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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可思议的缘分


  夜里下了场大雨,屋里一下子凉了下来,电脑桌旁的风扇还呼呼的吹着,隐约冒出丝丝寒意。陆楠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伸手把风扇关了,晕头晕脑的去给自己倒水。

  连着两个通宵熬下来,走路都有些飘,喝醉了一样。一大口凉水进肚,脑子清醒了些。隔壁房里女人刻意压低的闷哼,伴随着床头撞到隔墙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里格外清晰。

  陆楠充耳不闻,把水接满了脚步虚浮的折回自己房里,神色如常的带上耳机。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另外几间房的人被吵醒过来,有人低低的吼了句“卧槽”,隔壁的动静倏然静止,过一会便吵了起来。

  陆楠把音量调大,保存好最新修改的图纸,想了想,拿着手机开门出去。群租房房门关闭的瞬间,里边乱七八糟的声音渐渐被阻隔在门后。

  上了天台,陆楠面朝天边的一抹红霞,垂下的左手悄然握紧,惶然不安的眯着双眼望向远方,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等待着电话另一头的人接起。

  有风吹来,细碎的发丝遮住视线,她听见自己笑容洋溢的声音:“承洲,咱俩的关系能不能再进一步,例如恋人?”

  耳边死一般的寂静下去,过了一会陆楠忽然放声大笑,脸颊滑过温热的湿意。“开个玩笑把你吓这样,赶紧睡吧,我也要睡了。”

  挂断电话,陆楠缓缓蹲下去,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一遍一遍的擦自己的眼睛。天台风大,她把眼睛擦得又疼又刺,许久才找到另外一个号码,心如死灰的拨出。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接通,陆楠轻咳一声,决绝开口:“厉先生,可以签协议了。”

  603路公交出了西城,摇摇晃晃,开进终点站已经是9点。陆楠下了车,拍拍身上的电脑包,不疾不徐的往江边走。B市东西城是两个极端,西城破旧腐朽,东城高楼林立,日新月异,江滨路更是一步一景。

  找到地址上的门牌号,陆楠却一下子愣住。大片爬满铁艺围墙的蔷薇,红的粉的白的,热热闹闹开了十几米。记忆中,小时候邻居家别墅院子的铁艺栏杆下,也种了很多很多的蔷薇,满墙娇艳的花儿,一度成为附近小情侣幽会的圣地。

  她还记得,曾有个人在花墙下说:楠木木质坚硬,耐腐性能极好,又带有特殊的香味,能避免虫蛀,做成的家具经久耐用,是非常珍贵的木材。

  那人还说,你在我心中,如楠木一般。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满墙蔷薇盛开,一定是我回来找你了。多动听的誓言,可惜不是跟她说的……陆楠收回视线,有些自嘲的掀了掀唇。

  抬手摁下门铃,迟迟没人过来开门,手机却意外响了起来。是早上才打过的号码,陆楠接通“喂”了一声,耳边传来男人温润谦和的声音。“陆楠,我是厉漠北,你现在在哪。”

  陆楠下意识的往那片蔷薇花墙望去,稳住心神。“厉先生您好,我已经到了您家门外。”

  “大门钥匙在门外的信箱里,最下面的那一层暗格。我现在暂时走不开,半个小时后见。”厉漠北的嗓音没有太多起伏,一贯温温和和的低沉声线,让人感觉很舒服。

  陆楠瞄了一眼立在门前的木质信箱,强作镇定的挂断电话。信箱的样式很古朴,刷了清漆的木头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一如刻在记忆里的画面。

  陆楠心底生出一丝诡异的熟悉感,走到跟前,徐徐矮下身子,仔细研究了一会信箱的暗格,不敢置信地摁下开启机关。厉漠北,莫北,小北……陆楠念着那个名字,极力保持的无畏表情,隐隐出现一丝裂缝。

  开门入内,主屋是风格简约的现代别墅,在大片的欧式别墅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占地宽广的院子精致大气,布置手法也特别的讲究,红绿相间,水流轻缓,隐约透着那个人身上独有的气质。矜贵、优雅,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院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主屋大门紧闭。陆楠环顾一圈,看到别墅楼外的花廊下摆有桌椅,遂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这场交易,在她被拒绝后就已经没了任何退路,然而门外的信箱和那些蔷薇花,却让她平白生出微妙的难堪,和一丝想逃的情绪。

  江边空气凉爽,陆楠矛盾的坐着,感觉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闻着好闻的花香,困意渐渐袭来,撑不住地趴到圆桌上打盹。

  半睡半醒之间,恍惚感觉到有人靠近,陆楠一瞬间清醒过来,双眼发红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还真的是他……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会认不出来。原来真的有些人,因为羡慕因为某种理不清的思绪,也能记住一辈子。

  他穿的简单,白衬衫的领扣随意敞开,露出性感的浅麦色喉结。修剪齐整的寸长黑发,眉间气宇轩昂,双目炯然有神。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多了成熟、稳重的气质。唯独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始终如昔。

  “厉先生您好,我是陆楠。”陆楠闭了闭眼,脸上露出陌生的歉意笑容,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窘迫。“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有关系,我对你的条件很满意。”厉漠北优雅伸出手,目光散漫温和,焦点却不在她身上。“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接下来的婚姻生活,我们彼此都能诚实的遵守交易约定。”

  “我会的……”陆楠伸手跟他虚握了下,退缩的念头变得格外强烈。

  他一点都没变,脸上永远透着一股子,不屑于跟凡人做朋友的骄傲劲。记得有一次,他站在他们家别墅门前,施舍一般把门打开,对着门外的同学说:“很高兴你们能来参观我的家,希望接下来你们玩得开心,但请不要乱动里面的任何东西,摸也不行。”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那一幕。开满墙的蔷薇花下,身姿单薄的少年骄傲的昂着头,淡漠又疏离的睥睨着台阶下的小伙伴。

