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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似是故人


  厉漠北摇头,继而沉默下去。百多公里的路程,回到B市天刚刚黑透。车子没进市区,而是走三环直接去了西城市郊。陆楠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景,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赶紧收了手机正襟危坐。结婚的事家里并不知道,她也没想过要告诉父母,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嫁人。

  说白了,这段婚姻不会持久。

  路过下三环的路口,见他没有打灯拐弯,陆楠总算稍稍安心,偷偷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是回她家隔壁的那幢别墅就好,至于他父母,应该不记得自己了。虽然他母亲许音华时不时会回去看看,两人撞见的次数却很少。

  过了片刻,车子缓缓停到小区里的一幢别墅门外。陆楠从车上下来,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忽然意识到,自己头一次拜访这样进去未免失礼,不由的回头。“我没带礼物。”

  “不用。”厉漠北锁了车,面沉似水的开门进去。

  陆楠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紧跟着他的步伐往里走。

  “小北回来了。”绕过门厅的屏风,随即有道温柔的嗓音响起。陆楠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许音华,以及坐在她身边剥桔子的厉永新。

  陆楠第一次见他的家人,还是这么多个,不免有些紧张。厉漠北冲母亲点了点头,不由分说的牵着她上前,挨个介绍家里人给她认识。认完了一圈人,陆楠被厉漠北拉着坐到许音华夫妇身边,听到他不悦发问。“承洲怎么没回来?”

  陆楠听到承洲这两个字的音,下意识的想到了许承洲,有些走神。许音华没有回答厉漠北的问题,而是打量着陆楠,目光里稍稍带着些许审视,敷衍的问她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做什么工作。

  “我们是同事,她父母都还好,婚礼暂时不办,等我忙完这段再说。”厉漠北替陆楠答完,不轻不重的捏了下她的手,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警告。

  他的手温热而厚实,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力道下压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惊得陆楠瞬间回魂。世界不会这么小,她安慰着自己,勉强打起精神应付。

  许音华是真的不记得她,对她来说,最难过的一关已经过去,剩下的,她有问必答就行。今晚来的人很多,有厉漠北的两个舅舅、舅妈;还有他的表哥、表嫂、表姐、姐夫,长辈里有二外公、外婆,几乎算是举家出动。陆楠坐在厉漠北身边,接受着他家人的各种盘问,感觉自己特像动物园笼子里的猴子。

  好在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不长,快九点的时候,厉漠北借口还有事,牵着陆楠的手大大方方出了别墅。陆楠一出门就抽回自己的手,下意识的揣进裤子口袋里,有些发潮的后背被风一吹,顿时凉飕飕的。他的演技非常好,她甘拜下风。

  厉漠北侧眸,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似笑非笑的停下脚步。“你的表现很差劲,希望下次能上及格线。”

  陆楠牵了牵唇角,忍住嘲讽他的冲动,沉默下去。回到车上,厉漠北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掀唇。“住哪?我送你回去,这个周末的任务算是结束。”

  陆楠松了口气,黯淡的眸光一下子亮起来,显得神采奕奕。“到市区就行,我自己回去。”

  厉漠北瞥见她脸上的笑,难得的没打击她,低头发动车子开了出去。进了市区,陆楠在公交站台下了车,却意外接到沈澈的电话。接通听了一会,蹙眉四顾。“我刚从C市回来,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陆楠也不等公交了,拦了辆出租就往市中心赶。通过市古建研究设计院考试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所以大家都以为她还在B市。幸亏今天厉漠北带她回来,不然回头得被沈澈两口子念死。

  到了钱柜附近,陆楠见周大福还开着门,赶紧让司机停车,冲进去买了条细细的手链。窦晗也是他们的同学,还是陆楠好得不得了的闺蜜,她过生日,断然不能空手过去。

  进包厢的时候,沈澈他们都喝高了,正拿着麦瞎嚎。陆楠走过去把他拎到一边,搂着窦晗就狠亲一口她的脸。“生日快乐亲爱的。”

  “楠哥!”窦晗看清是陆楠,美的都忘了沈澈才是她男友,软绵绵的倒她怀里撒娇。“有人欺负我,说好带我去会所长见识,结果选了这地方。”

  沈澈今天有点奇怪,平时要是窦晗这么说,他顶多笑笑。毕竟还要存钱付首付,不该花的都尽量不乱花,可这会竟然拉起她就往外走。“媳妇儿,咱去长见识,现在就去。”

  陆楠话还没出口呢,许承洲的手就伸了过来,借着酒劲抓住她的胳膊,拉她一块往外走。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手劲大的吓人,陆楠想甩都甩不掉。

  窦晗隔着一群人,回头丢了个鼓励的眼神的给陆楠,到路边拦了车,直接杀去煌家。陆楠心里有苦说不出,还没喝脑仁就开始抽疼。煌家是市里最好的娱乐会所之一,普通包厢一晚上的低消也要小六千,今晚这一去怕是上万都打不住。

  陆楠担心沈澈带的钱不够,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叶子打了个电话,问她能不能打折。

  “给我要个低消的包厢,大一点的,我们十来个人。”陆楠挂了电话,平静拿开许承洲的手。“许承洲,你没喝多。”

  许承洲咳了下,掩在镜片后的那双眼,有难堪以及深深的自嘲。“陆楠,我周一就走了,要下去呆一年,我希望我们能试试。”

  “我送你。”陆楠深吸一口气,心里忽然特别的不是滋味。

  许承洲跟沈澈不同,沈澈外向,有什么说什么,高兴难过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许承洲沉默寡言,八年里,他永远都只是用那双云山雾罩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陪着她一起上图书馆,一起查资料一起逛街,一起读研。

  所以她才会误会,才会觉得就算没有正式告白,就算没有见过彼此的任何一个家人,他们也是情侣,彼此都喜欢着对方。可是一周前,他残忍的拒绝了她,并义正言辞的控诉:她不爱他。

  她明明爱他的,只是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只是差了一周,一周而已。沉默中,许承洲轻轻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她的侧脸。“陆楠,忘记我之前说的那些话,让我们重新开始,像恋人一样相处。”

  陆楠扬了扬眉,微笑摇头,胸口却涩涩的疼。忘掉那些话?多难啊。

  到了煌家,陆楠见叶子已经等在门外,下车过去跟她说了几句,招呼沈澈他们上楼。

  “楠哥,跟你说件事。”叶子跟着进了电梯,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蒋先生和他的朋友在上面。”

