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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卓嘎: 女人的痛 上


卓嘎
  
天天自从来到我身边,这是第一次分开。他的离开,就像带走了我的灵魂一样。我努力不让自己太想他,央宗走了,家里所有的活都压在了我和扎西身上,何况还有桑珠,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生下来就没了阿妈,我答应了央宗要把他抚养大。所以,我不敢让自己沉浸在思念中。照顾好的这个家是我的责无旁贷的任务。
婆婆年纪大了,脊柱弯成了山梁,吃牦牛奶的桑珠比一般孩子壮实,又爱动,婆婆照顾不了他。所以无论我下地还是上山,都得把他塞入皮袄里。村里的老人们见我洗衣服都背着桑珠,说我心好,央宗当初那么对我都不记恨。其实有什么好记恨的,我和央宗今世能走到一个家里来,不知是修了多少世才有这缘分,就算有些矛盾,那也是家庭内部的事。话说回来,哪个女人能看到自己所爱的男人跟别人亲热还能心平气和呢?都是不得已的,命运如此,只能接受。再说,央宗不在了,并且还给我留下一个孩子,还有什么好报怨的呢?作为一个女人,从小我就知道,报怨不是我们的权利。把家照顾好,让家里的男人团结协作才是我应该担的责任。
新的青稞收下来后一直没磨。我们的习惯,总是把头年的青稞吃完后才用新的,否则村人会笑话,说你家穷得余粮都没有。在我们这里,贫穷是件非常耻辱的事,特别是家长,家中无余粮出门无新衣会抬不起头来的。当别家陆陆续续牵了驴驮着青稞去磨房的时候,我家却在等着。尽管大家心里都想尝新糌粑的味道,但都忍着。
公公常会站在村口,跟磨面归来的村人寒暄,和手指沾一点人家的糌粑面放在嘴里,叭嗒两下说“是香啊。没办法啊,总不能把去年的青稞扔了吧。唉……”之类的话,看似报怨实则很是骄傲的话。
水磨房轰隆隆地忙乎了半个来月后,终于停了下来。
我和扎西笑着把今年的青稞抬去村委会的土院里,靠墙边有一口大铁锅,是村里统一买的。我架了火,扎西把青稞舀进锅里,用大铲子翻炒着。
公公披着老羊皮袄,跟看热闹的人闲聊,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小孩子馋嘛。家里去年的糌粑都还没吃完,就想吃新的。这不,今天炒点尝个新吧。”
“你家的生活好啊,老大在外做生意挣钱,媳妇又能干。”
“能干啥啊,干活像牦牛一样,敲一下才走一步。”公公打着哈哈,话里却透着一股子老人特有的满足。
婆婆抱着桑珠站在灶边,不时抓几粒青稞尝尝,还咬碎了喂给桑珠。
桑珠咯咯地笑着,要往我怀里扑。
“你阿妈要烧火,嫫拉跟你玩啊。”婆婆从锅里抓了一把青稞,哄着桑珠往外走。
“昨天表哥回来,说咱们家又添了两头小牦牛,今年不用买了。”扎西笑眯眯的,把青稞翻炒得如浪花一样。
“过两天该轮到我们家去牧场了吧?扎西,他们都走了,你想去吗?”我塞了一把柴在灶里,抬了头看他。
“不想。这样很好,只有我们俩,嘿嘿……”
“扎西,我……”我想说对不起的,却没说出口。在我们这样的婚姻里,自古就布下的格局,命运都是注定的。如果我说对不起扎西,那么嘉措呢?其它兄弟呢?他们又会作何想?所以,无论我心里想什么,表面上都得若无其事。
“魔女,咱们不去拉萨了好不好?”他突然说,然后又自言自语。“不行,还有天天呢,要去把天天接回来。魔女,你说他们会把天天带好吧?”
“当然会带好的。”我说,心里抽搐了一下。我的天天,分开两个多月了,他还好吗?晚上谁唱儿歌哄他睡觉?放学了谁陪他玩?尽管每周他都会打电话来,说他自己很好很好就是想阿妈要我快点去接他。
“我还是担心。魔女,要不?我下周去把天天接回来吧?”
“他要上学,怎么能说回来就回来呢?”我强笑着说。
扎西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说:“魔女,你如果实在想天天就去看他吧,家里的活有我呢。”
“你哥昨晚不是还打电话来了吗?说天天挺好的,唱歌比赛还得了个第一名呢。”
“我想跟天天说话,大哥说他去朋友家玩了。你说天天会去哪里玩呢?莲姐家吗?”
“不会,如果是莲那里,他会告诉我们的,可能我们不认识吧。”我说,深吸了口气。装出高兴的样子。“扎西,你去牧场的时候,把天天牦牛也带去吧。阿爸阿妈说把他放生了,就让他和咱们其它的牛一起放。”
“嘿嘿……”扎西点着头,把炒好的青稞铲进框里,再倒进新的青稞翻炒。
我们吃的糌粑是把青稞炒熟后再磨成粉,吃时倒上开水捏成团就行。糌粑不是我们的主食,在半农半牧地区,只有很少量的耕地。青稞都做酒了,平时我们仍然以肉为主。