  那一年,他14岁,她9岁。陆楠那天就坐在自己家的围墙上,清楚记得他那些同学进门后,嘴里发出的惊叹声。

  那时候她便隐约知道,虽然住在一条街上,他跟他们是不同的。而今回头想,她对他复杂的感觉,不过是因为羡慕那样的生活却又无法拥有,从而生出嫉妒和幻想。

  “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大概是她走神的样子,让他误以为她在犹豫,落在一旁的视线终于移回来,温温和和的嗓音有些漫不经心。

  陆楠定了定神,摇头,恢复惯常伪装的淡然。“可以签协议了。”

  厉漠北不再说话,签完协议随即起身,背对着她走下花廊的台阶,眉头依稀拧紧。那个信箱,会开的人并不多。

  陆楠望着他的后脑勺,冲动张开嘴,复又艰难闭上,把协议装进自己的电脑包拎起,脚步沉重的走下花廊,随他一道上车。幸好,他不曾记得她。

  厉漠北坐进驾驶座,等她系好了安全带,不疾不徐的发动车子。“结婚后彼此的现状不会改变,只是下周末可能需要你跟我回去一趟,请提前做好准备。”

  陆楠悄然侧目,状似不经意的看一眼他的侧脸。“没问题。”

  厉漠北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双眼直视着前方,空出手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姿态慵懒。“我记得约定里还有一条,你不能爱上我。”

  陆楠脊背僵了下,淡定扬起唇角。“先生似乎很自信,而我同样希望,先生别爱上我。”

  她把“爱上我”三个字咬的很重,那笑容里分明带着揶揄。事实上,陆楠半分揶揄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很不舒服,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厉漠北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再说话。到东城高新区民政局填表拍照,一套流程走下来,很快就拿到了结婚证。陆楠回到车上,靠着椅背就闭上了眼,有种透支了人生的无措茫然。“今天需要我去您那么,新婚之夜。”

  “陆楠,对我不需要用尊称。还有,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勉强你,那样会降低愉悦感。”厉漠北温和的嗓音里,依稀透出一丝不悦。“所以,不要用这种委屈的姿态面对我,如果无法接受,你可以选择说不。”

  “厉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并不觉得勉强和委屈。”陆楠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时间,有些恶意的扯开唇角。“我在酝酿情绪。”她跟他的身份是平等的,她没必要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像小时候那样仰望他。

  厉漠北眉头皱了下,沉默发动车子离开。回去的途中他接了个电话,嗓音依旧温润谦和,可陆楠还是听出了他的不耐烦。

  记忆里,他很不喜欢周围的同龄人去找他,明明说着拒绝的话,声音却无比的温柔。陆楠也想进那套别墅,但她从来没有开过口,因为她知道,那是跟自己不一样的世界,无论怎么想她都进不去。

  回到江滨路的别墅,陆楠已是困极,下了车随即背对着他连打好几个哈欠。偏头的瞬间,看到他正拿着手机拍结婚证,似乎是要给他母亲发过去,心底无端端生出悲凉的情绪。

  从今往后的三年里,她的身份是厉太太。收回视线,陆楠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心跳猛顿,脸上却依旧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以后周末的时候,我会联系你。”厉漠北开了门,弯腰从玄关的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换上。“主卧在二楼。”

  陆楠把高跟鞋脱了,也拿了双拖鞋换上,跟在他身后往里走。“意思是我不不需要跟您同居么?”

  陆楠自觉没问错,只是厉漠北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错了,并且毫不犹豫的把她请了出来。面对这样的结果,陆楠心里是庆幸的,继而生出深深的后悔。如果她放下骄傲,跟许承洲开口借这笔钱,她相信他会给,并且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然而她放不下,她不愿意自己的感情被亵渎。没告白之前,她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她以为许承洲是爱她的。八年啊,从大一到硕士毕业,他们默契的陪伴着彼此,默契的没有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甚至默契的,没有跟彼此以外的任何异性过从甚密。

  可是她的被拒绝了:我一直当你是纯洁的好哥们。一句话粉碎了她所有的假设,她自以为心有灵犀的相守,不过是件并不新鲜的皇帝新衣。

  她努力维持的骄傲,其实一文不值。

  失魂落魄的回到西城,手机收到银行的短信,提醒她账户里有一笔三百万的转账。陆楠停在楼下,仰起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站了很长时间才翻出同学沈澈的号码打过去。

  电话接通,陆楠恍惚有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几乎站立不稳。“联系下法院调解庭的法官,让他通知伤者明天去法院,把这事彻底的解决了。”

  这头,沈澈大吃一惊。“楠哥,你哪来的钱?”

  “项目组的工资让许承洲整理下都发下去,宣布解散。”陆楠使劲撑开眼皮,刻意回避他的疑问。“顺便,明天一块去拘留所接盛教授出来。”

  沈澈沉默下去,许久才幽幽问了一句:“楠哥,你别不是把自己给卖了吧,盛教授对你再好,也没必要这么牺牲的。”

  “你买我啊?”陆楠特别的想笑,也笑了出来。“小黄书看多了吧,满地跑的不是霸道总裁,是民工,跟我们一样的民工。”

  沈澈让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又问:“要不,你把钱给人退回去,让肘子先垫付,咱分期还?”

  “沈澈,记不记得大一的时候,咱几个偷偷溜出去看演唱会,回来被保安抓住的事?”陆楠笑的苦涩,无意识抬起头。“做了错事,总要有个人出来作检讨的。”

  沈澈无言以对,沉默着把电话挂了。陆楠吐出一口郁气,把手机丢进电脑包里,摇摇晃晃的上楼。浑浑噩噩的昏睡一觉醒来,想起市古建研究设计院的面试结果好像也是今天出,赶紧登陆邮箱。

  确定自己已经通过,周一正式入职,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饭。敲了敲脑袋,拿起丢在桌子上的泡面,去厨房找了只大碗烧水泡上。

  一下子解决了所有的事情,心里空空的,感觉却憋的慌。泡面吃到嘴里,也特别的不是滋味。勉强吃了一半,见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遂拿了手机去门外等着。

  过了半个小时,合租的叶子一身酒气的出现在楼道里,手里拎着打包回来的肉串还有几听啤酒。陆楠冲她扬眉,接过啤酒和肉串,顺手搂着她的腰往天台走。“亲爱的,我的事解决了,这次真的谢谢你。”

  “楠哥,你这是在挖苦我呢?”叶子兴许是喝高了,又或者是因为同情,化着浓妆的眼里涌起雾气。“你可别把你自己毁了。”

  陆楠拍拍她的肩膀,没说话。上了天台一屁股坐下去,顺手开了一听啤酒。“我原本只想借高利贷,有你帮忙至少合理合法的拿到了钱,而且对方还很优秀,所以我真的要感谢你。”

  “陆楠……”叶子在她身边坐下,软绵绵的枕着她的肩头。“你们会离婚吗?”