  陆楠楞了下,示意她别吱声。低消的包厢在四楼,那位蒋先生是白金客户,常去的包厢在六楼。进包厢跟窦晗说了会话,找借口拉着叶子开门去了洗手间。

  厉漠北心情不佳,所以才约那位蒋先生来买醉?陆楠琢磨着叶子的话,忽然就想起来从C市回来时,他脸上流露出的那抹疲惫和苍凉。让他临时改变协议内容,从三年变一年的人,应该是个女人,是他深爱而不得的女人。

  想到这层,陆楠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厉漠北今晚的态度,其实已经透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或许……都不会碰她。这是好事,对她来说绝对天大的好事。

  “别跟他们说我在这,他们什么时候走,你提前给我发个微信。”陆楠洗了把手,笑容愉悦的解释。“我虽然跟他结了婚,可是跟他一点都不熟,能错开不碰面最好。”

  叶子伸手抱了抱她。“我没说来的是你,蒋先生估计等急了,我先上去有情况一定通知你。”

  陆楠笑着点头,揽着她一块开门出去。回到叶子给定的包厢,窦晗立即把她拉了过去,问她跟许承洲到底成没成。

  “我们是好哥们。”陆楠把礼物塞给她,故意恶狠狠的警告。“不许再说这事,今天你是寿星,别的都不要想。”

  “算了,你们能保持纯洁的哥们关系八年,我不服不行。”窦晗知道她不想提,识趣的没追着问。当局者迷,他们总有一天会看清的。

  来的都是同学,除了陆楠跟许承洲读研,剩下的都工作差不多三年了,玩起来疯的不行。陆楠酒量好,喝多少也没事,许承洲就差了些。蛋糕还没切,已经醉醺醺的枕着她的肩膀,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其他同学见状,又趁着酒劲起哄,逼问陆楠什么时候跟许承洲突破哥们的关系,把彼此的距离变负。

  “你们也太污了,我们真的是好哥们,一辈子都是。”陆楠仰头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的开口:“我订婚了,结婚的时候再请你们来这嗨。”

  这句话无疑是颗重磅炸弹,就连沈澈和窦晗都被炸懵了。靠在她肩头休息的许承洲睁开眼,复又无声无息的闭上。

  “别一副见鬼的样子看我,真事儿。”陆楠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笑容明媚。“周末回家的时候订的,算是青梅竹马吧,对方在投行工作,收入很高,而且很帅,比肘子帅。”

  热热闹闹的包厢一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全都一副被雷劈坏的样子。只有沈澈看她的目光,透出几分阴鸷。

  盛教授的麻烦是在周末之前解决的,她周末回去跟人订婚,这钱的来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订婚对象出的。亏的他还一个劲跟窦晗说,许承洲跟陆楠成了,今晚故意闹他俩。

  “楠哥,说真心话,你对肘子就真的没有过想法?”角落里有人出声,愤愤不平的语气。“八年啊,抗战都胜利了,你们同进同出,理工大的樱花树不知道被你们踩死多少幼芽,这会说只是哥们,谁信。”

  “不信你们问问许承洲。我说,你该不会也喜欢我吧,真是荣幸。”陆楠挑了挑眉,微眯着眼望进角落里,目光玩味的看着对方。“你小子藏的挺深哪,说说,都看上我什么了。”

  “没有的事,我们都把你当哥们。”对方的嗓音明显底气不足。

  这一闹,先前笼罩着的愁云惨雾瞬间散开,大家再次举杯畅饮。过了一会,沈澈找了个理由,和窦晗一起把陆楠拉出去,恶声恶气的质问:“陆楠,你把话说清楚,摆平盛教授那事的钱是哪来的,是不是你那个订婚对象给的!”

  “楠哥,肘子有能力帮你这个忙,你为毛要舍近求远?”窦晗也觉得陆楠这事过了。跟许承洲暧昧了八年,陆楠看对方的眼神什么样,她清楚的很。

  陆楠无奈摇头,一手一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你们这脑洞不去当编剧真是瞎了,搞什么古建筑修缮。订婚的事是一早就说好的,正好工作落实了,两边家长都着急。”

  “那肘子呢,你真的就没动过心?”窦晗忽然觉得陆楠陌生,她的眼里藏了太多东西,深的让她看不清楚。

  陆楠左右看了一圈,发现这地方不适合说话,遂拉着他们去了总台附近的雅座坐下。她跟许承洲这事说不清楚,怕是从今往后做朋友都有隔阂。沈澈嫉恶如仇,跟许承洲好的跟亲兄弟似的,跟她也不差。为了这事翻脸倒是不至于,关系肯定会淡就是了。

  “我跟许承洲进行过一次很友好的交流,讨论得出的结果是,我不爱他。”陆楠掀唇,把许承洲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自嘲摊手。“懂了么?”

  沈澈和窦晗没想到许承洲会这么说,一时间全都沉默下去。

  “就这样吧,人生的路还很长,没准兜了一圈我跟他又走到一起。”陆楠拍拍他们的肩膀,疲惫站起身。扭头的瞬间,冷不丁撞进许承洲欲说还休的目光里,心脏不可遏制的又疼起来。

  许承洲抬脚朝她走来,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抱她。“陆楠,不管那个人是谁,我希望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很幸福。”

  陆楠眨了眨眼,望向他身后的光影,垂下的双臂缓缓抬高,在他背上轻拍。“我会幸福,所以你也要幸福。”

  说完,没有半丝留恋的推开他,径自回了包厢。难过么?不难过,像是完成了一道人生必须要经历的题,熬过解题的过程,答案对错已经不重要了。

  她从大一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他,喜欢看他穿白衬衫,喜欢看他偶尔露出的忧郁,喜欢他用干净修长的手指,揉着她的头叹气。喜欢他用无奈的口吻说:陆楠,留长发吧,不然除了我,没男人愿意跟你做朋友。

  可她只要跟他做朋友啊,那时候多欢喜,却又小心翼翼藏起心思,生怕自己吓到他。因为他们是好哥们啊,可以一起聊毛片,撸串、熬夜、翻墙去看演唱会的哥们。可以对着美女帅哥评头论足,大晚上在马路牙子上撒欢胡来的好哥们。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鼓起勇气,豁出去问他,我们的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例如恋人。他说:我一直当你是纯洁的好哥们。她狠狠摔下地狱,他还不忘补刀:陆楠,你不爱我,你爱的是我身上某个人的影子。

  多讽刺,她花了八年的时间陪他,他却断定,自己爱的只是他身上的影子。谁的影子?TMD她压根就不知道!

