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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法抉择


  同样是盛教授的学生,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厉漠北?大一到大三那几年,他周末从来不在学校。沈澈曾说,他是去盛教授的工作室帮忙。而那个时候,厉漠北正忙着跟盛教授去收集资料,准备研究生论文答辩,准备毕设。

  许承洲能把自己花钱摆平麻烦的事告诉盛教授,那么他肯定知道,自己嫁的人是谁。可他不说,每次都是用那个人代替,原来只是为了维护她可怜的自尊。

  他还说,他不信任他,是因为他也知道,厉漠北只是拿她当替身么?陆楠忽然特别的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勉强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她仰起头,含情脉脉的唤住他。“漠北,你抱我上楼吧。”

  她第一次没带着姓氏喊他,还有些轻喘的温柔嗓音充满了蛊惑,绵柔如水般徐徐弹进耳膜。厉漠北心中微颤,非但不觉得欢喜,反而皱起了眉头,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涌起探究。“陆楠?”

  “我先上去等你。”陆楠脸上的潮红未退,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这栋别墅她来过很多次,犹记得她第一次送喝醉的他回来,他愤怒的吼她,未经允许私自进入这里的房间。那副生怕她入侵他生活的样子,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就像她刻意忘掉小时候的事。

  事实上,有关他的一切,她从来记得分明。他说别墅是为了一个人建的,所以不管她来了多少次,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客厅和他的卧室。至于其他的房间,那是他刻意封存起来的秘密,她没有资格过问,也不想去触碰。

  “陆楠,我很介意你跟他见面。”厉漠北揉了揉额角,目光牢牢锁定她的背影,眉峰压的很低。“非常介意你的心里有他。”

  陆楠脚步顿住,脸上没来由的绽开一抹笑,发哑的嗓音软糯又娇柔。“还有呢?你不会真打算今晚就这么过去吧?”

  厉漠北危险眯起双眼,她的笑,让他莫名的觉得不舒服。“你有多在乎他?”

  我爱过他,可他终究不及你在我心中的年月长久,终究不及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重……陆楠牵了牵唇角,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

  缓缓转过身,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黑漆漆的眼睛里涌动着讽刺。“信任是相互的,请拿出你的诚意。”

  厉漠北脸色倏地一沉,就连嘴唇都有些小小的颤抖,身上散发着强烈的不悦。客厅忽而变得静谧,他看着她,沉默对峙。他没有不信任她!

  僵持中,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铃声刺耳。厉漠北接通听了一秒,旋即蹙着眉上前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外走。“外公进了抢救室。”

  陆楠蓦然怔住,下一瞬旋即没有半分迟疑的加快脚步,随他一道往外跑。东城离疗养院很远,厉漠北一路把车开的飞快,唇角抿着焦躁的弧度。陆楠也慌的乱了分寸,双手握着拳头暗暗祈祷许老能挺过去。

  到了地方,厉漠北停车的时候,看到许承洲的车也在,目光渐渐变得阴沉。许老的情况十分危急,许家所有的人几乎悉数到场,将整个等候区挤得水泄不通。厉漠北没功夫介绍,陆楠也识趣的什么都不问。

  焦急的等了半个多小时,里面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等候区笼罩着沉沉的愁云惨雾。

  “我去抽根烟。”厉漠北拍拍陆楠的肩膀,扭头往走廊另一头的吸烟区走。

  陆楠瞟一眼他的背影,安静站在角落里,出神的看着抢救室大门上方的指示灯,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

  厉漠北进入吸烟区,看到许承洲的一瞬间,咄咄逼人的目光旋即冰冷地投过去。“怎么回事!”

  “呕吐物阻塞气管,护工发现的时候,已经差点窒息。”许承洲没有回头,目光幽远的望着远处的灯火,嗓音冷冽。“你果然不敢告诉陆楠,江滨路的别墅是为了她建的。是怕无法自圆其说,还是怕她不信。”

  厉漠北压了压眉峰,伸手从他手里拿走烟和打火机,取出一支点着,很克制的把火气压下去。“她现在是我妻子,也是你的嫂子。”

  “那又怎样?”许承洲扶了扶眼镜,鄙夷嗤笑:“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之船,说翻就翻。就算我什么都不做,真相揭开的那一天,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甩了你。”

  厉漠北沉默下去,很大劲的抽了口烟。“这不是你破坏我的婚姻,并伤害她的理由。”

  “婚姻?你也就这点恬不知耻的借口,早在你去见盛教授那一刻起,陆楠就是自由的。”许承洲从远处收回视线,掩在镜片后的目光幽深莫测。“我早你一步主动陪了她五年,我比你更了解她,也更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说完,许承洲拿回自己的烟,也点了一支含到口中。从小到大,他没有一件事能赢他,就连爷爷对自己也颇多微词,仿佛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就不该有任何自己的思想,而是应该按照他们的要求,像厉漠北一样扮演着听话的小孩。

  可厉漠北骨子里从来不是听话的人,他很早就跟着蒋牧尘一起做投资,手里的资本足够雄厚。即便脱离了家族,他照样能混的风生水起。

  只可惜他百般算计,却独独算错了一件事,自以为是的毛病在爱情中是最致命的硬伤。这个硬伤,陆楠也有。他们其实是一类人,要么深爱,要么互相伤害。

  他没打算纠缠陆楠,也没想过用更卑鄙的手段伤害她,他只是——不让他轻易的得到。肖楠始终是梗在他心头的刺,是他至死方休,永不释怀的耻辱。

  沉默站了许久,厉漠北捻灭手里的烟头,从容转身。“你别以为胜券在握,别忘了,我当年识破肖楠之后,为什么找不到陆楠!”