  “当然,三年三百万,离婚的时候我29岁,还没老,而且肯定事业有成。再找个自己爱的,并不吃亏。”陆楠拍拍她被酒精染红的脸颊,茫然抬起头。

  如果早上许承洲答应她的表白,她一定不会选这条路。可惜他没有,更讽刺的是,跟自己协议结婚的那个人,竟然是厉漠北。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当做奋斗的标杆的一个人。

  而今,她竟然跪在了那根标杆的脚下,多可笑。一时间谁都不说话,陆楠沉默的把一听啤酒喝完,把肉串拿出来,一块一块咬到嘴里,嚼碎了慢慢往下咽。

  叶子刚下班回来,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半眯着眼,惆怅望着远处的半城星光。“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矫情的人,可是看到你这样,比我自己走了歪路更难受。”

  “那就别继续,忍着,换另外一条路走。”陆楠揉了下她的脑袋,长长叹气。“亲爱的,身体不是我们的资本,脑子才是。”

  叶子在她怀里点了下头,深有同感。“我知道,常常带我出去的那位蒋先生也清楚,不然不会帮我忙,介绍他的朋友给你,他朋友对你的评价很好,说是够听话。”

  听话……陆楠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兀自笑了。她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只是穷途末路,唯有妥协。低头看了眼叶子,见她还醒着,遂拿起手机登陆支付宝,给她转了六万块钱过去。这是自己走投无路,求她帮忙时说好的报酬。

  叶子看着她的动作,张了张嘴,抖着肩膀在她怀里崩溃大哭。深更半夜,她压抑着的哭声,在四下无人的天台上飘散开,渐渐被风吹远。

  陆楠也难受,仰起头盯着天空看了很久,又开了一听啤酒,安慰的拍着叶子的肩膀。“别哭了,搞得像似我要对你始乱终弃一样。”

  叶子哭了许久,到后来哭累了,安安静静的睡在她怀里。陆楠抱着她,任凭晚风吹干脸颊上的湿意。

  转过天,陆楠一睡醒立即打起精神打扮一番,出发去了法院。沈澈和许承洲也赶了过来,还找了帮手,说是给她壮胆,其实是怕对方人太多。

  输人不输阵,陆楠明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之前口口声声要告盛教授的伤者,听说愿意赔钱,马上变了一副嘴脸。

  陆楠把赔偿金一再压低,刚中带柔的跟对方的代表谈判,态度不卑不亢。负责调解的法官都不怎么说话,大概是被两边来的人吓到,一直到确定了最后的金额,才把赔偿协议出来,让双方代表签字。

  陆楠签完字,当着法官的面转账完毕,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法院出来,谁都不说话。走到公交站台停下来,和沈澈他们一起送走来壮胆的人,尔后叫了车转去拘留所接人。

  盛教授是古建痴,私底下大家都叫盛疯子。这些年,他很少跟人交际应酬,在学校人缘也一般,其收入大部分都用来收集古建筑的各种构件和明清流传下来的家具。

  夫妻俩膝下无子,所以师母特别的支持他,搞得两口子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也没什么人脉。这次修复祠堂的工地发生意外,伤的人在他们那个族里有些身份,也有些手段,第一天就把盛教授关拘留所里去了。

  师母一下子病倒,学校这边有意去赎人,结果对方耍无赖,领着上百人跑到学校闹了两次,这下谁都不敢出头。没有钱,一切免谈。

  陆楠觉得自己摊上这事纯属活该,谁也不怨。项目由她负责统筹跟进,出事的时候,她却在体育馆看演唱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盛教授为她背这个锅。

  “楠哥,说真的,你哪来的钱。”沈澈的表情格外严肃,几百万对于家庭条件都很一般的他们来说,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数目,尤其是陆楠。

  陆楠拉回思绪,一脸戏谑的盯着他看。“打听这个干嘛,准备做牛做马,帮我一起还钱吗?”

  “鬼才会帮你还钱,你离我远点。”沈澈让她看得心里发毛,只好跟边上的许承洲求助。“肘子,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么,还是这笔钱是从你这出的?”

  “不好奇,小心楠哥把窦晗拐走。”许承洲回避了他的问题,调侃一句,目光深深的看着陆楠,掩在镜片后的眼底藏着探究。

  陆楠像似被蜜蜂蜇了下,避开他的眼神,若无其事的侧头望向窗外。到了拘留所,只能一个人进去办手续,陆楠指着许承洲让他去,自己和沈澈留在门外等着。

  沈澈已经工作,这次是看陆楠的面子友情帮忙,出了意外心里也不是滋味。相对无言的站了一会,想起昨天许承洲做的工资表,下意识的往陆楠身边挪了挪,拿着手机开了表格给她看。

  两人站的很近,从背后看完全是对小情侣在说悄悄话。沈澈个头高,说完正事瞄了眼她不长不短的头发,嫌弃吐槽。“楠哥,咱能不能留个长发,肘子喜欢天仙那样的柔美女孩。”

  “我不喜欢他啊。这样不挺好么,高兴了梳个大背头,然后领你媳妇出去浪。”陆楠苦涩的开了句玩笑,远远看到路上有车子开过来,不由的多看了一眼。

  沈澈直接哑火,不知道怎么接她这个茬。陆楠喜欢许承洲,班上几乎人尽皆知。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跟平时差不多的语气,感觉却有种彻底放下的无奈。别人不了解陆楠,他是知道的,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通常代表她是认真的而不是开玩笑。

  联想到她突然变得很有钱,沈澈顿时怒了,激动抓住她的双肩。“楠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跟叶子做了什么交易,你怎么这么不自爱!”