  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叶子来了微信,告诉她厉漠北醉的厉害,不过已经走了。陆楠舒了口气,等叶子下来一起把喝醉的同学都安排好,这才折回去结账。沈澈跟窦晗都喝糊涂了,许承洲直接喝吐,样子颇为狼狈。她没像以前那样照顾他,只是吩咐还醒着的同学,帮忙送他回家。

  她已婚了,她的身份是厉太太,她必须时刻谨记。结完帐,叶子被领班叫过去,说了会话又折回来。“我这边还有事,你先自己回去,晚点蒋先生会来接我,不用担心。”

  陆楠冲她摆摆手,揉着太阳穴往电梯厅走。摁下下行键,电梯很快从楼上降下来。陆楠晕乎乎抬脚进去,也没看里面的人是谁。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合上,里边立即形成了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陆楠靠着电梯壁,难受的闭了闭眼,见鬼一般看着身后的厉漠北,耳边听到他熟悉的,微微带着嘶哑的嗓音。“陆楠。”

  “厉先生?”陆楠一下子站直起来,脸上写满慌乱。“这么巧。”

  厉漠北高大的身躯往前陆楠面前一站,低下头,双手撑着电梯壁,把她困在电梯壁和自己的身体中间。他不说话,微微俯着身,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喝多了的陆楠,脸颊染上浅浅的绯红,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望过来,明明害怕到极致,却在假装镇定。某些极力遗忘的久远回忆,伴随着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清晰闪过脑海。

  “厉先生?”陆楠挺直了脊背,醉意一下子全散了,紧张站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头皮一阵阵发炸,干巴巴的扯开唇角。“附近有钟点房。”

  “好。”厉漠北说完,半眯着眼醉醺醺抱住她。

  陆楠吓了个半死,本能的撑住不让他倒下去。厉漠北比许承洲还高半个头,她能背得动许承洲,却只能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干瞪眼。她就没想过去开房,带他回自己租的房子,那更不可能,想来想去最后送他回了江滨路的别墅。

  从车上下来,陆楠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架着他去开了大门,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进客厅。厉漠北醉的厉害,把他放在沙发里,去倒水的时候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厉先生,您要不要喝口水?”陆楠把水杯放到茶几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厉漠北,你醒醒。”

  厉漠北动了下,缓缓睁开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陆楠?”

  “是我。”陆楠自己也晕乎的厉害,折腾了这么一气,酒劲上来脑袋疼的像似要炸开。

  厉漠北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忽然拽了下将她扯到自己的身上抱住,迷糊亲吻她的额头。“陪我睡一会。”

  他温热的唇瓣贴着她的额头,结实有力的胳膊环着她的腰,令人耳热心跳的酥麻触感,让陆楠整个僵住。他许是喝多了,只是吻着她的额头,并没有更进一步。心跳如雷的等了一会,确认他睡着过去,旋即开始挣扎。

  然而她很快发现,他抱的非常的用力,她根本没法挣开他。晚上她也喝了不少,脑瓜子实在疼的厉害,只得老实贴着他躺好。还好他喝醉了不闹,就是睡的死沉。

  后半夜,陆楠冻醒过来,总算挣脱他的怀抱。客厅的灯没关,厉漠北躺在沙发上,睡得一派安详。没了醒着时的骄傲清冷,睡着的他,看起来简直赏心悦目。头疼地扫了他一眼,揉了揉脑袋,晃去楼上,随便开了间房的房门,把被子抱到楼下给他盖上。

  看了下时间,都五点多了。陆楠难受的睡不着,叫了几声厉漠北不见他有反应,又怕他出事,只得留下来无聊的拿着手机玩游戏。打到手机没电,这才发现厉漠北身上盖着的被子,颜色十分的粉嫩,不太像他用的东西。

  陆楠出神的看了一会,想到他心底藏着人,而她还未热恋就已失恋,无端端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起身转了一圈,找到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信步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他应该很少住这边,整个冰箱豪华又空虚。别墅也是,空的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到处都冷冷清清。

  宿醉的感觉十分的难受,肚子也饿的不行。陆楠上下翻了个遍,拿出仅有的几只鸡蛋和两个西红柿,给自己煮了碗汤。喝到一半,厉漠北睡醒过来,低低的咳了几声,似乎很不舒服。

  陆楠回头打了声招呼,指了指手边的另一只碗。“我弄了点汤,你要不要喝?”

  下一瞬,厉漠北忽然站起身,眼神阴鸷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谁允许你动这里的东西,谁允许你胡乱进这里的房间,陆楠,请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陆楠仰起头,定定看他片刻,嘲讽的掀了掀唇角,“啪”的一下把汤勺丢进碗里,寒着脸去把自己的手机收起来,背上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昨晚我就应该让你睡大街!”

  “嘭”的一声,入户门重重关上,陆楠的脑袋从窗前晃过,转瞬不见了踪影。厉漠北头疼欲裂的坐下,看着白瓷碗里的西红柿鸡蛋汤,脑子里隐约浮起模糊的记忆。他昨晚在煌家喝多了,在电梯里遇到了陆楠,似乎还想起了一些旧事,按了按眉心,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些记忆多久没想起来了?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看到陆楠明明慌乱却假装镇定的样子,感觉特别的熟悉。就连眉眼,都透着几分让他心心念念的逗趣劲。登记之前,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

  厉漠北喝水的动作停下,烦躁放开杯子,失神的望着窗外的蔷薇。陆楠会是她么?

  陆楠出门拦了车,回到租住的房子已经累的跟狗一样,趴床上就睡了过去。要不是沈澈打电话过来,她觉得自己一定能睡到地老天荒。

  迷迷糊糊听他说完,陆楠从被子里伸出头,睁大了眼望着头顶方寸大的天棚。“不是你自己去结账的吗,叶子还给打了8折,你小子钱多烧的慌,给窦晗过生日,竟然花了小一万,够爷们啊你。”

  沈澈还在那头墨迹,陆楠听的烦了,丢下一句还醉着,挂断电话顺便调了静音。喝酒误事,幸亏自己压着量没喝迷糊,下次坚决不这么喝了。

  爬起来洗漱一番,陆楠吃了点东西,倒床里又接着睡。一觉睡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走路跟踩棉花似的,脑袋还晕的慌。手机里有无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沈澈和许承洲发来的短信内容,都是关心她是不是病了,厉漠北的只有三个字:接电话。

  靠着床头,陆楠挨个给他们回了电话,冷静通报自己还活着。最后一通电话,陆楠打给厉漠北,开口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厉先生,您找我有事?”