雪山脚下的溪边有个水磨房,上游下来的水很急,村人在溪两边按了几个转经筒,大水冲着,常年不停地转。
磨房就在小木桥的一头,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磨面。
我们到时,阿旺家的才磨完,正往毛驴背上绑糌粑袋,女人的力气不够,绑不紧。扎西见状,赶紧过去帮她绑好。女人笑着说:“卓嘎,你好福气啊,有这么好的男人帮你。”
“今晚让他找你去?”我开玩笑地说。
“好啊,你别后悔,来了我可不放人的。”
“行啊,明天你俩一起来给我干活。”我说,哈哈大笑。
“你想得到美!”女人啐了我一口,赶着毛驴走了。
扎西笑着把毛驴背上的青稞搬下来,抱了一袋进磨房,我抱起另一袋,还没走两步他就出来了,接过连声说:“医生让你别搬重的东西你又忘了,我来我来。”
“哪有那么严重?”我说,“搬一下腰又不会断的。”
“这是医生说的,医生说的话咱们可要记着。”他说,把三袋青稞都搬了进去。
“医生又不是佛祖。”我把毛驴拴在一边,跟着他钻进了磨房。
磨房有一间佛堂那么大,只有一扇小窗,光线晕暗。水磨在中间,水声隔了一层木板传到上面,“轰隆”声有些沉闷。我靠在木板上,看扎西把青稞到在磨上,再取下水中挡着轮子的木头,木轮在水的带动下开始旋转,上面的磨盘就跟着动了起来,淡青色的青稞粒一点一点的进入磨盘里,变成细细的粉溢了出来。扎西弯着腰,拿着小扫帚不时扫一下青稞,或是扯一下盛糌粑的袋子,红红的英雄绳垂在他的额边。水哗哗地响着,小窗透进的光线照在他翻出一边的羊皮袄上,发出淡淡的莹光。
屋里有些闷热,我脱下氆氇拴在腰上。
扎西把青稞在磨上摆成一个圈后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脱下皮袄的一只袖子,我过去,扯下脖子上的头巾给他抹去汗珠。见他鼻子油亮亮的,顺手揪了一把。
“嘿嘿……”他傻笑着,搂住了我的腰。
“我看你最近很开啊,老是嘿嘿笑个不停。”我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
“这样很好,嘿嘿,很好……”他把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什么很好?”我扯了扯他的脸。“牦牛,什么很好?”
“嘿嘿,我们这样很好,只有我和你,很好,很好……”
我笑着摇了摇头,“扎西,他们都不在,也没人帮你干活,你还说很好。”
“真的很好,我不怕干活,只有……只有……”他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我。
“你呀,真是头牦牛,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啊?”我说,其实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只是想故意逗逗他,喜欢看他面红耳赤着急的样子。扎西,是我的男人中最腼腆的一个。无论是私底下还是人群中,关注总是默默无闻的。
“只有……只有……”他吭哧着,脸敝得通红,想看我又不敢看的样子。
我笑了,忍不住垫起脚尖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听到他在咝咝的吸气。这个男人啊,就算沉默着也能让人心软的。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亲上他有些干裂的唇。
扎西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搂紧了我的腰回应着我。
在轰隆隆的水声和吱吱嘎嘎的水磨转动声里,我听到扎西在喃喃地念。“魔女,我们一辈子就这样多好,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更深地把自己送给他。唯一的爱,我也想要啊,只是不能。
眼前闪过嘉措的影子,他绝决地离开,虽说每周都会打电话回来,都是例行公事一般问家里老人好不好?孩子好不好?需不需要买什么让人带回?
我不知道他在怨什么,但他肯定是在怨着我的。仔细想想那一段日子,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突然离开还带走了天天。明知道天天是我的生命,像灵魂一样重要,他却带走了他。
心里这么想的时候,眼泪情不自禁就下来了。扎西慌乱地为我抹着眼泪,“怎么啦?魔女,我今后不说那样的话了。我知道你的心,你也没办法。我下次不说了,向佛祖发誓,我下次……”
我捂住了他的嘴,咧嘴笑了。“我没有怪你,扎西,这是我们的命。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只嫁你一个好不好?”
他点着头,眼里也有些湿润,然后猛地抱住了我。
我们俩就这么紧紧地抱在一起,谁也不说话,水磨轰轰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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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措的大姐嫁到了山南的朗卡子县,晚上突然回来了,浑身是伤,还带着两个幼小的女儿。
她一上楼就扑到婆婆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婆婆也跟着抹泪,公公在一边叹气,两个小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
我把桑珠递给扎西,再给大姐倒上茶,轻声说:“别伤心了,喝口茶吧。”
大姐抬起头,抽着鼻子扯下头巾抹了把泪。
“爸拉,阿妈拉,我真的不能过了。他们不但打我还打孩子。”大姐说,拉过她的大女儿掀开衣服给我们看,小女孩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怎么那么狠?自己的孩子都能打成这样。”我气愤地说,拉过两个小姑娘,“不回去了,就留在舅舅家,舅舅养你们。”
“卓嘎……”公公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公公的心思。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有什么事也该另一个家庭去承担。如果我们留下孩子,一是负担过重,二是怕对方闹上门来。我却是顾不了这些,看着大姐脸上的伤,实在不忍心。同样是女人,得不到男人疼爱的滋味我感同身受。而且,大姐是嘉措最喜欢的姐姐,也是家里唯一能说知心话的人。“爸拉,我知道你的心思,就让大姐留下吧,她也是你的女儿啊,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和两个孩子回去挨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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