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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新开始


  许承洲跟她说“有些人的过去是座山”,厉漠北问她“我心底的人是你,你信不信”。他们跟自己说的话,每一句都带着不同的目的,他们做的每一件事,起承转合之间完美衔接。

  所有的事其实都有迹可循,那些被她有意无意遗忘的细节,全都在说着同一件事。她真心爱上的人,是她暧昧对象的哥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厉漠北在乎了十几年的人,是她。当年在围墙上,她听到的誓言,是他怕吓到自己而小心翼翼的告白。

  她等到了厉漠北,却无法释怀,她曾经为之黯然神伤的暧昧,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肮脏的,别有用心的骗局。而且很快,许音华会用这个理由,逼厉漠北跟自己离婚,尔后老死不相往来。

  若她一早知道他们的关系,她宁死都不会继续这段婚姻,不会——爱上厉漠北!

  肖楠的父母到的很快,陆楠陪着他们上了楼,平静的把买来的水递给厉漠北。“情况怎么样?”

  “稍后我会跟你解释,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厉漠北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凉的十分的不正常,眼底不由的浮起愧疚。“你不舒服?”

  陆楠含笑摇头,余光扫了一眼正得意瞪着自己的康茹馨,复又从容的收回视线。就算自己已经成了个笑话,她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哪怕一丝的脆弱,也不会让她有机会踩上几脚。她不是不会玩心机,只是不想自己过得那么累。

  手术在难捱的沉默中,终于结束。许承洲和肖楠都没生命危险,只是肖楠的手,从今往后再也无法拉动大提琴。陆楠陪着肖楠的父母送她去了病房,顺便把她的包还回去,平静下楼。厉漠北和他父母,还有康茹馨以及许承洲的亲生父母,全都去了许承洲的病房。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气温比下午的时候,又低了几度,细雨纷飞。陆楠在楼下站了很久,平静拿出手机,给盛教授打过去。铃声响了许久,接通的那一刻,陆楠难掩疲惫的笑了。“老师,月底我跟您进京,这件事我不想任何人知道。”

  “好孩子,你是不是都知道了?”盛教授幽幽叹气。“可曾怪我?”

  “老师的苦心陆楠明白,不曾怪过。”陆楠微笑着叮嘱几句,挂了电话,无意识仰起头看了看头顶漆黑的天幕,转身折回住院部。

  她怎么会怪呢,盛教授以为他们是在公平竞争,所以煞费苦心安排,目的不过是想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上到外科病房,许承洲已经醒了,伤痛让他的嗓音虚弱尽显,格外嘶哑。陆楠站在门外,安静的听了许久,方从容迈开脚步入内。原本还在安慰他的声音,一瞬间安静下去,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厉漠北。

  “许承洲。”陆楠视若无睹,径自走到床边坐下。“你感觉怎么样?”

  许承洲抬起眼眸,脸上的心虚藏都藏不住,眼眶深陷的眸子里涌起痛苦、内疚和满满的绝望。“陆楠,我……”

  “好好养伤。”陆楠微笑打断他的话,波澜不兴地起身往外走。

  厉漠北及时追上去,很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陆楠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对上他的目光。“他确实不是你弟弟,而是表弟。”

  “我没想过要隐瞒你。”厉漠北手上的力道加重,眼底覆满了阴霾,仿佛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也没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你知道真相。”

  陆楠端详他许久,久到像似要把他的容颜刻进心底,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揶揄。“什么时候对我的动的心?”