  这头,厉漠北显然很不满意她的态度,按了按眉心,淡淡出声:“下午回C市,6点在环球影城楼下等我。”

  “不必了,我自己坐高铁回去。”陆楠吐了口气,嘲讽勾起唇角。“我记得您自己说过,这个周末就这样,意思是我们现在只是普通同事,您觉得您一个总工的级别,亲自接我一个新人不丢份么。”

  一口气说完,陆楠毫不犹豫的把电话挂了,感觉特别解气。活动了下脖子,有气无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晕乎乎的去叫醒叶子,一起去楼下吃午饭。

  沈澈在聚福楼定了包厢,晚上给许承洲践行,她已经决定不去。去了难受,她不想自虐。八年的等待,换来他一顿控诉,没人知道她多难过,多想把难听的话都吐到他身上,多想撕了他那张以为洞悉所有的嘴脸。

  爱他身上的影子?这样的拒绝比他说,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感觉还残忍。八年不是八个月不是八个星期八天,漫长到跨过整个青春的陪伴,也该结束了。只是心里还是很难过,难过到叶子骂她傻,她都觉得很有道理。

  吃完回到租住的房子,陆楠挺尸一样躺到床上,刚闭上眼手机又有电话进来,是厉漠北。

  “有事?”陆楠气还没消,不光是因为好心被他骂,还有许承洲这事。

  “下楼,跟我去一趟设计院,胡松来电话,内殿的施工出了点问题。”厉漠北的嗓音温温和和,听不出半分情绪。

  陆楠看了下时间,旋即从床上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电脑。下了楼,远远看到他的车子开过来,皱了眉,把火气压住。工作是工作,她分的清楚。

  上车坐好,胡松的电话恰好打过来。陆楠听完他的描述,让他把照片发过来,蹙眉挂断电话。厉漠北是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难道是问了叶子的那位蒋先生。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才合理,不过也无所谓,她确实没钱。

  厉漠北也不说话,到了设计院马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施工图的电子图打开。

  “佛寺始建于隋朝,盛唐扩建,宋时被焚毁,明朝又再次复建。这次项目要修复的偏院,是在宋朝那场火宅中残存下来,又经明清两代工人修复,所以制式跟已开放的院落不太一样。”陆楠跟进去,平静坐到他对面,顺势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他的办公桌上。

  厉漠北抬了下眼角,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那你觉得损毁的应该是明制,还是清制,修复的话,角梁和孔深应该怎么控制。”

  “都不是,损毁的是民国时期重做的,所用的木头是很少用到的松木。”陆楠把自己的手机推过去。“这是损毁之前的照片,拍摄日期是建国后。”

  厉漠北眼底隐隐有了笑意。“那要怎么做?”

  “按清制走全局,单个构件改变制式,会导致内殿整体的风格不统一。”陆楠看都不看他一眼,拿回自己的手机,给胡松打电话。

  回来之前她跟木工师傅讨论过,也觉得按照清制来做比较省工期,并且不会影响到整体的效果。电话接通,陆楠开了免提,把手机丢在桌子上,边说边打开绘图软件。“你跟陈师傅说一声,按照清制的要求来做,我明天去现场,图纸变更稍后发给你。”

  “行,那厉总怎么说?”胡松明显松了口气。

  陆楠抬头,猝不及防的撞进厉漠北若有所思的目光里,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听到他不疾不徐的温和嗓音响起。“按照她说的来。”

  “那没什么问题了,明天早上我跟陈师傅说。”胡松说着便挂了电话。

  陆楠左右瞄了瞄,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是他的办公室,顿觉浑身不自在。“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没关系,图纸修完,下午一起回去。”厉漠北收回视线,嘴角微微上扬。

  陆楠不置可否,修改完图纸依旧选择乘坐高铁。送他回家这事,确实是她逾距,尤其不该留下,醒来就该躲远远的。但她毕竟不是冷漠的人,新闻上不是没有过喝醉酒猝死的报道。听他斥责自己时,那种感觉简直憋的慌。

  抵达C市时间正好7点半,陆楠出了出站口,低头拿着手机准备联系定好的专车,不料手臂突然被人攫住。慌乱回头,看清是厉漠北,陆楠心底顿时邪火丛生。“松开!”

  厉漠北松开她的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怒意喷薄的脸庞,眉峰无意识压低。“上车说,除非你想在这里跟我吵。”

  陆楠甩了甩胳膊,昂着下巴从他面前越过去,径自拉开副驾座的车门上车。厉漠北站在原地,隔着车窗看她依旧扬得高高的下巴,舔了舔嘴角兀自笑了。听话?看来他对她的评价,有必要进行新的,更加全面的分析和了解。

  回到车上,余光中她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唇边的笑意不由的扩大。那天他确实反应过度,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动了什么,而是多年独居形成的敏感,导致他在宿醉后,对闯入自己领地的她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判断。

  他扮演着听话的孩子,扮演的太久,生平第一次激烈对抗便是结婚。甚至刻意的选了个,所有条件都在父母要求之外的对象。发小那天来电话颇为感概的跟他说,对别人妥协就是对自己残忍。

  于是他修改了跟陆楠的结婚协议,外公如今的身体状况,怕是等不上一年。只是他现在又有些后悔,陆楠身上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他抗拒,又让他欲罢不能。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见过她,见过她害羞却假装无所谓的样子。

  “厉先生,容我提醒您一句,这场婚姻需要忠诚更需要契约精神,我不曾也未妄图介入您的生活。”陆楠火气未散,硬邦邦开口:“送您回家就当我狗拿耗子,从今往后我会记住自己的身份,也请您收起高高在上的姿态。”

  厉漠北拉回思绪,兀自笑出声,温温和和的道歉。“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

  陆楠错愕,只一瞬便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望着窗外。“我接受。”

  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吵,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们必须要正视的事实——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当然,若能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到一年期满,她一定谢他八辈祖宗。