  许承洲错愕一秒,只觉得背脊都窜过了一抹凉意。

  抢救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许老在鬼门关晃了一圈终于救了回来,只是依旧昏迷不醒,被送入ICU继续观察。

  陆楠陪着厉漠北听完长辈的安排,离开疗养院已经是半夜。厉漠北把车开到附近的公园外停下,开了窗俯身过去,力道有些重的抱住陆楠压抑呓语:“我抗拒他所有的安排,却舍不得他离开,他或许不是最好的长辈,却是我亲近的人。”

  陆楠迟疑回抱,拍了拍他的肩膀,终究什么都没说她的难过不比他少。

  厉漠北沉默下去,许久才再次开口:“抽个时间,带我去见你的父母。”

  “不必了,你说过会给我自由。”陆楠说完,感觉到他的脊背似乎绷紧,搭在他肩头的手无意识抚上他的耳朵。“结束这段婚姻之前,我想和你同居。”

  “陆楠……”厉漠北的嗓音沉下去,手臂的力道又收紧了些。“你于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我不会委屈你,永远都不会。”

  是不想委屈自己吧?陆楠忽然发现,自己的演技其实真的不错,被拒绝过还能不要脸的继续提这事。许久,陆楠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含糊出声:“送我回酒店,我真的有点累,老师要的资料还没准备完。”

  厉漠北松开手,身子一点点抽离低垂着眼眸注视她。她在笑,只是这笑容又回到了最初登记的日子,满满的都是敷衍。这样的认知,让他倍觉无力。回酒店的路上,他假装随意的问她,他心底的人是她,她信不信。

  陆楠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没有看他。“不信,就算肖楠她骗了你,可这并不是你不来找我的借口。虽然未必会有结果,但你连尝试都拒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在说谎。”

  厉漠北心底陡然发凉,继而沉默下去。他并非没有尝试过,只是如今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争执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一路沉默着回到酒店楼下,陆楠在他动作之前,飞快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有事及时打我电话。”

  “早点休息。”厉漠北叮嘱一句,目送她进了电梯厅,又枯坐了好几分钟才驾车离开。

  由于许老的病情生变,陆楠没法跟盛教授一起回婺源,周末两天把资料整理完毕后,和许承洲一道送他去机场。回市区的时候,许承洲开车,状似不经意的问她,跟厉漠北熟不熟。

  “你的演技最多只能给一分。”陆楠没什么情绪的望着窗外。“你很早就知道,我嫁的人是谁。”

  “对不起。”许承洲眼底滑过一抹心虚,只一瞬复又恢复如常。“厉师兄很痴情,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住的别墅刚开始建。大三那年再去,沿着围墙栽种的蔷薇,已经开的热烈,都是他亲手为那个女孩种的,他一直在找她。”

  “是么。”陆楠闭上眼,并不是很想听这个故事。

  厉漠北浪漫又沉稳,温柔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嗓音低沉悦耳。即使是平常的话语,听在耳边,也如情话一般让人沉醉。能被他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一定很幸福。只是那样的幸福跟她无关。

  许承洲自顾说了许多关于厉漠北的事,讲他怎样一步步达到目的,有了足够的资本跟父母抗衡,目标明确的去找他深爱的人。可他始终瞒着陆楠,厉漠北找的人,是她。

  他太了解陆楠了,她宁愿对方不爱自己,也容忍不了自己被当成替身。他要在她没爱上厉漠北之前,让她死心,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厉漠北私下答应盛教授的那个条件。

  如此一来,陆楠这辈子都不会属于他!许承洲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留意到她的脸色很不好,遂换了个话题,问她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是跟着盛教授留在婺源,还是在适当的时候,继续回设计院上班。陆楠沉默了下,轻描淡写的表示没想过。

  许承洲空出手扶了下眼镜,也沉默下去。

  回到租住的房子,陆楠洗过澡,翻了一遍这两天厉漠北发来的短信,倒头就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忘掉那种难受到近乎窒息的感觉。周一早上起来,胡松忽然来电话,跟她讨论关于定海项目的一些技术问题。

  电话里说不太清楚,陆楠只好决定回一趟设计院。借调的事在设计院很常见,而且又是盛教授亲自发函,所以没人好奇真正的原因,省去了陆楠许多口舌。

  敲开胡松办公室的门,陆楠进去坐下,寒暄两句随即拿起图纸,翻看出错的地方。祖宅保存的相当完整,就是有些地方可能是屋主自己找施工队修补的,丢失了许多木质构件跟砖石。陆楠翻了一遍,拿笔把补错的地方写下来,顺便绘上正确的样式跟做法。

  忙到中午,厉漠北忽然过来串门,并提出中午一起吃饭。陆楠还没开口,胡松就爽快的答应下来,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

  到地方上楼要了位置,陆楠来开椅子坐下,见他自然而然的坐到自己身边,唇边掠过一抹微讽的弧度,淡淡扬眉。“有话可以直接来找我谈,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厉漠北面沉似水,宛若深潭的黑眸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他舔了舔唇角,大大方方地握住她的手。“还没消气?”

  “我没生气。”陆楠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目光散漫的翘起唇角。“你想太多了。”

  “说谎。”厉漠北倾身过去,在胡松回来之前,慢条斯理的亲了下她的脸颊,尔后一本正经的坐回去,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不放。“陆楠,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是她。”

  他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她。他冷静的想了两天,陆楠跟他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介意她在乎许承洲,她肯定也会介意自己隐瞒。然而许承洲到底是他弟弟,无论他做错什么,他都愿意为他背锅,即便是被陆楠误会。

  陆楠怔了下,过分郑重的语气,令她有片刻失神。

  “点菜了没?”胡松从洗手间回来,若无其事的坐下。“女士优先,陆楠你先点。”

  陆楠囧囧有神的冲他笑笑,费劲的抽回自己的手,心中动容。虽然不怎么应景,但她还是觉得厉漠北的一派淡定,跟胡松惶惶不安的样子,真的很像好莱坞动画电影里,经典的反派组合。

  其实,她从胡松嘴里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事,当年进设计院,笔试和面试都是最高分。经手第一个项目,便以完美无瑕的手法,重现不被看好的明代民居群,还被省文物管理局点名表扬过。

  他倒是没有恃才傲物,就是性子比较冷,不是太喜欢跟同事打成一片。院里十次活动,他能出现一次已经是奇迹。而他为了哄她,竟然主动请胡松吃饭,还让胡松陪他演戏,那么假的样子,真当她看不出来么。

  “对了陆楠,我周日在锦城酒店摆结婚宴,你可一定要来。”胡松喝了口茶,偷偷看了一眼厉漠北。“请帖昨天给厉总了。”