  “发现你每天都会去开信箱。”厉漠北将她拽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抱她。“我很后悔没有早一点去找你。”

  “我知道。”陆楠眨了眨眼,任由他抱着。

  很完美很梦幻的结果,他们彼此都是对方最初心动的人,可惜她知道的太晚了,晚了五年。

  “陆楠……”厉漠北没来由的感到了心慌,嗓音哑的几乎说不上话来。“别走。”

  陆楠轻轻点头,心底一片刺痛。她宁愿,他们这一生在五年前就永远错过……厉漠北静静的抱了她一会,牵着她的手去走廊尽头的吸烟区,压抑解释他跟许承洲的过节,恳求她原谅他的隐瞒。

  陆楠没什么情绪的听完,踮起脚尖吻他。他爱她,所以她原谅,仅仅是原谅。

  夜里厉漠北留下陪夜,陆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打车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起来,窦晗打来电话,语气担忧的让她开门。

  陆楠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是中午,不由的苦笑。她一定是去了医院,不然不会这个时间来找自己。开门让她进来,留意到她手里还拎着盒饭,挑了挑眉打趣道:“你对沈澈要是能这么细心,他就不会总吃我醋了。”

  “说明我们才是真爱。”窦晗开了句玩笑,随手把盒饭放到她的电脑桌上,一屁股坐进椅子里。“那晚在聚福楼吃饭,回去后沈澈跟我说厉师兄是肘子他哥,我才知道你跟厉师兄已经登记。”

  “我相信你,若你早就知道,肯定会拦着我而不是劝我。”陆楠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去洗漱。

  沈澈一早知道厉漠北是许承洲的哥哥,他却不知道自己嫁的人是谁,若不是那晚在聚福楼遇到,他怎么可能不拦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同学挚友,陆楠很了解他的脾气。

  聚福楼……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偶遇,不过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罢了。或者更早的时间,早在盛教授办展览之前,许承洲就在计划一切。明明错漏百出的表演,可他们兄弟俩竟然配合默契,默契的让她像个傻瓜,认真的把他们每个人的话都听进心里。

  “你现在什么打算?”窦晗跟过去,手里夹了支烟,心疼的看着她。“想哭的话,我肩膀借你。”

  “你想太多了。”陆楠含着一嘴的牙膏泡,含糊出声。“我没难过,真心的。”心已经麻木,再也不会觉得痛了。

  窦晗心中不忍,硬挤进去从她身后抱住她,幽幽劝道:“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厉师兄一个机会,别那么冷静,该跟他作就不要含糊。”

  “我爱他。”陆楠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透过镜子,静静的跟她的目光交汇。“爱到发狂。”

  窦晗忽然就劝不下去了,默默松开手先回了房里。

  沉默着把盒饭吃完,厉漠北打电话过来,让她下楼一起去疗养院。陆楠跟窦晗解释两句,丢下她匆忙往楼下跑。许老醒了,像似回光返照的征兆。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才进12月,寒流已经来了两次。陆楠拉开副驾座的车门坐进去,跟往常一般等着厉漠北给她系安全带。“外公醒了多久?”

  厉漠北手上的动作顿住,身子下意识的往前倾了倾,低头亲吻她的唇角。“陆楠……”

  陆楠心中一动,微微侧身抱了他一下。“走吧。”

  “唔”厉漠北定定的看她片刻,坐直回去,将车开出小区。

  上了路,他不动声色的握住陆楠的手,眉头皱的很紧。“外公怕是挺不过这几天。”

  “他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走了或许也是解脱。”陆楠偏头,目光专注的望着他的侧脸。“生老病死是定律,谁都无法改变。”

  厉漠北牵了牵唇角,沉默下去。陆楠收回视线,低头给窦晗发微信,让她午睡起来记得锁门。那房子里最值钱的玩意,是她的笔记本电脑,其次是只穿过一次的Burberry风衣。

  结婚三个月,回想起来,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长到她都记不清,再次对厉漠北动心,是他发烧那次,还是自己蟹粉过敏那次,抑或是登记那天。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他们终究还是会按照协议的内容,走到离婚那一步。

  “如果很早之前,我告诉你真相,你会怎么选。”厉漠北再次开口,自嘲的语气。“是不是要远走高飞?”

  陆楠淡淡抬眸。“你真了解我。”

  厉漠北苦笑。“没的商量?”

