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厚道,真是不厚道,”秦渭呡了一口酒,“事先你也没提出我不能动公司里的人,基金到帐了又冲我发火。实话告诉你,为了让秦氏将今年最大的一笔天使基金投给你,我废尽了口舌。老爷子和老太爷都不好对付。你寄了希望我也寄希望,这事儿就这样吧,别再提了。”r
“靠,秦渭,我希罕你这笔钱是不？我没那么渴望你投资。比这更多的风投我也能拿到。”r
“就这么个规模你去弄风投？你弄给我看啊？”r
“我就弄给你看,有种你先把资撒了!”r
“合同都签了,没有回报我才不撒资呢。你当我是来玩的？”r
“哈!给你玩光的钱还少吗？”r
“东霖,公事公办,你犯不着跟我发脾气——”r
“还有,这个月好不易有那么多订单,工作量是大了点,但努努力也赶得及。你为什么强行撒掉四分之一的订单？又把十几个订单压到下个季度？这订单就是销售部的功劳,订单越多越好。”r
“对不起,作为资方我只研究报表,只关心曲线。我需要的是一条平稳增涨的曲线,而不是大起大落的波浪——”r
苏东霖正待反唇相讥,彩虹忽然站起来,伸出双臂将两个人的头猛地往桌上一按：“都是自家兄弟,别吵了!”r
“彩虹你别管,这事儿我刚才已经窝了半天的火……”r
“我是朱穆软件的CEO,控股方是秦氏,我想炒谁就炒谁,你管不着。”r
“我是管不着,既然你要炒就炒个干净,我这就召回技术部,我看你让谁来写程序。”r
“哎哎哎!”彩虹见两人越说越快,脸越说越黑,矛盾既将爆发,不由得大喝一声：“你们两个,现在都别说话!凡事三思而行,不可伤了和气。请保持沉默两分钟。”r
忽然间,东霖和秦渭都闭了嘴。r
彩虹看了看手表：“在这两分钟里,我要说一件事儿。这事儿跟东霖有关,跟秦渭无关。”r
“……”r
“东霖,韩清不能在你的行政部工作,这样她会天天和你打交道,夏丰会有意见。你还是给她换个部门吧。”r
“没法换,”东霖说,“我就这一个部门有空缺。”r
“你有好几个公司,哪里塞不进去一个人？”r
“你当我是搞救济的？”r
“你……”r
“哦,对了,”想起了什么,东霖又说,“阿渭的秘书快要生了,这产假起码要休好几个月吧？要不,你让韩清顶一下？”r
“韩清是谁？”秦渭冷笑：“我不认识。”r
“那两位副总你认识啊？”r
“你又来了。”r
“这样吧,裁人的事儿我认了,韩清的事儿就交给你。”r
“等等,这是哪一出啊？裁人跟韩清有什么关系？”秦渭想了想,又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让她来吧。先给孙琳打下手,孙琳一走就顶替。请告诉她跟我工作会很辛苦,会经常出差,当然报酬方面也会令她满意。”r
彩虹喜出望外,高兴得差点想给他一个拥抱：“真的吗？太好了!请问……怎么联系你？阿渭,你有名片吗？”r
“东霖会给你我的号码。”r
圆满完成任务,彩虹好不易松了一口气,不料苏东霖又道：“阿渭,朱穆公司的事儿我们还没了结,这事儿可不算完。”r
“我裁了你两位副总,但我也自裁了一位秘书。你知道我在工作上多么依赖这位秘书吗？裁了她跟自宫差不多。你还说没完？你究竟有完没完？”r
“好吧,不跟你算帐,大不了我把他们调到别的公司。”r
“你醒醒吧,就这两位光吃不干的大爷……你还真把他们当宝呢。”r
又杠上了。r
“吃菜吃菜,两位说了这么多话,跟打官司差不多,难道不累吗？”彩虹无奈,只得当和事佬。r
席间正吵得不可开交,门忽然开了,走进一位厨师打扮的年青人,带着一个高高的白帽,来到桌前轻声问道：“打扰一下。我是今晚的主厨,各位觉得菜的味道怎么样？牛排煎得可还满意？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r
彩虹正在喝汤,觉得话音似曾相识。抬头一看,蓦然心惊。r
诧异的不止她一个,东霖和秦渭也是愕然失语。r
居然是季篁。r
彩虹的脸一下子通红了。r
而身穿厨衣腰系围裙的季篁却坦然自若,眼眸之中似含微微笑意：“哦,是你们啊。”r
彩虹连忙站起来,却觉得脚底在打哆嗦,嘴也结巴了：“季……季老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苏东霖……我的大学同学。这位是秦渭……东霖的朋友,今天刚认识。东霖他一直在海外……美国……做生意,最近刚回国,好几年没见了,所以……嗯……约着出来聚一下。”r
季篁表示理解：“老友聚会,机会难得,我不多打扰了,你们慢慢聊。”r
“等等,”彩虹继续介绍,“这位是季篁老师——我的同事,他……非常有学问,研究解构主义。”r
呸,这个时候提什么解构主义,解牛主义还差不多。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自己不着调。r
所幸秦渭没有追问,他淡淡一笑,说：“季老师,想不到你能做得一手好牛排。我特别喜欢牛排,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r
“请说。”r
“当你在煎一块牛排的时候,怎么判断它的生熟？”r
