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皎洁,洒满整个京城,哪里都是银白色的光辉。顺着月光,柳璇玑清楚地看见男人的手向自己伸过来。手掌一如既往,那天她刚从崖底回这里,大夫给自己的腿换草药的时候,就是他抬着的腿,掌心温热,踏实非常。r
如今——r
呵呵,不过三天,事情却变得这般的无奈和不堪了。r
她最后站定在离夏侯君辰手臂半米的地方,看了眼散落一地的酒壶,提问道,“把我娘交出来。”手里仍旧捏着刚才从入殓车的死尸上拿下来的佛珠,在回来的路上,她反复看佛珠,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李晴平日里的用的那串。r
那天回武陵郡,晚上在佛堂陪李晴用斋饭,趁她洗手之际看过那串佛珠。在最中间的那颗佛珠上裂了条缝,而如今手里的这条,完好无损,品质上乘。r
“咳咳……”r
女人的声音让夏侯君辰越发沉迷,他刚才一直以为自己在梦里。这几天来,他都在喝酒。醒了喝醉,醉了睡醒,如此反复。每一次都会看见她穿着浅色水袍款款向自己走来。可当他伸手去抓,却突然了无踪影。r
而这一次,她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如此真实。他伸长的手臂不收回,慢慢从轮椅上起身,修长的身躯瞬间盖过他背后的弯月,璇玑本能地往后退一步。r
“你怕我？!”此时的夏侯君辰头脑不清醒,他唯一能辨认的就是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在梦里盼了无数次才来的人。r
一步一步往前走,大手想要抓住她,却被柳璇玑抬手挥开,他几天没吃饭,再加上身上的内伤,被她这一推,竟连连往后退。r
“阿璇,你终究是怨了我。”夏侯君辰跌回到轮椅上,也不急着起来,而是低着眸子看自己的双手,“你恨我把你推给别人,恨我拿你娘威胁你,可那一剑不是……”r
“够了!夏侯君辰,现在是什么时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根本毫无意义!”柳璇玑打断他,身体猛然往前几步,逼近轮椅上的男人。她手指里藏了银针,就抵在两指间。r
阿璇——r
他唤她阿璇,还是在喝醉的情况下。r
这称呼还是在除夕夜晚上,她为了扳倒沐筱雪自己服了毒药后,在昏迷中隐隐听见的。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幻听,一切都是做梦,如今再听见,心情再也不会有半点的欣喜。r
反生万般厌恶。r
“不够!阿璇我还没有说够!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会以为我舍得把你送进皇宫？我根本不舍得啊,可是圣旨下了就没有收回的余地。”r
“阿璇,你放心在皇宫呆着,很快我就会把你接回身边了……很快很快的……”r
“夏侯君辰!今天我只问你,把我娘藏在哪里了？!”另一只手里的佛珠甩到他身上,用前所未有的质问的语气打断他接下去的所有话。r
夏侯君辰,你真的以为伤过的心可以恢复原样么？r
我从来不管是不是圣旨要把我招进皇宫,我在乎的是你会不会在那一刻挡在我面前,为我逆了圣旨违了圣意弃了皇位？我在乎的是你会不会执意地保留自己的心声,把我留在身边？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信我一次,我根本不是什么假戏真做,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r
可是你没有,一次都没有。r
那么我就不可能会再回头,再判自己一次死刑。r
轮椅上的男人,刚才还碎碎念念地不停说着话,此刻却突然没了声息,垂着脑袋,眼皮都不抬一下。璇玑微微俯身来看,见他已经闭了眼,睡着了。r
一路而来,刻意积累凝聚在四肢的力量,在看见男人清晰的脸庞时,慢慢漏气。抬手抚上男人的脸,下巴上的胡渣几天都没有清理,手腕触到上面,扎的生疼。修长的手指从他的额头开始,路过眉心,鼻梁,最后停在薄唇上。反复摩挲,不绝于手。r
忽然,手下的人眉心紧皱,薄唇轻动,柳璇玑立即收手站回到三步远的地方。果然一直习惯浅眠,即使喝醉了也会立即苏醒的夏侯君辰睁眼,头疼欲裂,他拿手撑着头抬起。r
“你在这里干什么!!”看清几步远的柳璇玑,他立即冷下眸,连带声音也降下几十度。r
柳璇玑看他这般,知道他此刻是清醒的。刚才抚摸他脸庞的手紧握,迎上他的眼睛说,“柳家被灭,这点跟我柳璇玑没半点关系,但你得把我娘还给我,别妄想再拿她威胁我。”r
“柳家被灭？!”夏侯君辰诧异,“你娘三天前就已经让人送回太守府,不在慕王府。”他一句话就把自己和所有的事情都撇清,柳璇玑知道他不会轻易承认,捡起地上的佛珠再次摔到他怀里。r