  “我回头给你。”厉漠北一派自然的接话,视线却始终落在陆楠脸上,眸色渐渐变深。

  她似乎还没打算原谅他。

  “恭喜你胡松,到时候我一定去讨杯喜酒喝。”陆楠点好了菜,顺手把平板递过去。

  胡松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忍不住又去看厉漠北。陆楠进设计院快三个月了,他竟然没看出来他们是真的夫妻,国庆那会还帮着陆楠撇清关系,想想真够瞎的。

  厉漠北觉察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给他递了个含笑的眼神过去。胡松顿悟,立马就没那么紧张了。

  吃完饭,定海那边忽然来电话,说是施工工地出了点麻烦。小戴正好出差不在,陆楠没辙,只得跟厉漠北一道去定海。不是太大的事故,工人摔下脚手架受了轻伤,已经在医院住院治疗。

  要修复的祖宅地处定海老城区,靠近才修好的望海路,对面便是已经弃用的定海码头。

  即便是冬天,此处的景色仍旧优美静谧,碧蓝的海水美的有些不真实。

  陆楠下了车,海风一吹,冻的直哆嗦的想要把外套的拉锁拉上。可能是风太大,她试了几次都没法把拉锁拉起来,双手冻的不住发抖。

  “笨。”厉漠北握住她发凉的手,捂了一会放开,慢条斯理的帮她把拉锁拉好,顺势揽她入怀。“进去吧。”

  陆楠抿了抿唇,残留指尖的滚烫触感,烫的她的心都要酥了。进入工地,两人没做停留,直接去了出事的内院。厉漠北去检查脚手架,陆楠踩了一圈栈砖,若有所思的蹙起眉。

  栈砖很松,底下像似被人翻过,可砖是残破的显然还没换,也没施工到这个地方。想起陈师傅路上说,宅子开始修复,就有传言地底下埋了宝贝,不禁摇头。

  余光见厉漠北要上脚手架,陆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厉漠北你别上去,危险!”

  厉漠北停下动作,浅浅的扬着唇角,抬脚朝她走去:“有发现?”

  “栈砖被人翻过,这段时间下雨,一旦有人上了脚手架便会打滑。”陆楠挑眉。“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灵异事件。”

  厉漠北低头,郑重其事地踩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去看看进度,虽然需要修复的东西不复杂,但也不能马虎。”

  陆楠略略颔首,才转身,他的手臂又环了上来,执着的将她揽过去。“小心点。”

  她哪有那么脆弱……陆楠抿了下唇,主动环住他的腰。厉漠北微怔,侧眸瞟她一眼,手臂的力道无意识收紧。

  检查完正在施工的区域,往外走的时候,陆楠又被厉漠北搂到怀里,耳边听到他漫不经心的话。“天气越来越冷,以后出门多穿些衣服。”

  陆楠翘起唇角,舒舒服服的窝进他的臂弯。回到B市不过下午六点,天已经黑透,陆楠玩了一会游戏,觉得困便歪头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车子已经停了,窗外的路灯明灭照进车厢,恍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

  “我们在哪?”陆楠揉了揉眼睛,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不太对劲,不由的皱眉。“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厉漠北侧眸看她,唇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马上上机场高速,累的话你接着睡。”

  上机场高速?陆楠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错愕一秒忽而俯身过去飞快的亲他。“我真的没生气。”

  厉漠北心情很好的点了点头,顺手开了音乐。陆楠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坐直起来,闭着眼活动发酸的脖子。

  折腾了一下午,两人都有些饿,进入市区就直接去了上次受蒋牧尘邀请,和窦晗一块去过的饭庄。厉漠北没预定,也没见他打电话,进门就领着她去了视野最好的南风厢。陆楠去洗了把手,见蒋牧尘也过来,旋即含笑打招呼。

  “上次的事真是抱歉。”蒋牧尘诚挚道歉。“我没想到父母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也没想到他们会找到会所去。”

  陆楠摆摆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叶子让我转告你一声,她不会回来了。”

  “明白。”蒋牧尘笑笑,眉宇间难掩落寞。“还是谢谢你。”

  语毕,他扭头冲厉漠北点点头,起身退了出去。陆楠叹了口气,木然望着手中的茶杯发呆。沉默良久,肩头忽然一沉,跟着厉漠北的手就动了起来,捏的十分专业。

  气氛静谧,淡淡的木质熏香混合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冽味道,缠绵萦绕鼻尖,空气里依稀多了几分温馨宁静的味道。

  陆楠闭着眼让他捏了一会,出其不意地握住他的手。“好了。”

  厉漠北的手滑下去,轻易将她抱过来固定在怀里。“晚上谈谈?”

  “可以。”陆楠缓缓转过身,微凉的指腹覆上他的唇,细细描摹一番主动亲上去。

  厉漠北眼底涌起狂喜,反应过来旋即夺取了主动权,不断加深这个吻。陆楠让他吻得心都软了,眼底全是他的倒影,放纵自己沉沦下去。

  只可惜,旖旎的气氛持续不到三分钟,便被人煞风景的破坏。陆楠伏在厉漠北身上,气息紊乱的看着出现在门外的肖楠,眼底的迷离一瞬间散去。

  “听前台说你在南风厢,所以过来看看。”肖楠脸色苍白,厚厚的妆容也掩饰不住疲惫,双腿似乎还在发抖。“我记得你说,这个厢是为了她特意留的。”

  厉漠北眸光一利,就那么抱着陆楠,不悦瞪她。“出去!”

  肖楠惊惶眯起泪汪汪的双眼,视线在陆楠脸上打了个转,迅速退出去并把门关上。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闷响渐行渐远,慢慢的便一点都听不到了。

  陆楠脸颊发烫的推开厉漠北,胡乱捋好遮住视线的发丝,别过脸不去看他。厉漠北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面对着自己,嗓音发沉。“相信我。”

  “这么不自信?”陆楠勾起唇角,拿走他的手,跟着伸出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媚眼如丝的凑过去跟他对视。“还是你本来就心虚,嗯?”