  “被骗的人不是你,被唾弃的人也不是你。”陆楠闭了闭眼,嗓音低下去。“我需要冷静。”

  许老只是苏醒过来,意识还很模糊,并且器官衰竭的情况进一步恶化。这样的结论,基本等同于宣告了最坏的结果。

  听完医生有关许老病情的情况通报,陆楠感觉到厉漠北的手似乎僵住,无声的覆上另一手给他安慰。这一次,除了还躺在二院病床上的许承洲,许家所有的人悉数到场

  陆楠和厉漠北站在人圈外围,安静的听着身边的议论声。这些声音充满了不舍和难过,间或夹杂几声低低的哽咽,悲恸莫名。

  她不曾经历亲人间的生离死别,然而内心的悲伤和不舍,却不比任何一个人少。许老对厉漠北是严厉而苛刻的,对她和陆桉却十分的慈爱,甚至是宠溺。

  他允许他们兄妹进他的书房,允许他们翻看任何一本书,允许他们提各种各样古怪的问题。从厉漠北离开的那年,到她和陆桉分别考上大学,他不曾对他们黑过脸,反而笑的格外舒心。她以为她至少有机会,尽一番孝心的,可他似乎已经等不及的要走了。

  陆楠闭了闭眼,耳边真切的听到了死神残忍的脚步声。

  “陆楠……”厉漠北抽手,压抑着难过的情绪将她揽进怀里。

  陆楠偏头,目光在他侧脸停留一秒,眼眶发红的伏到他胸口。她真的很难过。厉漠北轻拍她的背,唇瓣一点点抿紧。守到下午三点,许老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陆楠接到窦晗的电话,说她找不到钥匙,只好开厉漠北的车子折回去。

  路上,许承洲打电话过来,陆楠没接。他不停的打,不停的发短信。陆楠心如坚石,回到租住的房子楼下,停了车,旋即将他的号码设置为黑名单,并清空了其他的联系方式,上楼去找窦晗。

  “肘子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听我的,别回!”窦晗火气不小,叉着腰在房里烦躁踱步。“你说他怎么会这么无耻,要不是他故意误导,你当年……”

  “都过去了。”陆楠扯了扯嘴角,打断她的唠叨。“你回去上班吧,晚上要是没情况,出来陪我喝一杯。叶子走了之后,许久没人陪我喝酒。”

  窦晗默了默,抬脚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下午请假了,你去哪我陪你。”

  陆楠扬起唇角,很用力的抱她。“我会爱上你的。”

  “正好,我也爱你。”窦晗冲她顽皮眨眼。

  陆楠发自真心的笑出声,拉着她出去,锁了门,下楼拿车返回疗养院。五点多的时候,许老的情况出现好转,然而医生的表情,却明白的告诉众人,这只是回光返照。陆楠胸口堵的难受,跟厉漠北说了声,招呼窦晗去楼下透气。

  “你、肘子、还有厉师兄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窦晗收到许承洲发来的短信,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说,他骗了陆楠五年。

  “这事说来话长……”陆楠叹了口气,简单的把事情讲了一遍,苦涩的扯了扯唇角。“我只是他报复厉漠北的棋子。”

  窦晗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喃喃出声:“简直细思极恐,五年啊,他竟然装的天衣无缝,还把一切都瞒得滴水不漏。”

  “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说,他庆幸自己拒绝了我。”陆楠耸了耸肩,笑的讽刺。“可我不会原谅他,也没法再跟厉漠北在一起。”

  “就是你想,许阿姨也不会同意。”康茹馨冷笑着从柱子后走出来,眼底写满了鄙夷。“你这种为了钱,还把他们兄弟玩弄于股掌的坏女人,根本不配进厉家的大门!”

  “谁家的狗没拴?”窦晗握紧陆楠手,装腔作势地左右看了一圈,嫌弃皱眉。“真是没公德心,养狗就好好养,乱放出来咬人算怎么回事。”

  说完,看都不看康茹馨一眼,拉着陆楠掉头上楼。康茹馨不敢接话,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愤恨的瞪着她们的背影。

  回到楼上,许老突然清醒过来,陆楠跟厉漠北进去时,床边已经跪了一圈的人。

  “小北……”许老气若游丝的喊了声,示意他们过去。

  厉漠北抿着唇,握紧了陆楠的手,一起上前跪下。

  “你外婆来接我了,你们要好好的。”许老耷拉着眼皮,每说一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一阵。