  “想吃什么?”厉漠北无事人一样抬手看了下表,仿佛她的火气,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无理取闹。“湘菜、鲁菜?还是粤菜?火锅也可以。”

  陆楠偏头,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他,眼神陌生。“我已经吃过了,先生请自便。”

  厉漠北微笑颔首,心情很不错的沉默下去。

  回到酒店,陆楠立即打开笔记本电脑,认真翻阅胡松发给自己的施工进度表。外墙的部分已经完全修复,内殿目前进行到三分之一,下月中旬之前,不出意外便可完工。

  这个工程结束,她便暂时不用天天跟厉漠北见面,算是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关了电脑,陆楠想了想带上手机和钱包,出门觅食。

  中午跟叶子吃的有点撑,在高铁上也没吃,这会饿的难受。在附近找到家面馆,进去还没等坐下,冷不丁看到坐在左侧的胡松和厉漠北,想走已经来不及。

  “陆楠,过来一起坐,我们也刚到点的面还没上。”胡松先一步开口,笑容热络。

  陆楠收起想逃的心思,脸上浮起若无其事的微笑,刻意忽略他身边的厉漠北,大大方方的坐过去。“这么巧。”

  厉漠北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的冲她点了点头,目光玩味。陆楠压根就没理他,点了面便不咸不淡的跟胡松聊天。

  本来聊得好好的,胡松不知怎的就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随口开了句玩笑。“厉总也是B市理工毕业的。算起来,你们还是同门师兄妹呢,又都单身,还真是有缘分。”

  “胡松,你一个大老爷们也兼职说媒,太让我意外了。”陆楠心里咯噔了下,隐隐有种秘密被看穿的恐慌,不过脸上的打趣表情,却表现的相当到位。

  胡松有些尴尬。“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起来提一嘴。”

  陆楠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诚。“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而且我有对象了,也高攀不上厉总。”

  厉漠北微微抬眸,定定的看着陆楠。“胡松,我结婚了,最近太忙暂时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

  陆楠脸上的笑容僵了下,而胡松却是格外的震惊,不敢置信的望着厉漠北。“瞒的可够紧的,你一说我到想起来了,那姑娘好像叫肖楠,跟陆楠的名字差了个姓。”

  厉漠北脸上闪过不悦,看陆楠的目光,却隐隐透出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不疾不徐的更正。“不是她,是陆楠。”

  “同名同姓而已,不是我,胡松你可别误会。”陆楠接的飞快,说着还不忘瞪厉漠北,眼神里分明压着火气。

  胡松似乎有点被搞糊涂了,正好点的面端了上来,歉意起身去边上拿醋。

  “我见不得人?”厉漠北蹙着眉,嗓音压得低低的。“新的协议已经拟好,一会来我的房间。”

  “协议上可没写这条。”陆楠抬脚,在桌子底活动了两下又放下下去,面无表情的跟他对视。“抱歉,非工作原因进入男同事的房间,不是我的习惯。”

  厉漠北揉了下额角,看她的眼神愈发的沉了。

  陆楠说到做到,吃完面回去,理都不理他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周一一早,陆楠到了工地就跟胡松一起带上安全帽,进入出问题的小偏殿,也没在意厉漠北到底来没来。

  处理完昨天遇到的问题,陆楠想起施工图上,似乎还有不少出错的地方,跟胡松提了下又一起去仔细核对。查看完殿内的柱子,胡松手机有电话进来,摘了安全帽去外边接听。

  陆楠仰起头,看了看屋顶的位置,把铅笔别到耳后,抓着记录本爬上搭好的脚手架。偏殿的高度有9米左右,上去后,她把笔拿下来,一边写记录,一边把桁条、椽条的尺寸绘出来。保存相对好一些的木作,用的都是杉木。而部分弯椽与草望板用的是松木,轻轻一碰,就碎成一块一块的,幸好工人已经做了相应的处理。

  站在脚手架上方忙了许久,把该记录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慢慢往下爬。殿外的情况相对好一点,大部分构件所用的木材,都比较耐腐蚀。

  陆楠往脚手架上爬的时候,胡松在底下喊:“我去前边看看,你自己小心着点,做好安全防护。”

  陆楠冲他挥手,没当回事。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太阳特别的晒,跟陆楠一起的工人熬不住,先下了脚手架去喝水。她自己在上边,半跪着把最后一处损毁的地方记录下来,擦了把汗,别好铅笔,抓着脚手架小心爬下去。

  施工之前,这些东西都记录过,但还是出了问题。所以厉漠北要求再看一遍,以便确认图纸绝对无误,保证接下来的工期不受影响。

  陆楠倒是没觉得他的决定有问题,毕竟工期越长,他们可拿到的利润就越薄。差不多爬到地面,不知从哪飞过来一只蜜蜂,怎么赶都赶不走,心里一急,脚底忽然打滑,十分狼狈地摔了下去。

  “完了”陆楠暗呼一声,闭上眼等着剧痛传来。

  过了一会,感觉有人在底下接住了自己,鼻尖依稀闻到熟悉的味道,那只蜜蜂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旋即睁开眼手忙脚乱地滚到一旁。

  扭过头,看清接住自己的人是厉漠北,陆楠一骨碌爬起来。被阳光晒红的脸庞,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谢谢。”

  厉漠北躺在地上,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陆楠低头拍了拍身上沾的干草,不经意间发现他似乎很不对劲,抿了下唇又蹲下去,狐疑的看着他透出苍白的脸。“不舒服?”

  厉漠北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任何时候上脚手架必须要有两个人以上,这里是施工工地,安全是重中之重,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的意外事故。”

  “下次我一定注意。”陆楠尴尬别过脸,起身的瞬间,手背意外碰到他的脸,惊觉他的体温似乎高的吓人,复又蹲下去,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那么热的天气,他竟然一点汗都没出。

  “厉总您发烧了?”