  沈澈神情激动,年轻俊逸的脸庞因为盛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目光锐利如刀。陆楠寒着脸望向别处,压根不想回答他的质问。

  分神的功夫,车子开到跟前。刚觉得开车的人眼熟,冷不丁撞进厉漠北清冷淡漠的目光里,太阳穴顿时突突的跳起来。

  车里的厉漠北仿佛不认识她,只一眼便开着车从她眼皮底下滑过去。陆楠心跳的有些乱,强作镇定的拍了拍胸口。

  合约里说保持现状不变,但不允许婚内出轨。虽然她跟沈澈是真的没什么,但是刚才那个情形……陆楠闭了闭眼,唇边掠过一抹微讽的笑意。

  “楠哥?”沈澈也看到厉漠北,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许承洲他哥来这干嘛,难道也是来接盛教授的?视线落回陆楠脸上,自动脑补了下许承洲出钱给她摆平这事的剧情,赶紧松开手。

  陆楠对他的心理转变一无所觉,见许承洲已经扶着盛教授出来,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脚。“盛教授出来了,再不走,车费要翻四倍。”

  “出来了?”沈澈回魂,旋即冲过去帮忙。

  陆楠也上前,紧张搀着盛教授的胳膊,同时朝出租车司机招手,示意他倒车。人出来就好,她心里的这块石头,算是彻底放下了。

  厉漠北开车从拘留所里出来,下意识的看了一圈,没见陆楠,这才加速离开。手机有电话进来,接通听了一会,眉头微微蹙起。“我现在就过去,盛教授被人接走了,没能见到。设计院这边不是招了个新人吗,周一入职手续办完,让他直接去C市配合我的工作。”

  挂断电话,厉漠北沉吟片刻,缓缓把车停到路边,找到陆楠的电话打过去。呼叫铃响了许久,久到他差点没了耐性,耳边总算传来陆楠客气疏离的声音。“厉先生您好,我是陆楠。”

  “这个周末的见面取消。”厉漠北抬手按了按眉心,不咸不淡的提醒。“保持现状,不是让你在婚内,继续跟旧情人藕断丝连的暧昧,陆楠,别忘了你还有个身份,是厉太太。”

  这头,陆楠掀了掀唇,话里明显带着火气。“放心,这种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希望厉先生也能跟所有的异性,保持相应的距离。”

  挂了电话,陆楠在阳台站了很久,直到沈澈在屋里喊她,这才拉开推门进屋。枷锁是她主动选择往身上的套的,对方的要求也合情合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适应不来。她现在是厉太太,再也不是单身狗陆楠。

  进了客厅,陆楠见盛教授没什么事,跟沈澈他们陪他说了一会话,一起去医院把师母接回来。忙完已经下午,陆楠身心俱疲,拉着沈澈陪她把项目收尾的工作处理清楚,尔后直接去吃饭。

  沈澈女友窦晗出差没能过来,许承洲孤家寡人一个,另外的两个同学要加班,要晚些时候才到。叶子接了电话,应该已经在路上。陆楠坐下,拿起菜单扫了一眼,递给沈澈。

  “说个好事,算双喜临门。”沈澈曲起手指,得意的敲了敲桌子,双眼微微眯起。“肘子的工作定了,市文物管理局。”

  “啧啧,你可以的啊你。”陆楠努力扬起笑脸,偏头看了一眼许承洲,招呼服务员上酒。“肘子请客啊,必须得庆祝。”

  许承洲目光深深的望着她,唇边噙着一抹淡笑,也不说话。点完菜,叶子风风火火赶到,抱着穆璃就亲了口。

  “陆楠,你昨天的提议,我同意。”许承洲忽然出声打断她们的腻歪,脸上的笑容轻轻浅浅,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陆楠怔了下,眼神一瞬间黯淡下去,脸上露出夸张的笑。“你还真是没救了,我开玩笑的话居然也当真。”

  许承洲沉默的看着她,眼底滑过失落,没在继续这个话题。沈澈八卦的拉着他问,陆楠到底说了什么,刚问完就收到了一对恶狠狠的白眼,只好继续假装看菜单。

  叶子是被陆楠来来挡酒的,看到她这样隐约猜到原因,禁不住心疼的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

  “亲爱的,我没事。”陆楠回给她一个笑脸,拿来杯子倒满酒,招呼沈澈和许承洲干杯。

  沈澈神经大条,光注意许承洲看陆楠的眼神跟裹了蜜似的,以为是好事近了,起哄着让他们单独干杯。陆楠也不推辞,又倒了几杯酒,一口一口全数喝进肚子里。热热闹闹的吃喝到十点,另外的两个同学赶过来,于是拿出手机,挨个问他们要卡号。

  沈澈知道陆楠的脾气,劝都懒得劝她,直接从皮夹里把自己的卡拿出来,双手奉上。“楠哥,算钱伤感情。”

  “回头你媳妇问起,为什么没钱,你难道要说,我跟楠哥是哥们啊,算鸡毛钱,嗯?”陆楠一针见血。“感情是回事,钱还是要算的,这叫公私分明。”

  沈澈脸色讪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许承洲。许承洲借口没带卡,让陆楠缓缓,眼神执拗。陆楠定定望他片刻,当真没再逼他。

  散席已经夜深,陆楠喝的有点飘,搂着叶子从最后一班公交上下来,让她自己先回去,自己坐到楼下的花坛边上发呆。都结束了……夜风微凉,头顶星光模糊,晕黄的路灯光线斜斜照过来,她的影子落在地上,无比寂寥。

  陆楠抱紧双臂,茫然的看着从暗处走来的许承洲,感觉做梦一样。

  “陆楠,那两百多万的赔偿款怎么来的?”许承洲在她身边坐下,摸了盒烟出来,拆开包装拿了一支含到嘴里。“如果是借的,我帮你还,盛教授的事你只要开口,我完全可以帮你摆平,你到底在犟些什么?”