  “你觉得呢?”厉漠北叹了口气,掌心滑到她脑后加重力道往下摁了摁,唇瓣贴着她的唇瓣,长长的睫毛堪堪遮去眼底的无奈。

  许承洲是真的够了解她,他努力了一整天,眼看就要安抚好她的火气,肖楠一出现,瞬间前功尽弃。他活了三十多岁,一直在父母眼皮底下扮演最听话的好孩子。唯一固执坚守的念想便是她,被肖楠骗到,不能全怪对方目的不纯,是他太自信。

  自信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跟父母抗衡,自信自己不会错认。他志得意满,准备用他全部的热情,陪她无忧度过余生。发现认错人,他在西城的别墅门外坐了一夜,又守了好几天陆楠家都没人,还是过路的邻居告诉他,陆楠进了理工大。

  狂喜的他连她姓什么都忘了问,匆忙赶回母校。这时许承洲却主动提出要帮忙,他丝毫不怀疑他的动机。后来才知道,肖楠不光是他高中同学,还是他爱恋了三年的恋人。

  一周后,他拿到母校所有名字里带着楠字的学生入学资料,里面没有陆楠,没有让他一眼看过去便觉得熟悉的感觉。

  他想她一定交了男友,渐渐死心,决意孤独终老。可老天到底让陆楠回到他的身边,似一枚巨石砸开他一潭死水的心房,重新激起他想要拥有她的欲望。然而,他低估了许承洲对他的恨意。

  “我饿了。”陆楠心跳很快的推开他,假装镇定的坐回自己的位置。

  这样单纯的触碰,是比深吻更让人悸动的安宁温存,是让人上瘾的毒药。

  “陆楠,我很认真。”厉漠北握住她发凉的手,唇角自嘲掠起。“认真的要和你走下去。”

  他说的坦荡而诚挚,低沉的嗓音甚至透出几分压抑的沙哑。陆楠眨了眨眼,意味不明的跟他对视片刻,唇角一点点翘起,暧昧的朝他勾了勾食指。“你过来,我告诉你我的答案。”

  回疗养院对面酒店的路上,厉漠北一直握着陆楠手,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眼底笑意沉沉。陆楠抗议了几次这样不安全,结果一点作用都没有,索性由他去。

  “这么不信任我。”厉漠北偏头,打趣的冲她笑。

  纵然认识了十几年,可如此温柔的厉漠北,还是让陆楠心神微荡。他不笑的模样已经足够让人抛去矜持,笑开那个瞬间,她是真的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就算再多阻碍也不在乎。

  到前台拿了房卡,陆楠的脸不知何时已经烧起来。她低垂着眉眼,乖巧依偎在他的臂弯里,手臂横在他精瘦的腰上,心跳乱的仿佛随时会冲出胸膛。

  厉漠北拥着她进了电梯厅,等电梯的时候,忍不住捏她发红的耳朵,低头在她耳边暧昧轻唤。“厉太太……”

  “美死你得了。”陆楠脸上烧的更厉害,禁不住伸手掐他。

  他腰上的肉十分结实,她那点力道跟挠痒痒差不多。厉漠北故意装作很疼的样子,刚想继续逗她,不料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竟迎面遇上往外走的父母。

  陆楠见到厉永新夫妇俩,脸上的表情随即僵住,楞在那忘了打招呼,场面略尴尬。

  “小北,妈妈有些话要跟陆楠说。”许音华淡漠的扫一眼陆楠,完全命令的语气。“就一会。”

  “有什么话当我面说。”厉漠北下意识握紧陆楠的手,不容她退缩的将她拽过来,掉头往大堂吧的方向走。

  陆楠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手脚冰凉地仰起头,视线掠过他线条绷紧的下巴,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管他的态度如何坚决,许音华决计不会做出退步。这个结,只要她跟厉漠北不离婚,就会永远存在。

  她打了康茹馨两次,事实上不光是打了她,而是打了许音华的脸。人是她选的,并且毫不避讳的跟外人宣称,康茹馨才是厉家的媳妇,才是她看中的儿媳。可想而知,她这些天有多愤怒,有多想让自己立刻跟厉漠北离婚。

  在窗边的位置坐下,陆楠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谁知厉漠北反而握得更紧。他慵懒的靠着椅背,挑了挑眉,波澜不兴的望着坐在他对面的父母。“如果想说离婚的事,就不必要开口了。”

  “小北!”许音华怒斥一句,看陆楠的眼神凌厉的几乎要喷出火来:“我绝不允许你娶个泼妇进门,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厉永新皱眉,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看陆楠的眼神格外凛冽。儿子素来听话,匆忙结婚的事他们夫妻俩意外之余,一直觉得不对劲。

  后来查到蒋牧尘那,得知他只是为了安慰病重的岳父,这事也就这么地了。然而他不该动了别的念头,假结婚可以,来真的万万不行。他的条件优秀,若真的对这种为了钱,不惜拿婚姻交换的女孩动了真感情,绝对是件极辱门风的事。

  “那是你的意见,你们这不是为了我好,而是用道德对我进行绑架。”厉漠北咬了咬后牙槽,缓缓坐直起来,嗓音稍微有点尖锐:“我不是你们手中的提线木偶,你们看中谁只管去娶,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胡闹!”厉永新被儿子的态度刺激到,语气不由的变重。“厉、许两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给你们挣的脸不少,唯独这事,恕我办不到!”厉漠北丢下话,抓着陆楠的手利落起身。“我不会离婚,更不会娶你们指定的任何一个女人!”

  “你站住!”厉永新额头上青筋毕露,紧握的拳头更是青筋暴起。“你这是什么态度!”

  “外公还在ICU里。”厉漠北脚步未停,话里满是讽刺。“别让他临走还要寒心。”

  厉永新眼角的肌肉剧烈抖动着,半晌无言。厉漠北从小就听话,不论是让他照顾许承洲,还是学习工作,从未顶撞过他们半句。

  只有结婚这事,他始终寸步不让。如今更是对一个为了钱的女孩,动了真感情!这分明是挑衅他们的底线,叫他们如何容忍!