“你以为找个替身,刮花脸,套上我娘的衣服,就能骗过我么？夏侯君辰,你未免太可笑了!!”还得感谢那串佛珠,不然她差点也就相信了表面的一切。r
夏侯君辰从她指责的话里理出事情的头绪,柳家被灭,李晴下落不明,而眼前这个女人以为是他派人杀了她全家。她竟然这么怀疑他么？r
“怎么？被我戳穿了,无言以对了么!!”此刻的柳璇玑像极了刺猬,全身都是尖锐的刺,说着最伤人的话,可每句却也反向刺进自己的皮肉里。r
“本王没杀柳家一个人,更没有抓你娘想要威胁你。”他一向不善于解释,也从来都不屑解释。夏侯君辰和夏侯君曜截然不同,他有自己的处事方式,虽然极端狠辣,却也是及时奏效的。r
“呵,你以为我还会信你？!”柳璇玑反问,而这句话无意戳中两个人的心房。r
她一个杀手,从没想过爱上别人,因为知道这个职业一旦被感情牵绊,就只有死路一条。再后来,入了王府,成了柳妃,她就一再告诫自己丢了任何都可以,就是不能失去整颗心。r
可她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一脚刚满心欢喜地踩进去,却立即被这个男人推向深渊。r
“你对本王再没有半点利用价值,根本没必要骗你。”清醒后的夏侯君辰,和半个时辰前嗯喃着喊她“阿璇”的男人截然相反。r
同样的脸,不同的眸子,天差地别的语气。r
她知道他一向如此,隐了眼角的黯淡,她往前站一步,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说的对,我的利用价值早在三天前就用完了。”r
“一枚棋子,在你堂堂慕王眼里,根本连蚂蚁都不如。”她冷笑,随即转身,绣花鞋踢到地上散落的酒壶,嘡啷嘡啷不停不作响。r
走到花园的出口,柳璇玑猛然站住,“阿璇——这个名字,夏侯君辰,你不配。”身影渐远,逆着皎洁的月光,他能清楚看见她被夜风吹起的披风一角。r
夏侯君辰双手撑在轮椅上,本能地想要起身去追,却见夏侯君曜突然从树丛后面走出来,搂住女人的肩。r
柳璇玑原来打算疾走的脚步也适时停下来,偏头看向自己的肩膀,男人的大手稳稳落在上面,力气用的很大。r
“你先去马车上等朕,一会儿就回宫。”夏侯君曜眸子发亮,硬是把里面的暗色逼退。大手再把女人往怀里拽一点,两人之间的空气慢慢被挤出。r
花园正中央的男人看着前面的两人,眸光似箭,双手拼命抓住轮椅的扶手。只见女人靠在夏侯君曜的肩头微微点头,随即抬步离开,不曾再转身看一眼。r
就像那天,她说完恩断义绝的话后,连眼皮都不曾对他抬一下。r
“皇兄,把璇玑那天带回来的草药给朕。”夏侯君曜往花园中间挪几步,看清轮椅上人的脸后,对他伸手。r
夏侯君辰耐着性子,压住所有的怒火,“玄流,把草药呈给皇上。”r
一直在不远处待命的玄流立即出现,脸上却是左右为难的模样,跪地回禀道,“家丁已经把草药清理了,现在已经找不到了。”r
“什么？找不到？!!”夏侯君曜没有夏侯君辰那般的能沉住气,提起玄流的衣领恨的咬牙切齿。那可是目前为止能解紫荆棘毒的解药,快第二天了,太医院还没动静。r
“皇上,没了就没了,叫太医再配就是。”夏侯君辰在轮椅上挪挪位置,理平长袍上的褶皱。衣服仍旧是三天前的穿的那件,胸口还有一滩血渍残留着,颜色暗黑。r
夏侯君曜放开手里的玄流,望向他的皇兄,眼神不如以前的崇拜和尊敬,反添许多迷惑,“璇玑腿上的伤是被紫荆棘所伤,除了那草药根本无药可解。”r
“皇兄,朕知道你一向寡情淡薄,可即使你不喜欢她,也应该为她宁愿冒着毒发身亡也要回来的心情而动摇丝毫。”r
“倘若朕是你,一定会甘愿逆了圣旨犯了死罪,也不舍得丢开她。”说完,夏侯君曜转身快步离开。r
刚走到长廊的拐角就见璇玑站在那里看他,两眼通红,额前的碎发被大风撩起许多,遮了脸,迷了他的眼。r
回皇宫的马车上,璇玑坐在夏侯君曜身边,一路无言。她靠在软垫上,慢慢觉得怎样坐都不舒服,反复调整了几次姿势后还是难受,于是索性站起来。脚刚站立一半,膝盖就不自觉地弯腾下来,夏侯君曜立即站起,把她搂在怀里。r
“怎么？腿疼？!”他盯着璇玑的腿,扶她再坐下,二话不说就要去撩开她的裙摆,查看腿上的伤势。r
柳璇玑见他如此,伸手阻止,“你是皇上,九五之尊,不能做这样的事。”她虽是第一次穿越第一次见真正的皇帝,但在古代就只有女人帮男人脱袜子的规矩,哪里还有男人为女人屈膝的？r
“朕也是平凡人,怎么就不能做？”夏侯君曜把她抓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拿开,放妥在软垫旁,反问着就脱了她的绣花鞋,把袜套取下。r
修长细嫩的小腿上,大块纱布从膝盖处一直覆盖到小腿肚,原本白皙干净的纱布此刻却隐隐显出血红。夏侯君曜颜色一凝,欲伸手去扯开伤口上的纱布,可刚下手却见柳璇玑把腿移开,她快速拉下衣裙遮住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