  “不用了,钱是我跟家里人拿的。以后好好干,依着你们许家的家族影响力,相信很快你就会成为政坛新星。”陆楠从他手里把烟拿走,曲起食指一下子弹出去。“别学坏。”

  许承洲脸上浮起怒意,又拿了一支烟含到嘴里,“啪”的一下点着火,幽幽吸了一口,非常老练的动作。夜色下,那张清朗干净的脸庞,掩在青白的烟雾后方,模糊的轮廓里透出深深的讽刺。“陆楠,你不爱我。”

  陆楠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就笑了,笑声苦涩。“所以你拒绝?”

  “你不过是在我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许承洲如同宣判一般,用他雅致的语调缓缓道来:“我不喜欢穿白衬衫,会抽烟,也会喝酒。我不喜欢上素描课,不喜欢园艺,我本质上跟沈澈一样,是个彻底的俗人,不是你塑造出来的高大上的学霸男神。你有事从来都不跟我开口,宁可自己背也要骄傲的跟所有人说,楠哥不怕事。”

  陆楠看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陌生,“嚯”的一下站起来,扭脸望向别处。“你说的对,我从来不爱你,这八年对你的好,都是我强加给你的,是我犯贱。”

  说完,陆楠丢下他,头也不回头走了。从厉漠北的别墅里出来的时候,她异常庆幸,甚至还没死心,觉得还有反悔的余地。可这一刻却让她觉得,自己狼狈透顶,用了八年的时间跟他暧昧,最后一刻才看清一件事。

  她所有的付出,于他,不过是个笑话。

  许承洲没去追她,夹着烟坐在花坛边上,一脸落寞的望着被霓虹染红的天幕。这就是陆楠,骄傲又自卑的陆楠。她爱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周一上午,陆楠从高铁上下来,感觉还有些恍惚。周末她回了趟家,早上是从家里走的,直接去设计院办理入职手续,不料部门办公室在哪都没搞清楚,就接到了出差的通知,票也买好了。

  C市修缮佛光寺的项目遇到难题,项目总工程师跟这边的文物管理局领导,研究了好久天还是没能确认,构件为何卯不上。走出出站口,陆楠找到来接自己的项目副监理胡松,相互认识后随即上车出发赶往工地。

  胡松因为要去接人,送她到了工地简单介绍完情况就走了。陆楠也不在意,检查完图纸就开始跟工人师傅讨论出错的地方,并动手做样品。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工作区里只剩她一个。陆楠对此一无所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构件上。

  厉漠北拿着手机,微微倾身半倚着木工操作台,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设计院那边说招了个专业对口的硕士生,他以为是男的,没想到竟然是陆楠,自己的新婚妻子。他来了半个小时,不过陆楠似乎一直没发现。

  她的动作很有力量,每一道工序都有条不紊,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木匠。那张过分英气的脸,没有任何修饰,跟登记那天萎靡苍白的样子,有很大差别。修的很整齐的眉,陇在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上,隐隐透出张扬凌厉的气质,鼻子挺直,唇瓣厚薄适中,形状优美。

  厉漠北按了按眉心,从她脸上移开视线,伸出手,在木料上点了下。“反方向,30°角,别画错。”

  “嗯”陆楠点头,微微矮下身子,拿着墨斗在木料上弹线。

  厉漠北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漫不经心的在她胸前扫了一圈,淡定望向别处。“专业水平还挺强。”

  “过奖。”陆楠不假思索的答完,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似乎跟刚才说的无关,这才回头看他。

  厉漠北?原来胡松说的项目总工程师厉总是他?陆楠怔了下,看他的目光却跟陌生人毫无二致:“您好,厉先生。”

  “很意外?”厉漠北眼底滑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只一瞬便恢复清冷。“你就是盛教授赞不绝口的那个学生?”

  陆楠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头,把衬衫的扣子扣严实。弄好后瞄了瞄操作台,拿起一根拇指大小的木料,继续尝试将出错的地方找出来。“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赞不绝口。”

  厉漠北微微眯起眼,目光玩味。他的新婚妻子,似乎不是只会死读书的呆子。他不过是调侃了一句,她竟然反呛回来,一点亏都不肯吃。

  陆楠摆弄一阵,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遂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眼底藏着几许挑衅。

  “我希望……”厉漠北开口,只不过很快被陆楠打断,听见她用疏离又淡漠的语调说道:“工作是工作,我分的清楚,所以厉先生,请您也保持工作中应有的素养。”

  厉漠北眉间的皱褶变深,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温温和和的嗓音没有太多起伏。“既然见面了,周五来我的房间。”

  陆楠望着他优雅离开的背影,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已经跪了下来,就是爬,她也得爬过三年。

  最后一次见他,是十三岁,是他要走的那一天。黑色的奥迪车停在别墅门外,他拉着行李,不疾不徐从那扇黑色的铁艺大门后走出来。蹿高的身形单薄清瘦,眉目清朗,嘴角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黑色绒毛。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折射出近乎透明的质感,好看得让人炫目。

  陆楠坐在自己家的围墙上,晃着腿目送他上车离开,此后很多年再未想起。只是那一天,她心里的目标变得更加的明确——成为他那样的人。

  “图纸有点问题,先回酒店。”厉漠北去而复返,拿走她手里的刨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味反复的做模型,浪费时间又浪费材料。”

  陆楠的回忆被打断,脸上闪过一抹细微的难堪,背过身拍掉衣服上沾的木屑,走去放置材料的地方,拿回自己的行李和电脑。

  厉漠北先出了门,步伐沉稳。陆楠拖着行李出了佛寺,车子已经停在路旁。车窗半降,厉漠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在阴影里透出几分寂寥,安静目视前方。

  阳光有点晒,他的手随意搭在车窗上,指间的烟蓄了长长的一节烟灰,似乎许久没抽。陆楠看得有些失神,摇了摇头从容走下台阶,拉开副驾座的车门坐进去。

  低头系安全带的瞬间,车子发动,厉漠北温和但不掩陌生的嗓音飘过来。“这边的项目要跟到下月中旬,你需要什么,待会自己去买。”