  “新哥,小北是不是在怪我?”许音华垂下眼帘,难受的吸了吸鼻子。“我只是不想他将来后悔,茹馨那孩子那么听话,我是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合适。”

  “不是你的错。”厉永新握住她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沉住气,爸的情况确实不好,漠北他……可能只是想让爸安心。”

  这话说的毫无说服力,他们夫妻彼此心知肚明。

  厉漠北一直握着陆楠的手,进了客房,门一关旋即低头去吻她。陆楠心头滑过一抹苦涩,闭上眼热情回应他的吻。前面是悬崖也好,无底深渊也罢,她留在他身边的日子,用手已经能数的出来。

  她不是做不到为了一个人思恋成狂,而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许承洲,爱到愿意为了他委屈自己。可厉漠北不一样,他不一样。她对他的喜欢,早已刻进骨子里,经年不衰。

  她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他,那样甜蜜又那样的苦涩。若时光能倒流多好,她再也不要做胆小鬼,她要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扬起下巴问他:“哥哥,我们做朋友好不好。”那样,他的心底纵然没她,也会知道她曾经那么傻那么笨,那么小心翼翼的陪了他四年。

  陆楠陷进迷乱迷,恍恍惚惚中,急促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似惊雷响彻耳畔。

  厉漠北眼底情潮褪去,迅速抽离,起身找到手包打开,利落拿出手机接通。“妈。”

  许音华不知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瞬间沉下去,边点头边把陆楠拉起来,仔细帮她整理衣服,末了抓紧她的手往外走。“我们马上下来。”

  陆楠气息紊乱,走出酒店大门,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整颗心都跟着冷了下去。许老心脏骤停,再次被送入抢救室,情况不容乐观。

  等候区又站满了人,陆楠陪着厉漠北守了两个多小时,手机有电话进来,见是窦晗只好歉意的走去一旁接通。

  沈澈出差,窦晗这会还在公司加班,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家。陆楠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快凌晨。挂断电话折回去,跟厉漠北解释了下,却不防他把车钥匙递过来。“小心点开,我等你回来。”

  “放心。”陆楠脸颊烫了烫,握紧了车钥匙下楼。

  窦晗公司附近的路段最近在翻新人行道的栈砖,这么晚一个人走确实危险。陆楠把车停到路旁,远远看着她抱着笔记本电脑飞奔而来,不由的扬了扬唇角。

  窦晗完全可以叫专车,非要她来接,无非是有话要跟她谈。八年的闺蜜和同学,她又怎会读不懂她的苦心。

  “未婚夫的车?”窦晗坐进副驾座,系好安全带随即打开包把烟取出来,拿了支含到嘴里点着。“对你好就牢牢抓住,至于爱情,多做几次什么情都有了。”

  “低俗。”陆楠偏头看她一眼,含笑接话。“这是他的车,不过他倒是送了我一辆,不想开。”

  “还真是大土豪,感觉对了就勇敢去爱,肘子的态度不重要,说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窦晗吐了口烟,若有所思的看她。“别那么倔,这世上哪来完美无缺的爱情,能遇到让自己心动,又喜欢自己的,已是幸运。”

  陆楠笑笑,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她不知道自己幸运还是不幸,竟然能再次遇到厉漠北。可她总是忍不住矫情的想,他对她的好,到底有几分的真情实感。忍不住想,他在自己和他父母之间,会做怎样的抉择。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把窦晗送到家,陆楠折回疗养院,许老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疗养院方面,连夜请来了市内著名的内科专家,并成立了专家小组,然而并没什么用。

  守到天亮,许老依旧昏迷不醒,身体的各个器官也出现了衰竭的迹象。长辈们聚在一起,一筹莫展的低声商量,到底是放弃还是继续抢救。

  厉漠北揉着眉心,环顾一圈,握紧陆楠的手去走廊另一头的吸烟区透气。晨光乍现,他疲惫的容颜在昏暗的光线萧瑟莫名,双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直线,静默地在陆楠身边站成一座山。

  陆楠心疼不已,禁不住温柔抱他。“他会挺过去的。”

  厉漠北哑哑的应了声,密密实实的将她搂紧,下巴搁到她的肩头,压抑呢喃。“陆楠……”

  “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担心。”陆楠偏头,脸颊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柔声安慰。“相信我。”

  厉漠北点了下头,目光没有焦点的望向远处。那个既教他为人处世,又处处管束他的老人,生命正在走向消亡,他无法阻止,无法挽留。从牙牙学语到如今而立,他安排的每一步,他都抗拒却又感激。

  他不光是他的外公,还是他人生的导师,是他可以促膝长聊的挚友。往后,那样严肃又带着慈爱的嗓音,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他再也不会跟他耳提面命,如何行得正,坐得端。再也不会给他设立条条框框,跟他讨论婚姻的益处,跟他讲遇见奶奶那一刻,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折回等候区,长辈们的商量结果已经出来,继续抢救,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放过。陆楠和厉漠北回到酒店,相拥着躺下,心里再无半分杂念。

  守了两天,许老还是昏迷不醒,器官衰竭的情况持续恶化,许家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神经。厉漠北跟设计院请了假,和陆楠一起住在酒店,随时听候长辈的召唤。

  周四早上,陆楠意外接到盛教授的电话,语气严肃地让她抽时间回趟婺源。陆楠不知出了何事,跟厉漠北商量一番,定了最近的航班机票,自己开着他的车去机场。

  一路走的都很顺利,没有堵车没有航班延误,陆楠走出景德镇机场航站楼,等专车过来时却意外被人叫住。回头瞟了一圈,见是宋安安和一名有些面熟的女孩,不由的敛眉。许是她见识太少,厉漠北生活圈里出现的异性,她一个都不喜欢。

  不管是康茹馨还是宋安安,对她来说,偶遇任何一个都是一场灾难。她们强大的杀伤力,几乎要颠覆她这些年来对白富美的认知。

  须臾,宋安安和同伴娉娉婷婷地到了跟前,眯起眼嘲讽的打量她,红唇勾着戏谑的弧度。“果然有些本事,难怪茹馨一败涂地。”

  “宋小姐,没事的话请便,我很忙。”陆楠没什么情绪的转过身,拎着笔记本电脑抬脚走下台阶。

  那晚在会所,她当着几位长辈的面掌掴康茹馨,宋安安看自己的眼神就鄙夷的很。可想而知,她如今在她们那个圈子里的名声,有多么的不堪。厉漠北受到的议论,怕是不会比她少,只不过他是男人,轻易便会获得原谅——男人嘛,玩玩而已,总有一天会认真的。就算她的名声烂成筛子,那些人也会原谅他。

  “等等!”另外一道嗓音响起,陆楠似未听见,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傅瑾瑜有些气闷,小跑着跟上去,寒着脸将她拦住。“你就是陆楠?”