“通常是手摸,”季篁道,“办法很简单。伸开你的手掌,像这样：”r
他用左手示范：“拇指扣住食指的指尖,然后抚摸拇指下方的肌肉,这种感觉是三分熟。拇指扣住中指,同样摸这里,这是四到五分熟。扣住无名指是七分,扣住小指,是well-done,全熟。练习几次就知道了。”r
苏东霖依言摸了摸自己的手掌：“一定要是这样摸吗？还有别的办法吗？”r
“也可以这样,”季篁对答如流,“摸摸你的头顶,很硬,对不对？这种感觉就是全熟。摸摸你的额头,——还是硬,但有一点弹性——这是七分；再摸摸鼻子,更软了,这是五分；最后摸你的下巴,这是三分。”r
“受教受教。季老师,您快去忙吧,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牛排。下次见到你的老板,我一定好好地夸你。”秦渭道。r
“谢谢你的美言。”r
“对了,”苏东霖说,“我和秦渭都报了下一期的瑜伽班,是十二月三号开课,对吧？”r
“你们太客气了,其实这一期也才刚开始,用不着这么急着报名。”r
“先占位置。——我们俩都是季老师的忠实学生。”r
“谢谢。各位慢用,我得回厨房了。”季篁礼貌地点点头,翩然离去。r
自始自终,彩虹都觉得这个季篁不像那个下午跟她讨论“主体性”的季篁,不知道是因为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是因为他脸上那套职业厨师的表情。r
他看上去仍然玉树临风,不过不像老师,更像一位高级厨师。何况他身上还散发出一股黑胡椒的气味。r
季篁绝不是个对生活要求很高的人,吃穿用度都很简朴。r
他究竟打了多少工？这么缺钱吗？r
在这短短的一刻,彩虹呆若木鸡,不知为何感到深深的失落。而这失落又和季篁淡定自如的神态绑在一起,让她愈发困惑。r
这应当是另一份他要努力隐瞒校方的兼职吧？传到学术圈里定会给人笑话。中文系每年为评职称大打出手、斯文扫地、焚书跳楼的博士们可不少。再小的谣言都会在关键时刻被挑出来运作。在这竞争激烈的学术环境里,谁都知道时间意味着什么,积累意味着什么。一个天天东奔西走四处打工的人会有足够的时间做研究吗？会在这个不进则退的圈子里保持上游吗？r
或者说他那咄咄逼人的精英气质只是一种假象？r
忽然间,她觉得不了解这个人,太不了解了。季篁肯定不是惰性气体,难道他是……有毒气体？r
“喂,发什么呆呢？”苏东霖用胳膊碰了碰她。r
“没什么,”彩虹回过神来,故作淡定,“只是在这里发现自己的同事觉得有点意外。”r
“那感觉一定像是在你K歌的时候发现陪酒的女郎是你的同学。”r
“别说得那么严重。对了,你们怎么也认得他？”r
“他是我们的瑜伽老师。”r
“就是那个‘中级班’？”r
“对。也叫‘老总班’,里面有好多CEO。学费贵点,但练这个减压特有效,我们全都迷上了。”r
“可是,季篁……我是说季老师……并不知道你们是老总吧？”r
“不知道,报名也不用填职业。圈子里的人练了觉得好就介绍我们也去。”东霖默默地打量她,神情似笑非笑,“这位季老师人挺不错,我和阿渭都很喜欢他,对不对,阿渭？”r
彩虹讪笑：“不过是个瑜伽老师,天天教你们打拳,怎么看得出人品？”r
“这人从来不笑,但很幽默。看得出他很穷但很有志气。你说他是大学老师我也不奇怪。说话、气度、修养都摆在那里。一句话,十足的文化精品。”r
“极品。”秦渭补充。r
“我怎么觉得你们俩话中有话？”彩虹不由地道。r
苏东霖嘿嘿一笑：“完了,我out了。阿渭,介绍一下,刚才那位就是彩虹的Soul mate。这丫头被我调教多年眼光不错。可是彩虹,” 他凝视她的脸,目光深邃,“我苏东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out掉。只能说,战势升级了。”r
彩虹喝了一口咖啡,避开他的眼睛,慢慢地挖了一勺水果蛋糕：“东霖你怎么可能会out呢？你根本就没有in,好不好？”r
“虽然我不懂你天天谈的什么叙事学,”苏东霖说,“你可真能虚构的。请问,我什么时候刚从美国回来？”r
彩虹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决定说实话：“对不起,我怕他误会。我喜欢他,所以……只好委曲你被虚构一下。”r
“被虚构？”苏东霖笑了,忍不住鼓掌,“彩虹,你真有趣。你知道刚才你为什么这么不自在吗？”r
“不知道,正要请教——”r
“因为他穷得让你不习惯了,是吧？”突然间,苏东霖的笑容变成了一把刀,“这你可得学会适应哟。要知道以后被虚构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季老师。凡是你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用虚构来补足——这就是你的本事。”r
“嗬,东霖,你是林妹妹吧？”彩虹狠狠地瞪着他,“你还真把我当宝玉,一日不给我两句硬话我就难受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