  “好。”陆楠点了下头,神色淡然的望着前方。

  厉漠北没在说话,平稳的握着方向盘,偶尔侧眸看她一眼。途中,手机有电话进来,他随手戴上耳机接通。“找到问题了,晚上见面说。”挂断电话,转头神色淡淡的问陆楠,会不会开车。

  “会。”陆楠没有看他。

  “晚上有应酬,是文物管理局的领导,你负责开车。”厉漠北说着抬手看了下表,公式化的语气。“以后每个周末之前之后,我们的关系是同事。”

  陆楠没什么情绪的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他。“先生不需要一直提醒,这样,会让我以为,您在迫不及待的想要破坏规则。”

  “太过自信,还有个词叫自负。”厉漠北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收紧力道。“你这样,我也会以为是激将法。我们是夫妻,除了字面的意思,其他的你都不要多想。”

  陆楠脸上的笑容凝固到嘴边,心里一下子泄了气,扬起下巴正回自己的脑袋,假装无所谓的拿出手机玩游戏。厉漠北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漆黑深邃的眼里藏着些许笑意,把车开到酒店门前停下,拔了车钥匙下去,绅士的帮她提行李。

  房间在陆楠来之前已经开好,跟厉漠北的房间紧挨着。陆楠放了行李,背着笔记本电脑,跟他一起去了隔壁。关上门,陆楠把电脑打开,问了下施工图在哪,顺着他手指的位置去拿来展开。

  厉漠北倒了杯水,喝完倚着电视柜,神色莫辨的看着她。“有过几个前任?”

  “先生工作时间问私人问题,是在身体力行,告诉我您公私不分么。”陆楠波澜不兴的抬起头,漆黑明亮的眼,一瞬不瞬的迎上他的目光。“还是,让我来您的房间原本就出于私心。”

  “榫卯的地方不用子角梁,而在老角梁前面加一段弦子戗,把图纸修一下。”厉漠北放下杯子,直起身去把窗户打开。

  陆楠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低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咬了咬牙,找到图纸上的大样,拿来铅笔做了标记,跟着把电脑放到茶几上,打开电子图纸进行修改。

  厉漠北在窗边站了一会,转身坐到沙发另一头,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登记之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原来先生对自己定的规矩,喜欢朝令夕改。”陆楠头都没抬。心里却有些打鼓,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那你是怎么打开我家门外的信箱暗格?”厉漠北的视线从屏幕上方瞟过去,落到她发红的耳朵上,微微勾起唇角。“你很热?需不需要开空调?”

  陆楠头皮发炸,握着鼠标的手抖了下,轻飘飘的丢了一句话过去:“我天赋异禀。”

  厉漠北没在说什么,虽然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也没敢往深里琢磨,更怕自己再次失望。她是盛教授带的研究生,跟许承洲是同学,会开也不算太意外。只是他的心情愉悦的有些过分,26岁还这么不经逗,有点意思。

  父母催结婚已久,眼看外公的身体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近一次下病危通知单,是在一个月前。他们更是火急火燎,恨不得一天24小时他都要去相亲。

  他对这事没有任何兴趣,考虑到不想外公遗憾才做了部分妥协。发小听了他的想法,一开始嗤之以鼻,后来见他是认真的,也开始上了心。拿到陆楠的资料,他跟她通过一次电话,马上确定就是她了。

  毕竟,想找个协议结婚,不能有感情并且身家清白的女孩,还是有点难度的。而陆楠,她符合所有的条件,并且让他感觉舒服,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最开始的通话,她甚至比他还要冷静几分。她说:我的要求只有一条,钱。

  余光见她的脸似乎都跟着红起来,厉漠北眼中光芒乍现,忽而玩味的笑了。他不报任何希望的婚姻生活,似乎在往一个很有趣的方向发展,让他无端端的生出几许期待。

  空气静默下去,陆楠始终没看他,图纸修完,衬衫的后背不知何时湿了大半。其实承认也没什么,好歹算知根知底。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曾跟他做过几年的邻居,曾无数次的想要进他家的别墅。

  那个信箱的暗格设计的非常精巧,她第一次打开后,特别特别开心,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要去探险的激动。只是,她一次都没有打开过那扇门。

  每次开了暗格,她都只是把钥匙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然后爬到自己家的围墙上,隔着一墙的蔷薇,羡慕的看着那栋奢华大气的别墅。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正走神,厉漠北忽的出声,害陆楠吓了一跳。

  眯起眼瞄了妙屏幕右下角的时间,陆楠利索的把图纸保存好,合上笔记本电脑。“我这边修完了,什么时候送去晒?”

  “不急,晚上一起核对下。”厉漠北活动了下脖子,看到她湿哒哒的后背,目光闪了闪。“你热出汗了。”

  陆楠脊背僵了下,偏头冲他扬起笑脸。“看到您就会下意识的觉得热,很热。”

  说着,她故意抛了个媚眼,表情生动。厉漠北随意将手抄进裤兜里,漫不经心的逼近过去,看她的目光,更加的意味深长,嘴边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轻笑。

  虚张声势……多久没想起来的词了,她倒是演绎得入木三分。

  “去换套衣服,适当的修饰仪容,对别人也是一种尊重。”厉漠北缓缓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不疾不徐的说完,径自从她身边越过去,开门进了洗手间。

  陆楠愣在原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看穿了,旋即磨了磨牙,昂着头开门出去。换了套衣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忿忿的开始化妆。脖子特别的热,厉漠北什么都没做,可他气息喷过来的灼烫感觉,却弥久不散。

  陆楠忽然特别的讨厌过周末。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进了包厢,文物管理局的几位领导还没到。胡松过来跟厉漠北简单介绍了下,都有哪些人要来,尔后笑着跟陆楠打招呼。陆楠回了个笑脸给他,下一瞬,厉漠北的手臂就搭在了她身后的椅背上,很暧昧的一个动作。

  胡松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这两天大家都很累,查资料、联系专家、开会讨论一直都没停过。问题总算解决,随意一些也正常,也就释然了。说了会话,见时间差不多,起身下楼去接人。