  “我是。”陆楠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好像在哪见过?她越看越觉得她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是许承洲的女友,眉头霎时皱成深深的川字。“抱歉,我从来就不是许承洲的前女友。”

  “说的真轻松。”傅瑾瑜扬眉,看她的目光有点冷。“他为了你跟我退婚还跟我分手,就这样还不是前女友,你觉得有可能么。”

  “那是他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何况我已经结婚。”陆楠有点不太舒服她的语气,脸色亦变得十分的难看。

  “我知道你结婚了。”傅瑾瑜气结。“可他爱你!”

  这个硬拉人躺枪的借口还真是……陆楠觉得胸口有点闷,骤然蹿起来的无名火,压都压不下去。她没跟许承洲交往过,告白失败后也没有纠缠不休。从头到尾,她甚至没说过半句求他跟自己交往的话,她到底哪错了,竟然如此招人恨?

  沉默数秒,陆楠压了压火气,戏谑勾唇:“我没法左右他的思想,他之于我只是同学,你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的跑来质问,不觉得丢份么。”

  “厚颜无耻!你要真的没想过跟他复合,何必刺激他!”傅瑾瑜鄙夷嗤笑,气哼哼的从她身边越过,回头走上台阶。“茹馨说的不错,简直是绿茶典范!”

  “厉漠北真是大方,比蒋牧尘还舍得为女人花钱。就是不知道,等他发现那个贱人,脚踏两条船还兄弟通吃后,会不会继续这般宠着她。”

  后一句是宋安安接的,正好定的专车开过来,陆楠着急上车,因此听的不真切,只隐约记桩通吃’两个字,眉头愈发拧紧。若不是要赶时间,她真的很想问清楚,宋安安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许承洲的女友无缘无故拦住自己,那么愤怒的说了那番话,不可能单单只是吃醋。毕竟他们从交往到分手,似乎也没多久,也就一个月的样子。

  除非……许承洲跟她交往的时间,比她知道的还早。想到这,陆楠唇边不由的掠过一抹自嘲的弧度。

  许承洲没说为什么庆幸拒绝了自己,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庆幸,自己从未想过死缠烂打,也不曾对他用情至深。

  从专车上下来,陆楠看到停在盛教授宅子门外的电视台采访车,略觉无语地拿出钥匙开门。穿过天井,厅堂里谈话的声音依稀飘过来。

  盛教授的嗓音又干又哑,明显不是很高兴。陆楠摘下围巾,抬手叩了叩门,淡然抬脚入内。“老师。”

  “还挺快。”盛教授见到她,脸色明显缓和许多,摆手示意她坐下。“坐吧。”

  陆楠冲他点点头,安静坐到他身边的空位上。许承洲也来了,脸色看起来非常的不好,像似好几天没睡的样子。从周日到现在,陆楠一直没见过他也没联系过,还以为他回了单位,没想到他竟然在这边。

  来的是一个访谈类真人秀节目的导演和编导一行人,该节目的主旨是弘扬传统文化,并介绍一些失传已久的民间技艺。

  陆楠翻了翻节目介绍,觉得还是挺有深度的,不过对方似乎不知道盛教授的脾气,也难怪他会生气。

  “盛教授,您看您的学生都来了,是不是能给我们一个准话。”说话的男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面向周正,很是儒雅。

  盛教授瞟他一眼,转头看着陆楠,询问的语气。“陆楠,你觉得怎么样。”

  陆楠有点想笑,不过还是憋了回去,顽皮调侃:“老师不如去问问师母,她的意见也很重要。”

  “那就这么着吧,你们先回去,我考虑清楚会联系你们。”盛教授丢给陆楠一个赞许的眼神,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抬脚往外走。“慢走不送。”

  “孟导,我送你们出去。”许承洲扶了扶眼镜,礼貌送客。

  陆楠冲对方点点头,也站起来,跟着盛教授一起去了工作室。关了门坐下,陆楠拿起暖壶给他倒水冲茶。“老师想去,但是放不下这边,我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你猜对了,节目月底开播,我大概会参与讲古建脊兽的那期。”盛教授曲起五指,轻轻在桌面上轻叩。“这事先不要告诉承洲,你知道便可。”

  陆楠微笑颔首,也没多想。他的脾气一贯如此,就是她也有猜不准的时候。节目组的导演的诚意很足,这个方向也是盛教授一直想要大力推广的,只不过对方不应该,事先不打招呼就贸然上门。

  盛教授做任何事都随性子,但却固执的坚持着有些旧的思想。邀请他没有问题,但必须要正经发出邀请函,之后才会同意跟人见面。

  幸亏他辞职了,若还在学校,怕是他都不让人进门。坐了片刻,许承洲送完人回来,有些魂不守舍的频频看表。盛教授抿了口茶,洞悉一切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摆手示意他们回去。“都走吧,忙完你们的私事再回来。

  陆楠苦笑一声,别过他,和许承洲一块开门出去。去机场的路上,许承洲很刻意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不住的打哈欠,脸上透出浓浓的倦意。陆楠也不像以前那样,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休息,而是低头拿着手机给厉漠北发短信。

  沉默中,他的手机有电话进来,铃声响了许久他才很不耐烦的接通,一开口就火气十足。“想死?满大街到处都是车,你冲进去不就完了,我一定会去看现场。”

  陆楠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下,关了声音点开游戏。许承洲似乎非常的生气,说了一会,他的嗓音忽然变得尖锐,中间掺杂了一句极具侮辱性的脏话。陆楠惊诧莫名,恍惚意识到她似乎从未了解过许承洲,他给看她看到的,像似精心演绎出来的另一个人。

  那个许承洲不会发脾气,见到她永远都在温和的笑,即使不笑脸上的表情也是柔和的、安宁的。是个有着翩翩风度的斯文君子,而不是眼前这个暴躁,并辱骂异性的许承洲。

  片刻后,许承洲结束了通话,像似才发现陆楠也在车上,脸色变了变。“陆楠……”

  “我今天来的时候,在机场遇到你的前女友。”陆楠淡淡扬眉。“我记得你说,你们是和平分手。”

  许承洲疲惫扶正眼镜,偏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她。“这件事我很抱歉。”

  陆楠摆手表示不介意,跟着便沉默下去。他刚才看她的眼神,似乎透着一股子心虚劲。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潜意识里总觉得许承洲骗自己的,不光这一件事。

  各自缄默着回到B市,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走出航站楼,暮色四合,停车区周围的灯光刚刚亮起,凛冽的寒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寒意刺骨。

  许承洲抬手看表,忽然主动开口叫住陆楠。“回市区的大巴刚走,要不你坐我的车回去?”

