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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情绪


  信默在窗下画一枝雪中的寒梅。纤弱的花瓣,仿佛一碰触就会碎成满地落英。无论怎样描摹,满天的雪花总是难在笔下幻化成形。荣安走入画室的时候,他并非没有听见,可是毫端的世界更需他的关注。而荣安这一次格外有耐心等他。

  信默放下画笔时,看到荣安像一尊泥塑,呆呆地坐着。她的脸色几乎可以溶入身后的粉壁。她慢慢地走过来,扫一眼信默的新作,嘀咕一声:“真难看……为什么画一场难看的雪?”

  信默温柔而耐心地回答:“看不透的东西总是有别样的美,需用心去体会。”

  荣安微微地仰头注视他的双眼,点头说:“是呀……”她清清嗓子,又说:“我刚才去相府。我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拜访那里。”

  信默注意到一缕湿发贴着她光洁的前额。他轻轻地把它掠到一旁,低喃道:“我知道,你做这不情愿的事情是为了我。但是,有什么用呢!”

  “我以为会有用。”荣安固执地说:“可他太狡猾。他好像天生仇恨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扰乱我的心智。”

  信默猜到她可能听到的话。他的心快速地跳了起来,可他并未慌张,好像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期待这一刻。他平静地问:“他说了什么?”

  “很多。”任性的荣安一反常态,安宁地说:“他说,你一直遵照他的安排,做一切他希望你做的事。而他帮助你……娶我。我该相信他吗?”

  “你不是已经相信了吗?”信默浅浅而笑。

  荣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打散。“信默,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信默轻缓地抚摸她失望的脸庞,慢慢地说:“你怎么会明白呢?”他叹口气,又说:“你不要再去找他,你会被他愚弄。”

  “难道一直以来,我没有被愚弄?”荣安垂下头,信默疑心这一次会看到她的眼泪,可她并没有哭泣。她抬起头时,目光仍是炽热的。“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只想知道这个?”

  “这是我嫁你所图的一切。”

  信默心头忽生长长的叹息,他没有将之付诸言语,可目光还是泄露出来。“荣安,你是公主……”他温柔地说:“你不能指望娶你的男人,把爱你当作婚姻的全部。”

  荣安迅速地低下头,转身背对着他。信默可以从她肩头的颤抖猜测她的表情。

  谎言伤害了素盈,真话伤害了荣安。哎……女人。信默把手放在荣安肩上,想要压抑她的惊颤,以此安慰她。可是她倔强地甩开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荣安的话里带了哭腔:“即使你这样说,我竟然还是放不下。白信默,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当初也是这样欺骗素盈?用这种虚伪的温柔?”

  信默缩回手,失落地说:“有时我没有骗她。有时我也没有骗你。”

  荣安转脸正对他,冷冰冰的表情有点像她母亲。“那么,对我说实话吧——你到底如何知道申时宫变?为什么没有揭发?现在仍闭口不谈,是在为谁隐瞒?难道这件事……你从琚含玄那里得知?他是策动一切的人?素江险些杀掉他,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信默却没有将她的问题放在心上。“嘘——”他轻轻地说:“我不能对你说。”

  荣安嫁他至今,不是没有生过闷气、闹过情绪,然而她从来没有落一滴眼泪。此刻听到他坚决冷漠的拒绝,她的眼圈忽然酸了,一边掉泪一边点头:“不能对我说……生死攸关,我愿为我驸马豁出性命,你却不能对妻子说句实话。如果我满肚心机,能帮你出谋划策,你是不是可以对我说呢?”

  “说出来会更糟啊。”信默握住荣安的手,“我不是没有勇气说出秘密。我只是……没有能力对抗揭秘之后的局面。我只能托一个人,让秘密消弭。荣安,你看,你的夫婿并不是高尚的人,可也不是一个叛君叛国的人。谋反的指控对我来说太过了。我自己去找相爷。”

  荣安冷笑:“你宁把性命托付权相,也不肯将实情上报天子?难道我的父皇在你眼中轻若鸿毛?天子的安危被侵犯,你竟想通过宰相让这事不了了之?不行!你要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父皇。”

  她觉得需要更多的理由说服信默,于是认真地想了想,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和琚相之间发生什么。他要是想救你,就不会让你落得今日处境。何不借机到圣上面前反将他一军?在他伤害你之前,除掉他——这不是你们这些人惯常的伎俩吗?”