  他一走,包厢里的气氛便有些不对了。厉漠北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陆楠的侧脸,目光幽深莫测。她化了淡妆,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到她眉尾根根分明的眉毛,和粉润饱满的唇。刚才她笑的那一下,嘴角的梨涡深深,意外流露出让人心猿意马的诱惑风情。

  他看得专注,目光里透露出某种特别直白的信息。陆楠就是根木头,也感觉到了他的用意,回头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笑隐约多了一抹咬牙切齿的意味。“先生,您是在邀请我提前回酒店么。”

  厉漠北倏地笑了,不是一贯温和的嗓音,沉沉的哑哑的,只是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揶揄。“陆楠,我不介意提醒你一下,我们是夫妻。”所以他看她是光明正大的,对她有想法也没什么不对。

  “先生忘了加上定语。”陆楠眼神亮晶晶的望着他,忽而凑过去,学他在客房里的样子,不疾不徐的往他的脖子上吐气,咬牙切齿的更正。“周末夫妻。”

  厉漠北眸光沉了沉,垂下眼帘,饶有兴味的盯着她的脸。陆楠保持着倾身的姿势,微微仰着头,没有躲避他充满审视的目光。

  拿夫妻两个字刺她,实在是不疼不痒。气氛有片刻微妙。陆楠意识到不对劲,他已经坐直起来,手臂虚揽着她的肩膀,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在她耳边轻笑低语。“那也是夫妻,适当保持距离才更保鲜,也……”

  话说到一半,包厢的房门被人推开。厉漠北自然而然的收回自己的手,翩然起身相迎。仿佛刚才陆楠耳边说话的暧昧动作,不过是因为他要起身才造成的,不具有任何的含义。

  陆楠也站了起来,后背有些潮。他抽离的一瞬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在口头上跟他较劲,简直是不断的给自己挖坑。

  相互介绍认识一番,一行人坐下来,点了菜就开始谈工作。陆楠偶尔插上一句,其他的时间都安静的坐着。这样的应酬,她只是背景板。厉漠北跟来的几位领导似乎很熟,说完正事,余光瞄了眼陆楠,随意慵懒的靠到椅背上,又将手搭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不由的开起玩笑。“厉总今天可得陪我们几个老家伙多喝几杯,胡工也是,至于陆工,美女有特权,可以不用喝。”

  “好说。”厉漠北也笑,嗓音温温和和。

  陆楠听的不是滋味,脸上的笑容到是没变过。说是应酬,实际上是问题解决了,凑一起吃个便饭,谁都没有要多喝的意思。席间,厉漠北很给面子的抿了两口,再没碰过酒杯。

  散席下楼,陆楠去停车场拿车,胡松跟厉漠北陪着那几位领导站在饭店门口,似乎又说起工作的事。

  拿了车开过来,不见胡松和那些领导,也没多问。等厉漠北上了车,随即掉头往酒店的方向开。他上车就靠着椅背,浅浅的闭上眼,脸上露出浓浓的倦意。陆楠跟他没什么话好说,沉默着把车开到酒店门外把他放下,尔后去停了车,拿着车钥匙慢慢往回走。

  厉漠北站在酒店门前的雨棚下,浅橘色的LED筒灯灯光从天棚洒落下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光影的作用下,线条愈发的深邃明朗。陆楠漫不经心的把目光投向别处,上前客气的把车钥匙还给他,转身迈入大堂。

  “等等……”厉漠北出声叫住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超市。“陪我去买牙膏。”

  陆楠回头,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视线定格在华润万家的招牌上,兴趣缺缺的扬起唇角。“同事不需要什么都陪。”

  “是吗,那么我提的任何合理要求,你都不能反对这一条,是不是有点用。”厉漠北丢下话,施施然迈开长腿。

  陆楠脸上的得意一下子被戳的支离破碎,不怎么情愿的跟上去。进超市拿了推车,厉漠北目标明确的往日化区走。陆楠推着车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像个跟丈夫冷战的小媳妇。

  走到摆放牙膏的货架前,厉漠北拿出手机接电话,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一些距离。陆楠敏锐捕捉到他的意图,扯了扯唇角,识趣的往后退开,无聊拿出自己的手机玩游戏。

  她没什么要买的,也不愿意占他的便宜。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定义她和厉漠北的关系,这个词是伙伴而不是夫妻。

  他需要一个听话的结婚对象,只在周末应付他的父母,解决他被逼婚的难题,而她需要的是钱。这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签下协议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任何幻想的空间。只是她仍虔诚的捧着自己的自尊,像捧着一只易碎的瓷瓶。只有在约定的日期里,才肯心甘情愿的奉上,让他碾碎成泥。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游戏里所有的道具已经用完,那一关没过,而厉漠北还在接电话。陆楠实在无聊,只好挨个品牌看那些牙膏,仔细的把原料表、产地、功效看遍。

  厉漠北打完了那通电话,拿着手机慢悠悠的走回来,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白药牙膏丢进推车,一言不发的往收银台走。陆楠反应过来,推着推车不紧不慢的跟着。

  到了收银台,厉漠北从货架上随手拿了一盒冈本,回头看陆楠,体贴入微的语气。“你喜欢哪个牌子?有没有特别的需要,例如波点,超薄、香味?”