  厉漠北眯了眯眼,别有深意的跟她对视。看清那双漆黑的眼睛深处,有关心还有几分嫌弃和火气,倏地弯了弯唇角。“昨晚没睡好。”

  陆楠楞了下,额上的汗水瞬间喷薄。下一瞬,她忽然出其不意的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只一下便烫的缩回手,不由分说的将他拽起来。“你有毛病啊,生病不去医院,跑这来干嘛。”

  “谁告诉你我生病。”厉漠北偏头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在关心我,是同事之间的关心,还是因为我们是夫妻。”

  发烧烧傻了吧,她哪里关心他……陆楠松开手,飞快拿出自己的手机,背对着他翻出胡松的号码打过去。“我通知胡松过来送你。”

  厉漠北上前一步,视线落在她发红的耳朵上,轻描淡写的语气:“胡松没空。”

  有时候陆楠真的很怀疑,是不是他给自己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致于忽然见到他另外的一面,全身上下都有种无所适从的恐慌和憋屈。

  高烧39°,他说是太阳晒的,医生问话也不是很配合,陆楠险些忍不住想要敲他的头。所幸在最后一刻,勉强忍了下来,平静跟医生道:“听我的,我是他太太。”

  接诊的医生看了眼厉漠北,拿起笔迅速开方子。陆楠松了口气,拿了单子随即去交费取药。许承洲生病的时候,也讨厌上医院,还会像小孩一样耍赖。本硕八年,但凡他有个头疼脑热,他寝室的同学不是帮忙买药,而是给她打电话。

  叶子听她说这事后,恨铁不成钢的骂她:见过笨的,没见过笨成头驴样的。人家当你是免费保姆,贴心老妈子,跟爱情没半毛钱关系。

  陆楠没有反驳,毕竟那些日子,是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走过来的。只是心里却难过的无以复加,她就是头驴,一条道走到黑的蠢驴。

  挂上水,陆楠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看都不看厉漠北一眼,兀自拿着手机连上输液室的WiFi玩游戏。他很不喜欢自己罔顾他的意愿,强行要求挂水,从他冷的要死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所以她自动退散。

  她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在门诊的时候不该跟医生说自己是他太太,但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很生气很生气,偏偏还没地方发泄,不能跟他吵跟他讲道理。

  厉漠北不是许承洲也不是沈澈,甚至不是胡松,他于她,是个多一分关心就会踩到高压线的,熟悉的陌生人。

  输液室里人很多,电视上播着广告,显得有些嘈杂。厉漠北靠着椅背,余光悄然打量她侧脸,唇角无意识掠过一抹笑意,只是开口的一瞬间随即敛去。“想喝水。”

  陆楠偏头,神色淡淡的看他一眼,顺手将手机揣进牛仔裤的口袋里,起身去外面的小超市买水。

  厉漠北闭着眼休息片刻,感觉到她回来,遂睁开眼,拿了瓶水拧开,大口大口的喝起来。喝完水,他歪头靠到她肩上,嗓音有些哑。“借你肩膀我用下。”

  陆楠愣住,下一瞬他又忽然握住她的手,含糊呓语。“你的手好凉。”

  “厉漠北?”陆楠本想呵斥,考虑到他是病人,不由的又有些心软。他烧的确实很严重,整个人烫的跟火球一般。

  厉漠北枕着她的肩膀歇了会,渐渐睡过去。陆楠不是滋味的挺直了脊背,方便他枕得更舒服些。偏过头,见他睡熟了,剑眉蹙着几许皱褶皱,唇角下抿,脸色透出不正常的苍白,似乎特别难受的样子,心中一动。

  那么脆弱的厉漠北,是她从未见过的。思绪飘远,仿佛又看到他做完作业,舒舒服服躺在他们家别墅院里的秋千上看书的样子。那时候她放学就会很快做完作业,然后上楼,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

  天晴的傍晚,经常能看到他在院子里写作业,身边坐着他和蔼可亲的外公。有时,他似乎有所觉察,会突然的往窗户这边望过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每一次,陆楠都很及时的把脑袋缩回去,心脏怦怦直跳的蹲到地上,猫着腰慢慢下楼。次数多了,她便不敢那样偷偷看他,而是做完作业就爬到围墙上坐着,伸长了脖子张望。

  看周围的小情侣谈情说爱,看他从远处不疾不徐的朝自己走来。那一刻真是开心,心里总想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然而每次准备好要开口,他却已经进了那扇铁艺的大门。

  十多年了……她以为没想起就是忘了,原来关于他所有的点滴,她从来就没忘记过。回过神,陆楠旋即自嘲的扭脸望向一旁。不管他多好看,多优秀,一年之后,她是他的前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走神的功夫,厉漠北脑袋一歪,大半个身子贴过来,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继续沉睡。陆楠怔了下,他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的飘过来,她听见自己无限放大的心跳声,脸颊一下子烫了起来,拿着手机的手都有点抖。

  艰难偏头,发现他似乎并未醒来,跳的跟鼓点一样的心跳缓了缓,到底没推开他。打完了两瓶药水,厉漠北忽然醒来。陆楠来不及掩饰心慌,只好挪开距离,别过脸揉着自己发酸的肩膀。

  “谢谢。”厉漠北看着她揉肩的动作,黑眸眯了眯,歉意解释:“睡着了,没注意。”

  “无妨。”陆楠站起来,拿着手机尽量平静的走出输液室。脸颊还是很烫,心跳快的像似要冲出胸口一般,不用想她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厉漠北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里多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无意识的扬起唇角。打完全部的药水,体温也退了下来,就是感觉特别的虚,头也晕的厉害。

  往外走的时候,厉漠北晃了下,陆楠的手旋即伸了过来,紧张扶住他。“厉总,你感觉怎么样?没事的话,我送您回酒店。”

  “饿了。”厉漠北低头,视线落向她握在自己胳膊上的双手,目光倏然变得柔和。“想吃什么?就当是我感谢你的照顾。”

  “不用了。”陆楠客气拒绝。“举手之劳。”

  厉漠北也不说话,只是眼底分明浮着浅浅的笑意。上车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他波澜不兴的转头,。“你经常照顾你前任?还喜欢骂人?”

