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r
连初走出公司大门已经是晚上10点,室外的冷风一吹、路边烧烤摊上的香气一薰,肚子就忽然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因为忙着加班她根本没顾上吃晚饭。r
她想了想,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牛奶两个面包,随手撕开一袋面包吃了两口果腹,然后拎着塑料袋继续往回走。r
她租住的地方在城中心的一个旧居民楼,要路过一座人行天桥,天桥的桥墩下常有流浪汉在那里露宿。r
这一天连初路过这里时也有落拓的流浪者躲在那里避风,不同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睡着了的孩子。孩子安然的睡容在昏黄的灯光和刺骨的冷风中格外触目。r
这是让人心酸的一幕,可在城市的街头你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形,所以连初也只是如往常一样从他们身边走过。r
走过十余步,她忽然顿住,想了想,返身折回,低头一看——她果然没有看错!r
抱着孩子的是个年轻男人,衣着和面容都还算干净,只是极为苍白消瘦,眼窝深陷,下颚处冒着一些短短的胡渣。r
他虽然闭目靠着桥墩坐着,可姿态并不畏缩,只是尽量护住怀里的孩子。就像一贯强势的人,虽然落魄之极但并不愿意放弃内心的骄傲。r
连初犹豫片刻,蹲下来,喊了声：“夜燃。”r
夜燃睁开眼睛,看见连初的一瞬目光出现一片空白的呆滞,然后乍然一亮、片刻后又暗沉下来。他稍稍坐直了身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好,连初。”r
连初沉默了一会,低头看着他怀中依然安睡的小女孩：“她是谁？”r
夜燃顿了顿,说：“她叫溪亭。”r
原来这是他在路边捡得一个弃婴,当时她身边有一份病历,那上面就写得这个名字。r
三言两语,连初已大概推断出夜燃现在的情况。他本来手筋脚筋都被挑断,后来虽然接上,但活动能力已经大不如前。力气活做不了,做些跑堂守门的工作也常常被辞退。自己一人时还勉强混个生活,可后来收养了这个小女孩,自然落得入不敷出、居无定所。r
连初沉吟稍许,说：“你先跟我回去吧。”r
连初租住的房子是个一室一厅,地段虽便利但房子实在太老旧,所以租金也不贵。r
回到家小姑娘已经醒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情形和眼前的连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写满好奇。r
她和夜燃一样极瘦,话也极少,什么都不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连初给她洗脸洗澡,换上一件大人长袖衫,然后把她抱到床上。r
到了床上她也不睡,坐在床上看着身边的连初。r
连初被她瞧得不自在,问：“溪亭是不是肚子饿啦？”r
她说：“叔叔呢？”r
“叔叔在外面那个房间睡。”r
小女孩说：“阿姨,谢谢你的面包。”r
这个孩子,现在倒想起谢谢了。r
刚才连初把面包和牛奶拿给她,她二话没说狼吞虎咽地就给吃了,吃完了接着沉默观察中。r
连初顿了顿说：“不用谢,明天我再给你买,快睡下来吧。”r
溪亭睡下,过了好一会,轻声说：“阿姨,你的床真软。”r
短短一句话,连初的心忽地一酸,她低头亲亲她,随手去关灯。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黑暗中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她。r
第二天,连初递给夜燃一个信封,“你先把这些拿去用吧,溪亭买药的钱不能耽误。”r
夜燃看着她手里的信封垂眸不言。r
连初暗暗叹了口气,将信封放在桌子上起身出门。r
她在办公室里窝了好几天,几天后决定还是回家看看。打开房门屋里空无一人,那个信封还放在桌子上。她点了点,少了五百块,其他一千五原封不动放在信封里。r
两个月后的一天,连初刚走到楼下,就瞧见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高声叫道：“连阿姨!”r
她定眼一看居然是溪亭。r
她梳着羊角辫,穿着干净的衣服,虽然看着很便宜,但一见就是新的。r
连初蹲下：“溪亭今天真漂亮。”r
小姑娘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身后,夜燃缓缓走了过来……他看起来也比上次好多了。r
连初起身。r