  陆楠抬了抬眼皮,视线在他手中的冈本上定格一秒,双手撑着推车微微俯下身,色气满满的笑了。“先生的尺寸堪忧。”

  厉漠北低头,视线在手中的盒子上打了转,自然而然的放回去,重新拿了一盒。陆楠小胜一回,脸上的得意丝毫不加以掩饰。“小心中途脱了。”

  厉漠北没搭理她,弯腰从推车里把牙膏拿出来,跟冈本一起放到收银台上。

  “80块5毛。”收银员扫了条码,顺口问了一句。“要不要袋子。”

  厉漠北摇头,手在裤子口袋里掏了半天,发现没带钱,只好把陆楠叫过来。“帮我付下账。”

  陆楠目光玩味,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遍,打开包拿了张一百的递过去。“回头记得还我。”

  收银员看看收银台的冈本,又看看脸色黑成墨汁的厉漠北,想问有没有会员卡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从华润出来,陆楠落后厉漠北几步,高高的翘起唇角,一双眼弯成了月牙。

  大概是在超市被削了面子,厉漠北进了房间后,没再拿话刺陆楠,还了钱就一本正经的跟她讨论图纸。忙到半夜,确认所有的图纸都没问题,陆楠保存好就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回了隔壁。

  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陆楠听到敲门声响起,知道是厉漠北,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夫妻那点事他怎么刺她都不在乎,工作上绝对不行。她不想让人质疑她的能力,质疑盛教授在这方面的权威。

  开门出去,厉漠北正拿着手机跟人讲电话,陆楠接过他递来的车钥匙,抬脚往电梯厅走。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他的电话已经打完,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车子开出去好远,厉漠北眉间拢着的阴霾还没散。

  “厉总,您的脸色很不好,要不我掉头送您回去休息?”陆楠说的随意,也做好了被他刺的准备,结果却听他说:“一年,一年后办理离婚手续,钱不用退我。”

  协议是自愿签的,双方都有提出修改的权利,这点毋庸置疑。而他的提议很明显是让她占便宜,陆楠自是欣然应允。厉漠北没有忽略脸上她脸上不加以掩饰的开心,冷冷的泼了盆凉水过去。“这一条协议更改,其他的会跟着相应调整,例如……”

  他顿了顿,视线瞟过她的胸口。“某些我应享的福利。”

  陆楠心里边高兴,脸上的笑容灿烂的简直过分。“见过牛累死,还没见过田被犁坏,先生见过?”

  厉漠北结结实实的被噎到,看她跟中了头奖似的,就差没跳下车三呼万岁,不禁失笑,只是笑的很冷。“陆楠,你或许可以试试。”

  陆楠偏头,飞快的扫了他一眼,惊见他眼底的阴沉难辨的漆黑。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踩了所有男人都忌讳的雷区。可是话已经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

  厉漠北的目光一直笼罩在她身上,唇边的冷笑始终不退。陆楠的犟劲上来,也笑了。“试试也无妨。”

  厉漠北唇边的冷笑变了变,透出几分阴森。陆楠假装没注意到,一路上都心情很好的翘着唇角。

  到了工地,工人们正在吃早餐。厉漠北看过赶制出来的构件,又试着卯上去,确认没什么问题,招呼陆楠去已经开放的正殿那边吃素餐。陆楠之前没来过C市,到这边一整天不是在酒店打转,就是在工地琢磨做错的构件,都没好好瞧过这佛寺的风景。

  跟着厉漠北从工地出来,穿过几重佛院到了正殿下方,一眼看到正门上大大的牌匾——佛光寺。她听盛教授说过这座佛寺的详细历史,知道这有家味道非常不错的素食馆,叫素味斋。

  进了店,陆楠透过木质的雕花窗格望出去,发现这店一侧靠着佛光寺,另外一侧依着森林公园,心里隐隐感觉价格恐怕不会低。要了临窗的位置坐下,陆楠看了看菜单,脸上浮起揶揄的笑。“没想到先生还是素食者。”

  厉漠北点了几样东西,抬起头,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缓缓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先吃点小菜开胃,正餐在周五。”

  陆楠没接他的话茬,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拧巴的人,几番交锋下来,却忽然没了任何斗志。厉漠北说了那一句之后,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没太多变化,眼底漆黑沉静。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姿态,没有嘲讽、没有得意。他整个人都是平和愉悦的,修长干净的五指微微曲着,很随意的搭在桌子上轻叩,仿佛逗弄了自己的宠物后,心满意足的那种舒爽。

  陆楠在他无声无息的沉静目光里,捏着菜单的拇指指甲周围,浅浅的白了一圈。她在他眼里,是那只被逗弄了的宠物,这样的认知很讽刺。陆楠没问过叶子,是怎么跟那位蒋先生解释自己的境况,也不打算问。

  第一次跟厉漠北通话,是叶子告诉自己,有人愿意帮忙的那天天亮以后。她在天台吹了一夜的风,开口的时候嘴巴都木的。而他似乎才睡醒,慵懒的语调温温和和。“钱没有问题,我在出差,回去之后见一面,彼此满意就把协议签了,然后去领证。”

  那一刻,其实双方的姿态是对等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他的心态要远远好过她,无论是讨论床事还是面对她,都特别的坦然。而她却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很低很低的位置,像个被逼迫的怨妇,像小时候那样,习惯性的仰望着他。

  想通了这些,陆楠一瞬间变得轻松,有种豁出去的轻松。

  陆楠的态度在改变,厉漠北亦然。陆楠很好强,却又充满了矛盾。她抗拒彼此的关系,而且非常的容易害羞,却又表现的很无所谓,说明她内心深处对他的戒备,不比他对她少。他不否认逗她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然而他的理智一直不断的提醒他,会上瘾。

  那个刻在心底的人早就错过,除了她,他谁都不爱。所以发现自己的想法动摇的那一刻,感受非常的不好。对于这种微妙的心理改变,两人难得的很有默契,无论工作还是私底下,都如同平常同事那般相处,再没提过工作以外的事。

  陆楠偶尔分神,也会好奇,优秀如他为什么会花大价钱结婚,为什么协议的日期从三年到一年。只是这种念头冒出的次数很少,她始终当他是陌生人,一个顶着他丈夫身份的陌生人。

  虽然心态摆正过来,陆楠对过周末依旧兴致不高,若不是胡松提醒,她都忘了已经到周五。走出工地,胡松接了个电话,又匆匆折回去,说是忘了什么东西。

  陆楠还在纳闷,就被厉漠北塞进车子,直接出发回B市。他的脸色非常的不好,隐隐透出某种看透人生的苍凉和寂寥。陆楠压下自己的好奇心,系好安全带就拿着手机玩游戏。

  “我的父母要见你。”厉漠北主动开口,平和随意的语气,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贯的清冷。“他们会不会喜欢你不重要,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你只需要回答好就可以了。”

  “明白。”陆楠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视线落到挡风玻璃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