  信默被她浅薄的想法说笑,看着她认真的眼睛,落落笑道:“是的。只是他明白这道理比你早,动手比我早。我们将做的一切,至多挽回自己,不能再除掉他。我不会妄想奇迹,你最好也不要。”他说罢紧紧地拥抱她。

  荣安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抽泣:“我早就明白,你永远也不会与我分享你的心思。因为我实在太愚蠢吗?”

  “不。是我暗中希望你永远不需要明白。”信默说:“每个人都希望世上有一个人,可以过他们得不到的生活,可以恣意说他们不敢说的话,做他们不敢做的事……即使他们看不惯这个人,甚至深深地讨厌她,内心深处仍存着微薄的希望,一再容忍她——荣安,只要不超越尺度,你将长命百岁。”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荣安不知疲倦地日日造访相府。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锲而不舍地做一件事。并且,是为了那样一个丈夫。她对自己、对信默、对这件事情都感到失望,日渐一日眉头深锁。她一向厌恶琚相,因此从不对他露一点笑脸,也不懂得如何哀求他。她的出现总是满怀愤怒,而琚相从不拒绝她的到来和怒火。他总是泰然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暴跳如雷的小孩子表演。有一天他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大嗓门险些把正厅吼塌。你大声问我,‘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母亲的事情?’你知道,我答应过什么?”

  荣安气鼓鼓地摇头。

  琚相还是那般安然地微笑:“最后一次和你母亲交谈时,我答应她,照顾你。是照顾你——不是白信默。”

  荣安瞪圆了眼睛:“我的驸马落到这地步,我还能好吗?”

  琚相脸上挂着淡淡的古怪,点头说:“总有办法的。”

  荣安瞠目结舌,愤愤地跺脚出来。

  她的自尊每一次都被他的平淡伤害。她从不知道,这般受辱,她还可以在出门时盘算明天继续来吵他。如果讲道理完全没用,她就演一出死在他家的假戏,看他如何下台。

  也许,她只是不能忍受向他服输。她心里正这样想着,马车忽然停住。

  荣安不高兴地问:“怎么回事?”

  车外有人低声说:“惊扰殿下,实在有罪。”这声音似曾相识。荣安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认出外面的人是她表兄,素若峦的长子素征。“你?”荣安见他用风雪帽将头脸遮住,神色又凝重得很,不知这是唱哪一出。

  素征忽然做出一个神秘的提议:“可否请殿下换辆车,随小人去一个地方?”

  纵然荣安做事鲜少瞻前顾后,也不敢轻易随他去。素征见她迟疑,不失时机地又道:“此事与搭救驸马大有干系,不便在此说明。”

  荣安左右环顾,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牛车。她蹙眉道:“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素征听她话头已松,伸手将她搀扶下车,小心翼翼地说:“事关重大,务求稳妥。”

  荣安将信将疑地随着他坐上牛车。牛本就慢,车又破旧。半天也没有走出去多远,荣安已觉手脚发冷。她是金枝玉叶,几时挨过冻?若是物有所值,她不是不能忍耐。可素征像个木塑似的,不向她解释一字。荣安心中渐渐不乐,便要发作。

  素征自是知道这个表妹,分毫不差地开口阻住了她的怒火:“殿下试想一下,若是琚相谋划一事,亲身践行,他是否会因无法忍受寒意,让那事功亏一篑?”