他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她：“连初,谢谢你。”r
连初不禁摇头笑了起来,接过信封。r
他也轻轻笑了起来。r
“你现在怎么样？”r
“还行,我在一家咖啡厅找了份工作。”r
这个活倒适合他,连初点点头。r
夜燃回头看着她,目光明朗,“连初,我想请你帮我个忙。”r
“什么？”r
“我偶尔要负责守通宵,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溪亭？”r
连初沉默一会说：“夜燃,其实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收养这个女孩。”r
他静默片刻,说：“我知道。不过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好事,我还是想做到底。”r
连初沉默无语。r
夜燃看着在不远处玩耍的溪亭,“我自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这个情况只怕孤儿院也不会收。”r
过了好一会,连初道：“……好。”r
后来连初慢慢理解了夜燃,溪亭这个孩子会不知不觉走进你的心里。她四岁那年,他们差点失去了她。为了凑足医药费连初和夜燃分别退了租住的房子将押金抵了进去。r
那几天连初也差点过上了流浪者的生活,三人在天桥下铺着报纸啃干面包,连初忽然看见报纸上的广告,说：“你看,**宾馆十周年大酬宾,标准间二折,每天55元,单人间三折……”r
夜燃一下子站身收地上的报纸。r
“你干嘛？”r
“快点,活动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就结束了。”r
情况好转来自于夜燃接下那间店。店子原来的主人要离开A市,她将店面平价转让给夜燃,并且让他分十二期付款。r
那家店原本一直亏本,可自从夜燃去后,生意慢慢好转。那位姓姜的女老板曾经和夜燃打趣说：“多亏请了你这个咖啡煮的炉火纯青的帅哥。”r
基本上这也是事实。r
夜燃接手后,咖啡技艺愈发日臻化境。连初偶尔来看看溪亭,随便来喝上一杯。r
这一日,他给她端上的是一杯Cappuccino,浓郁香醇的咖啡配以润滑洁白的奶泡,没有女人会拒绝这个滋味。连初尝了一口,满口芳淳,一朵笑容慢慢在她唇边荡开。r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看到过这样的笑容。r
那时她和一名叫孟晴的女警在附近餐厅吃饭。r
阳光穿过玻璃跳跃在她的唇角眉间,阴暗处的镜头定格住她脸上比阳光更明朗的笑意。r
她虽然不是顶漂亮,却有着犹如春韵朝晖般的美。r
连初抬头,对上夜燃炙烈如焚的眼神不禁一怔。他的神情瞬间一变,又恢复平和清朗的模样。r
连初不动声色地放下咖啡杯,微笑道：“味道很棒。我先回去了。”r
说着起身摸了摸溪亭的头离开。r
出门时听见夜燃在她身后问：“连初,可不可以……”r
她打断他：“不行。”r
“……我知道了。”r
从那之后她再没有来过这间咖啡厅。r
夜燃放了一个杯子在她面前,居然又是一杯Cappuccino。r
连初抬头瞧着他。r
夜燃说：“Cappuccino的意思是暗恋,这个比较适合我做。”r
连初也不禁笑了,“夜燃,帮我个忙。”r
“什么？”r
“你带着溪亭一起离开吧。”r
夜燃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过了好一会,“你又遇到裴殊城了？”r
连初说：“是的。”r
她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这个很难堪,不过我只想为溪亭做点事情。”r
夜燃摇摇头,“不用,溪亭做手术要等到10岁以后,我会筹到钱的。”r
“可首先你要能等到她10岁!”r
夜燃静静看着她。r
连初道：“很抱歉。”r
他低头笑了笑,“不用,你不用抱歉。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r
“你走吧,就算为了溪亭……”r
“连初,你这么担心,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r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连初说：“我当然不愿意他为了我伤人,另外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我丧命。”r
夜燃缓缓笑了起来,“好吧,我会尽快离开。如果你想见溪亭可以到……”r
连初打断他：“不用,你不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