  陆楠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没有看他。“还好。”

  “在我面前不用掩饰本性。”厉漠北语气淡淡。

  陆楠飞快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继续目视前方沉默下去。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冲口而出骂他,也没功夫去想,骂了就是骂了。那是她私底下的样子,没想过要伪装,只是在他面前,她从未表现也没有机会表现出来罢了。

  厉漠北疲惫靠向椅背,抬手按了按眉心,状似不经意的看向她的耳朵。不意外的,真的红了,这个发现让他感觉有点燥。

  晚饭叫的外卖,陆楠不是太情愿,于是把胡松也给叫上,一起去厉漠北的房间吃。吃完聊了一会闲话,胡松有事先回房,她刚准备走就听他说:“医生说会反复,今晚麻烦你留下来。”

  “我拒绝。”陆楠是真的生气了。“今天周一。”

  “我的要求很合理。”厉漠北抬起头,漫不经心的看着她。“我们是夫妻。”

  “合理的要求我也有权拒绝!”陆楠没有看他,也想不通他到底想干嘛。

  厉漠北站起身,脑袋还有些发晕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抬手抚上她浮着薄怒的脸。“你很烦我,如果是这样,你当初不应该跟我签协议。”

  陆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忍了忍,换上无所谓的疲惫表情,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我只是累了。”

  “我也很累,洗澡睡吧。”厉漠北说完,下意识的捏了下她的脸颊,施施然转身,拿起丢在椅子上的睡衣,抬脚去了浴室。

  陆楠颓然垮下肩膀,开门出去。厉漠北房间的房卡她也有,拿了睡衣,她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又折回去。厉漠北已经洗好,大概是生病让他很不舒服,先睡下了。陆楠洗完,一言不发的躺倒床的另一边,顺手关了床头灯。

  “睡吧。”厉漠北背对着她含糊说了一句,把他手边的灯也关了。床很大,两人各自占了一边,中间再躺两个人都没关系。

  陆楠睁着眼在黑暗中等了一会,不见他有动作,情绪复杂的吐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迷迷糊糊睡了一会,感觉到他翻身的动静,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果然又烧了起来。开了灯,无奈掀开被子下床,找到从医院拿回来的退烧药,按剂量倒进量杯里,又去倒了杯温水过来,拿出体温计给他量体温。

  等了五分钟,陆楠把体温计取出来,仔细看了下他的体温,放到一旁,叫醒他吃药。

  “不吃。”厉漠北眼睛都没睁,力道有些重的挥开她的手。

  “不吃也得吃!”陆楠没睡好,又憋了一肚子气,猛的把被子掀开,蛮横的把他扶起来。“吃药!”

  厉漠北睁开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目光有些茫然。“陆楠?”

  “是我,把药吃了。”陆楠心跳的有些快,语气鬼使神差的软下来。“38°5,还是高烧,你先吃药,要是不退我送你去医院。”

  厉漠北看了她一会,乖乖把药吃了,忽然而然的抱住她。“陆楠……”

  “要不要再喝些水?”陆楠略无语。

  “不用。”厉漠北轻哼一声,依旧抱着她不撒手。大概是生病让他产生了幻觉,总觉得陆楠是他曾经想要携手白头的那个她。那个给过他无数温暖的背影,因为她而变得更加清晰,清晰的他想要牢牢抓住。

  陆楠让他吓得彻底变精神,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眉头皱了皱。她的手被厉漠北抓着,滚烫的触感,从掌心的位置蔓延上来,几乎要把她烧焦。“厉漠北?”

  叫了两声,发现他竟然枕着她的肩膀,又睡的死沉,不由的汗了下。少顷,陆楠费力的扶他躺下,又试了试他的体温,疲惫贴着他的胸口躺好。闭着眼躺了半个小时左右,厉漠北身上开始出汗,体温也慢慢的降了下去,她实在困极,放心的睡了过去。

  厉漠北是7点多醒的,陆楠缩在他怀里,背对着他睡的不是很安稳。细碎的发丝散到一旁,露出她略带英气的清丽脸庞,即使睡着了,眉宇间仍拢着一丝倔强。

  这么要强的性子,怎么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跟自己结婚?而且她睡着的样子,竟是越看越熟悉,跟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几乎完全重叠。

  厉漠北眸光沉了沉,才松开她的手,冷不丁撞进她迷茫的目光里,呼吸一滞。“早。”

  “早。”陆楠眯了眯眼,含糊开口。“你好了?”

  微微有些发哑的嗓音,带着才睡醒的慵懒软糯,没有一丝防备的撞进厉漠北的耳膜。他看着她惺忪迷糊的样子,浅浅扬起唇角。“完全退烧了。”

  陆楠迷迷糊糊的应了声,翻了个身接着睡。厉漠北楞了下,随即莞尔。不知道是潜意识作祟,还是她在无形中已经吸引了自己,越看她那张脸,越觉得舒服。

  定定注视她片刻,见她半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厉漠北低下头,悄悄的吻了下她的嘴角,起床洗漱一番换上衣服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

  陆楠睡了一觉醒来,厉漠北留了字条,说他有事先回B市。洗漱完去工地,她都没问,就听胡松说设计院新近谈了个项目,厉漠北回去是开可行性评估会。

  回去正好,省得她尴尬。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他房里,那种感觉完全形容不上来。按说没发生什么,她应该觉得很高兴,可心里却无端端生出一丝失落。许承洲或许说对了,她这个样子,确实没有异性会喜欢。

  压下乱糟糟的心思,陆楠带上安全帽,听胡松说完昨天的进度,这才静下心,认真的投入到工作中。

  这边已经在赶工期,剩下的未修复的部分,其实她留不留关系都不大,可她还是选择留下,不愿意回去面对厉漠北。然而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周的时间还是悄然过去。

  周五下午,陆楠把工作交代清楚,跟胡松一起乘坐高铁回了B市。国庆放假,工地那边也给了工人三天的假期,算上周末,她要在B市待上差不多一周。回设计院确认了下自己的职位,竟然是厉漠北的助理,陆楠恍惚感觉整个天空都是黑的。“我应聘的职位是设计师,为什么会变助理?”

  “厉总的意思,他的上任助理离职很久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胡松以为她嫌弃薪资低,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跟你同时进来的,想当他的助理都没机会,这个职位比设计师的薪水高一倍。”

  陆楠默了默,决定自己去跟厉漠北谈,遂岔开话题,问他国庆假期有什么安排。

  “没有呢,不过晚上院里有个聚会,厉总通知了,让你一定要去。”胡松说着抬手看了下表。“东城江边的湿地公园,8点不见不散。”

  陆楠应了声,收拾收拾跟他一道下楼。回到租住的房子,给家里和盛教授分别打了电话,疲惫倒床上闭上眼假寐。半睡半醒间,叶子过来敲门,懒洋洋的问她最近有没有跟许承洲联系。

  陆楠睁开眼,无奈摊了摊手,表示没有。

  “我说你蠢还是有原因的。”叶子把手机递过去,嫌弃皱眉。“你这一根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爱就说爱就去追,你等是等不来的。”

  陆楠不明所以的把手机接过来,看着看着,忽然就很想笑。“你说的对,我确实蠢。”

  蠢的不能再蠢……

  “不提这不开心的事了,晚上请你去喝酒,我今天休息。”叶子拍拍她的肩膀,拿回自己的手机,把照片删了。“别想了,等你离了婚,还是一条好汉。”

  陆楠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说不出话来。咳了好一会,喉咙感觉舒服了一些,告诉她自己晚上要跟同事聚餐,喝酒的事改期。叶子也不勉强,说了会话就回房看书去了。陆楠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房顶片刻,失神倒进床里。

  许承洲是真的不爱她,从来就不!