  当然不会。即使荣安衔恨琚含玄已久,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一旦谋划完备,就一定要成功。

  权力这东西,取之不易,守之尤艰——这是荣安从父亲口中听过的话。而琚含玄能助皇帝扫平谋反者、建下无人比肩的功勋,又能一步步拿下相印、保它十余年。

  “想与琚相较智的人,怎能因小失大呢?”素征轻轻地补充一句,荣安便不再做声。

  牛车慢吞吞地向前挪,素征不时回顾。荣安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走得慢,才能看出谁一直尾随在后吧?”素征没想到她有这等细心,怔忡一下才笑着回答:“殿下聪慧。”

  荣安见他有仔细的安排,就闷闷地不再多说。车轮吱吱咯咯晃了很久,终于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荣安随着素征进了小门,穿过堆雪的花园。转了一条回廊,眼前建筑让她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你家?”

  “正是。”

  荣安不禁气馁:“兜个大圈子,就是为了到这里?往日我又不是没来过,哪一次用得着这般小心?”

  “驸马软禁家中,殿下府门遍布琚相手下。近日出入还是避嫌为好。”素征推开一扇门。荣安迟疑一瞬才抬脚进去,发现屋里早已坐了十来个人,全是她母亲的亲戚。

  “你们?”她不明所以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他们在她周围拜倒。

  “臣等久候公主大驾。”永宁郡王素若峦将荣安让到上座,先奉上热茶暖炉,又问信默的近况,后来还提到废太子夫妇近来的生活。他料荣安没有分辨弦外之音的智慧,单刀直入地说:“眼下有一件大事,需要公主协助。此事若成,自然荡除雾氛,云开月明。”

  荣安一路行来已猜到事关重大,自然好奇:“什么事?”

  素若峦顿了顿,向儿子素征说:“你去外面守着。”素征不情愿,他父亲的目光却毫不退让。素征一走出去,屋里只剩下太安素氏“宛”字和“若”字辈的人,都是荣安的长辈。

  荣安心想,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他们在搞什么鬼,就像她一直不明白父母和信默。但她忽然又想,有什么难呢?她一直不愿与他们为伍而已,如果把自己当作他们,也许就明白了。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她仗着直觉道:“要他出去,是想着日后事情败露时,可以为他开脱,说他并未参与吧?你们要做什么?难道是大逆不道的事?!”

  太安素氏的长辈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微笑起来。那只是短短一刻的笑容,很快他们都严肃得让荣安不知所措。

  “素氏与皇家共生,永远不会越界。”素若峦说。“但是,有人想在素氏与皇家之间横插一脚,妄图摆布君王,玩弄素氏的前途命运——那人便是我们的仇人。”

  荣安想了想,问:“你说琚含玄?你想对他如何?”

  素若峦冷冷地哼了一声:“除掉他!殿下不是也想过吗?”

  荣安早有这念头,甚至想过哪天见琚含玄时怀揣利刃,一刀结果他的性命。然而她渐渐觉得,那样杀死他,她自己也将付出巨大代价,并不划算。她希望有个像信默一样聪明的人,为她出主意。但信默决不轻易涉险,她的主意至今未定。

  “要如何做?”她有点期待地看着舅父。

  “首先,要有肝脑涂地的勇气。”素若峦看着荣安的眼睛,伸出手说:“殿下可有胆一试?”

  荣安看看他的眼,又看看他的手,大力而坚决地与他击掌:“我试。”

  这天夜里暴雪如狂。信默与荣安并肩卧在床上,不约而同去听窗外的风吼。信默似乎没有注意到荣安一反常态的沉默,荣安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信默非同寻常的出神。

  过了许久,荣安悄悄地握住信默的手,说:“信默,总有一天,我会明白你。”

  信默的手轻颤一下。

  “朝夕相对,却不懂你——这样的日子,纵是过得自由自在,不过是个独自表演的傻瓜。”荣安叹口气:“糊涂求安稳的一生,不是能够让我快意甘心的一生啊!”她将头偎在信默肩头,说:“我想要随性,也想要懂你。这又不是鱼与熊掌,只要我尽力,兼得有何难?我不强求你指点我。你只需看着就好啦,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信默不忍心说出扫兴的话,仅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荣安仿佛得到他的鼓励,自信地微微一笑,安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