  “不用了,我开了他的车过来。”陆楠冲他笑笑,抬脚迈下台阶。

  就算她没开车,也不会再跟他单独相处,厉漠北吃醋的样子实在是……有点难以消受。去停车场拿了车,陆楠翻了翻厉漠北发过来的短信,直接给他回电话过去。

  许老的情况还是老样子,专家组下午会诊后,一致给出意见:手术已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目前只能依靠着呼吸机延续生命。

  陆楠安慰两句,挂了电话,失神的靠到椅背上。专家组已经放弃,许老不知还能挺多久。或许是两三天,或许一周……

  心烦意乱的回到疗养院,厉漠北站在酒店门前,修长挺拔的身影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目光朝着路口的方向,即使看不清,也能感受到那种焦灼和期盼。

  陆楠心中一暖,降下车速缓缓开过去,开了车窗冲他扬起笑脸。“上车。”

  厉漠北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不疾不徐地迈开长腿,绕过车头坐进副驾座。寒凉的气息在车门关闭的瞬间席卷而来,陆楠皱起眉头,没急着开车,而是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等了很久?”

  厉漠北眼底浮起笑意,捉住她的手,忽然而然的倾身过去吻她的唇角。“刚出门不到三分钟,先去吃饭,饿出毛病我可不照顾你。”

  他的气息笼罩过来,唇瓣凉凉的擦过陆楠的皮肤。

  “你真不诚实。”陆楠眨了眨眼,捧起他的脸左右端详,笑吟吟的揶揄:“脸都吹麻了吧。”

  厉漠北慵懒靠向椅背,偏着头含笑看她,没有否认她的说法。“很心疼?”

  “嗯”陆楠脆生生的应了声,坐直回去,打着方向盘调头。

  许老的身体状况不明朗,因此他们不敢走远,在酒店附近找了家干净的店停车下去,牵手上楼。厉漠北的手很凉,像是浸过冰水,凉意从相贴的掌心漫上来,直击心脏。

  他在门外一定站了许久,比她想象的要久。再次遇见他之前,在风雨里苦等的人始终是她。一次又一次,在许承洲面前把柔弱踩到脚底,以金刚不坏之身等在他需要的任何地方,想想真是蠢的彻底。

  如今换成厉漠北在等她,等的那么的漫不经心,却又格外的动人心魄。陆楠一遍遍地在脑中勾勒着他等自己的样子,回来这一路的纠结,被熨烫的妥帖而柔软。

  这场戏,她不想落幕。

  点好菜,蒋牧尘裹着一身是寒气推门进来,一坐下便打听许老的情况。他这两天去外地出差,听到消息,下了飞机家都没回就往这边赶。

  厉漠北简单介绍了下目前的情况,情绪低落下去。蒋牧尘安慰的拍拍他,视线落到陆楠身上,不由的有些羡慕。

  他之前不是没取笑过他没劲,守着一个影子一过就是十几年。外面花花世界那么精彩,不如多试几个,才不枉活过一遭。可遇到叶子,他忽然发现,所有的花都不是自己想摘的那一朵,才最没劲。厉漠北等到了,最初的也是最好的。

  这顿饭吃的很闷,席间几乎不曾有交谈。吃饱下楼,陆楠留下厉漠北和蒋牧尘去埋单,自己先到外边透气。疗养院地处市郊,车流量很小,街上的行人也特别的少,因此站在街边打电话的许承洲,背影异样清晰。

  陆楠张了张嘴,复又默默闭上。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许承洲出现在这,绝对不是巧合。回来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像似有什么东西隐隐破土而出,却又抓不住一闪而逝的重点。收回视线,厉漠北和蒋牧尘正好出来。陆楠听到两人的交谈声,旋即回头。

  “承洲?”蒋牧尘喊了声,像似意识到什么,低头摸了摸鼻子快步朝他走去。

  许承洲吃惊转身,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落在他身后的陆楠和厉漠北身上,掩在镜片后的目光略显阴沉。

  陆楠此时再次回头,并主动往厉漠北怀里靠,低低的嗓音有点闷沉。“不是我约他来的。”

  厉漠北楞了下,不由的莞尔。“我相信你。”

  他的手环过来,隔着厚厚的外套落在她腰上,刚刚好的力道。陆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本想和他一块上前打招呼,不料许承洲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是肖楠。他们没有争执,但是能感觉到气氛非常的不对劲。

  陆楠脑子里不由的又冒出古怪的念头,然而不等她理清,厉漠北低沉温和的嗓音,便在头顶响起。“雨变厚了,再不回去小心又要感冒。”

  “我干脆活在真空里好了。”陆楠弯了弯嘴角,依偎在他怀里,步行过去取车子。

  厉漠北瞟一眼许承洲,低头仔细的帮陆楠把外套的帽子戴上。“我还是有点吃醋。”

  陆楠挑了挑眉,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角。“你酸不酸?”

  “不酸了。”厉漠北勾起唇角,抬手抚上她的脸。“还有点甜。”

  “无聊!”陆楠眨了眨眼,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下次再戏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厉漠北又笑,低沉温和的嗓音裹着灼热的气息,徐徐拂过她的耳畔。“怎么样都欢迎。”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陆楠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脸颊发烫的低下头。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耳边猛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惊骇回头,看到有失控的车子朝着这个方向直直冲过来,旋即往边上跑。

  许承洲跟肖楠站的位置,靠街边最近,发现异样已经来不及避开。陆楠惊得忘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厉漠北也慌了神,肝胆俱裂地吼了句“承洲!快闪开!”随即撇下安全的陆楠,跟刚转身的蒋牧尘齐齐朝他们冲过去。

  距离不是太远,眼看失控的车子就要撞飞他们,肖楠突然猛推了一把许承洲。“嘭”的一声闷响,失控的车子冲两人身边高速擦过去,冲进饭店门前的停车场,撞到厉漠北的车上,发出巨响后堪堪停住。肖楠和许承洲双双被撞飞,重重倒在地上。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下去,耳边听不到丝毫的声音。陆楠脑子里嗡嗡作响,木然迈开脚步,浑身发抖的朝着倒在地上的许承洲跑过去。

  厉漠北蹲在地上,冷汗顺着鬓角一滴滴淌落,紧张查看许承洲的伤势。“承洲?”