  东城江边的湿地公园,有一片专门划出来的自助烧烤区,陆楠到的时候,胡松还有院里其他的同事都到了。找了位置坐下,胡松立即热络的把同事介绍给她。

  陆楠一一跟人握手,过了片刻,她佯装随意的环顾一圈,不见厉漠北,这才彻底放松了心情,跟同事打成一片。夜晚的气温比白天低了很多,火还没烧起来,感觉有点冷。陆楠低头把外套的拉链拉起来,无意间看到厉漠北的车子,停到了烧烤区外,却不见他下车,眉头皱了下。

  给总工当助理,确实比普通设计师的薪水高,但不是她进设计院的初衷,也不需要他这种假公济私的关照。那样会让她觉得,她所有的努力,都可笑之极。收回视线,陆楠自嘲的吐出一口气,跟着同事们继续烤肉。

  第一波东西烤熟,大家开了酒热热闹闹的碰杯。陆楠压着量喝了几圈,快十点的时候寻了个机会,独自带着一瓶酒到江边的小码头坐下。

  风很凉,酒也很凉,喝进肚里心都跟着凉下来。江面水波荡漾,倒映着两岸华美的霓虹,也倒映着她寂寥的身影。

  出发过来之前,窦晗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她要跟沈澈去旅游。还说许承洲在校内公布了跟女友的合影,让她别介意。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呢?陆楠笑着笑着,忽然就一点都不难过了。在看到叶子无意间拍下的照片时,她对他的爱就已经统统死透。

  “怎么自己跑这边来?”厉漠北不知何时过来,自然而然的朝她伸出手。“那边玩游戏,少人。”

  “好。”陆楠仰起头,抓住他的手慢慢站起来。“玩什么。”

  他的手很大,指腹上有层薄薄的茧子,干燥、温热。那是让人觉得安心的温度。

  “还不清楚。”厉漠北看一眼她手里的酒瓶,微微皱眉。

  陆楠抽回自己的手,率先迈开脚步,若无其事的往回走。坐回自己刚才的位置,胡松立即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大家都知道厉总结婚了,等着听他的恋爱故事呢。”

  有个屁的恋爱故事……陆楠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把话吞回了肚子里。过了一会,厉漠北折回来,就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胡松跟他的关系比较好,于是带了个头,起哄要他讲恋爱经过。厉漠北笑了笑,视线从陆楠的侧脸掠过,落到眼前的烧烤炉子上,不疾不徐开口。“我太太陆楠……跟我的助理陆楠,其实……”

  “其实是同名同姓。”陆楠含笑打断他的话。“所以大家听故事就好,别误会。”

  话音落地,一旁的胡松也跟着帮腔,其他同事笑了一阵,开了些玩笑又催着厉漠北继续讲。厉漠北顿了顿,双手一摊。“思绪被打断了,下次再说。”

  “罚酒!”有人起哄。其他人纷纷跟着附和,一个个热切的看着他。

  陆楠没什么情绪的端起酒杯,胡松忽然又凑过来,小声告诉自己厉漠北很少参加这种活动。他参加不参加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挑了挑眉,余光见厉漠北已经端起酒杯,她一仰头,把自己的那杯给喝了。

  厉漠北也喝了,自罚三杯。气氛又热闹起来,可惜天公不作美,忽然而然的飘起小雨。大家一顿手忙脚乱的收拾完毕,厉漠北大手一挥,请所有人去公园里的茶坊喝茶。

  已经有点晚了,已婚的几个同事提前告退,剩下几乎全是年纪差不多的。茶室离烧烤的地方很近,一行人刚进门,小雨就变大雨了,下的还很急。

  陆楠进了茶室,跟胡松他们几个大老爷们聊了一会,借口上厕所,从箱子里拿了几听啤酒,自己去外边的回廊待着。茶室只有一层,仿建的日式全木结构屋宇。开了听啤酒,一口气喝去大半,手机里忽然有短信进来。

  过了一会,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的停到她身侧,鼻尖隐约闻到了混合着水汽的,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怎么不去跟胡松他们喝茶打麻将?”陆楠没有回头,嗓音有点哑。“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厉漠北垂眸,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的后脑勺,忽然伸手去拽她。陆楠楞了下,拿着啤酒飞快站起来。“要去哪?”

  厉漠北没说话,视线扫过地上的啤酒,眸光沉了沉弯腰把酒都拿起来,径自转身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陆楠耸了耸肩,脚步虚浮的跟在他身后。

  另外开了间小小的茶室,厉漠北把酒放下,若有所思的坐到团蒲上,抬眸看她。“有心事?”

  陆楠坐在他对面,仰头把剩下的半听啤酒喝了,微笑点头。“我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厉总的助理一职,希望您慎重考虑。”

  “现在不是在设计院,你不用这么刻意的跟我划清界限。”厉漠北略感不悦,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空啤酒罐。“公是公,私是私,让你做我的助理,跟我们是夫妻没有任何关系。”

  陆楠挑了挑眉,大概是喝多了,忽然觉得他正经跟自己说话的样子,好看的紧。挪了挪位置,她靠的更近一些,微微眯起眼,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笑的特别的色。“那什么才跟我们是夫妻有关系?”

  说着,她半跪着起身,复又一寸寸低头,明亮的眼睛里酒意微漾,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

  他似乎被吓到,然而只一瞬,便被掩饰过去。陆楠凝视着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心跳毫无预兆的乱了频率,背上依稀渗出薄汗,鬼使神差的想要吻上去。

  “陆楠?”厉漠北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鼻尖闻到她嘴里喷过来的酒气,眉头皱了下。“你喝多了。”

  陆楠回过神,敛去心底的异样,忽而又凑近几分,指尖依旧挑着他的下巴,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暧昧。“厉漠北,我们签的协议,似乎不是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