  蒋牧尘一边打电话,一边拧着眉看他。“伤了哪里?”

  “肖楠……”许承洲睁开眼,似未听到他们的话,目光执着的望着倒在他几步外的肖楠。

  他说,你死的话我很有兴趣看现场。那只是气话没想过一语成谶,没想过真的要她死,他只是在惩罚她的欺骗……

  厉漠北抬眸,脸部的线条绷得死紧,握着他手的双手隐隐发颤。“我会救她。”

  “原谅我……承洲……”肖楠身上到处是血,那张脸也被血糊了大半。

  她挣扎着爬了几下,试图抓住许承洲的手,带着颤音的卑微声线,在寒风里低低回旋,持久不散。“原谅我……”

  许承洲张着嘴,似乎说了句什么,尔后眼皮沉重合上。

  “许承洲?!”陆楠惊见这一幕,哆嗦着蹲下去,无助抓紧厉漠北的手,眼睛涩涩的疼,视线一片模糊。“他不会有事对不对?对不对!”她眼底的担忧清晰如镜,映出他同样痛苦又绝望的脸庞。

  “他不会有事!”厉漠北的回答异常坚定。“你去看下肖楠,她的情况也很不好。”

  陆楠神情呆滞地望着他,混乱的情绪依稀平复下来,起身移步过去。肖楠躺在地上,跟许承洲一样,已经陷入昏迷当中。颤抖伸出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和脉搏,嗓音发哑的冲厉漠北喊。“还有气。”

  厉漠北抿紧双唇,焦急回头。疗养院的车子已经开过来,护士和医生也都有随行。将两人送上车,考虑到这边对创伤的救治不如其他医院,厉漠北简单交代一番,招呼陆楠随行,将两人送去附近的二院。蒋牧尘留下等交警,顺便看着肇事司机。

  抵达二院不过两三分钟时间,这边接到消息,医护人员已经等在急诊门外。厉漠北从车上下来,握紧陆楠的手,冷静的跟着护士把许承洲和肖楠推进电梯,送去楼上的手术室。

  “陆楠,你给肖楠的父母打个电话。”厉漠北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尽量缓下语气。“我通知承洲的……父母。”

  意外发生的太突然,许承洲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在陆楠脑中始终挥之不去。她甚至没来得及细想,肖楠为什么要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推开许承洲。

  给肖楠的父母打完电话,陆楠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室上的指示灯,下楼去买水。肖楠的父母已经在往这边赶,路上不停的打电话过来,情绪悲恸的打听情况。陆楠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出他们慌乱绝望的模样,买好了水,索性在一楼的等候区等着。

  住院部晚上没什么人走动,寒风从门外不住的灌进来,大堂里冷的像个冰窟窿。陆楠手脚冰凉的坐在椅子上,疲惫带上羽绒服的帽子。冷静下来,各种疑问随之充斥脑海。许承洲、厉漠北、肖楠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不止是自己看到的那样。

  厉漠北的绝望,许承洲呵斥肖楠时的愤怒模样……陆楠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结果,一颗心不停的往下沉。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便听到康茹馨懊恼又自责的声音:“许阿姨,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们,陆楠嫁给学长之前,跟承洲谈了五年的恋爱。”

  陆楠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僵在椅子上遍体生寒。

  “这不关你的事,小北估计也是被那个女人骗了,承洲是他弟弟,若是知道有这个过去他不会这样。”许音华嗓音沙哑。“茹馨,你是好孩子,阿姨不怪你。”

  “我以为学长是为了安慰许爷爷,所以……”康茹馨低低的哽咽声,随着电梯门合上,静悄悄的沉寂下去。

  陆楠摘下帽子,木然的眨了眨眼,眼神没有焦距的望着对面的墙壁,唇边缓缓扯开一抹像似讽刺,又像似自嘲的笑。她竟然猜对了。

  窦晗那晚上说的话,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而她当时竟然没听出来。中午在景德镇机场,宋安安的那句“通吃”,盛教授突然发函把她借走……所有人都知道,许承洲是厉漠北的弟弟,就她不知道。还傻傻的相信他们兄弟俩的解释。

  “陆楠嫁给学长之前,跟承洲谈了五年的恋爱。”康茹馨的话如魔咒一般,在陆楠的脑子里不断回响。

  怎么会是五年?她清楚的记得,大一开学后正式上的第一节课,她很早就跟窦晗去了教室。那天阳光很好,许承洲身上穿着一件印有骷髅图案的黑色T恤,牛仔裤、白色球鞋。他站在教室外,稍稍留长的发丝遮去他的眉,侧脸的轮廓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则过于清瘦,恰恰好的比例,惊艳之极。

  他抿着唇角,神情淡漠的看着拦住自己的女生,掩在镜片后的目光冷如寒霜。那女生估计是被他吓到,支吾一番,红着脸羞涩跑开。许承洲漫不经心偏过头,阳光笼罩在他身上,那张白皙清俊的脸庞,意外多了些许暖色。仿佛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俊美的让人禁不住想入非非。

  陆楠没想到他会看向自己,两人的视线毫无预兆的在空中交汇。她有片刻怔忪,继而扬起唇角,干脆大大方方的看他,那一眼她莫名便动了心。十八岁的许承洲从不穿白衬衫,身上总是各种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配上他清俊斯文的长相,有种病态禁欲的美。

  彼时,陆楠很喜欢叫他许公子,跟沈澈他们没脸没皮的跟他开玩笑,藉此掩饰自己的心思。而他真正开始跟她熟起来,是在大三开学后。他再没穿过T恤,身上永远都是各种款式的白衬衫,会对她笑,会陪她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陪她做各种情侣间会做的事。

  除了拥抱接吻,除了告白。同一年,厉漠北研究生毕业,他志得意满的要给自己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