  陆楠颤抖握住他的手,使劲点头。“外公放心。”

  “好……啊,可算……改口了。”许老撑开眼皮,看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儿女,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缓缓合上双眼。

  心脏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守在一旁的医生迅速上前进行查看,并询问是否需要急救。那个瞬间,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陆楠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即便走出病房还恍惚的厉害。

  许老走了,最后看的人是她和厉漠北,那么欣慰那么开心……

  由于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忙,陆楠歉意的把窦晗送回家,苦笑着答应她,等空下来一定找她喝酒。窦晗理解的给了她一个拥抱,几番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

  陆楠回到疗养院,默默的陪着厉漠北收拾许老的东西。长辈们商量后一致决定,遵照他老人家的遗言,丧事从简。不发讣告,不大操大办,火化后将他的骨灰葬到老太太身边。

  胡松的婚礼,他们都没法出席,只是以夫妻的名义送了礼物、礼金过去。许老葬礼这天,陆楠一大早就跟着厉漠北去了殡仪馆。

  这几天一直在忙许老的后事,他明显瘦了一圈,眼底的悲痛始终不曾散去。陆楠安静的陪着他,几乎寸步不离。比起父母,他跟许老的感情更深。

  进了灵堂,陆楠和他一起给许老鞠躬,心疼劝道:“若他还在,肯定不会满意你现在这个样子。”

  “不满意也没办法。”厉漠北偏头,动作很轻的捏了捏她的耳朵。“他满意你就好。”

  陆楠心颤了下,眼眶不由的有些发红。

  少顷,许承洲出现在灵堂门口。他坐在轮椅上,黑色的手工西服,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陆楠无悲无喜的冲他点了下头,安静跟在厉漠北身边,仔细检查灵堂的布置。

  快9点的时候,康茹馨随着厉永新夫妇一块出现,一进来就站到厉漠北的另一侧,神情倨傲又得意。陆楠仿佛没看到她,手始终被厉漠北拖着,神色泰然。

  毕竟是许老的葬礼,康茹馨也不敢太放肆,被厉漠北用眼神警告后,灰溜溜的回了许音华身边。陆楠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刻意忽略落在自己身上的轻鄙目光。今天来的都是许家的至亲好友,那目光背后的含义,她懂。

  兄弟俩竟然同时跟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有关系,厉、许两家传出如此颜面扫地的家丑,他们当然要看看自己什么样,好评头论足一番以作谈资。

  “陆楠。”厉漠北哑着嗓子,低低的说了一句,手上的力道亦随之收紧。“你只需要相信我。”

  陆楠牵了牵唇,看他眼神不由的柔和下来。她相信他,可许音华那一关过不去,那么难听的流言,只怕她都恨不得自己立即去死。

  厉漠北抬手抚上她的脸,粗粝的指腹从她脸颊轻轻滑过,仔细帮她把落下的刘海捋到耳后。刻意压低的嗓音,似疑问,又似陈述,徐徐从他口中溢出。“陆楠,你有心事。”

  “我应该早些叫他外公,而不是要等到他临走那一刻。”陆楠红着眼眶,努力挤出一丝笑。“但愿他不曾怪我。”

  “他不会怪你。”厉漠北拍拍她的肩膀,眉头无意识蹙起。“别太自责。”

  陆楠轻轻的“嗯”了一声,余光撞进许承洲满是愧疚的目光里,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陆续变多,谢礼结束,陆楠的嗓子哑的几乎要冒烟。厉漠北因为要做别的事,暂时跟她分开。

  他一走,许音华忽然过来,优雅得体的冲她微微一笑:“葬礼结束就去离婚,离我儿子远远的。除非你想看到你的父母出事,或者我死。我说到做到,不要怀疑我的决心。”

  陆楠浑身发冷的看着她,看着她仪态万方的离去,看着她爱怜的拍着康茹馨的肩,最后的一丝坚持崩如黄河决堤。木然退到角落里,陆楠目光晦涩的望着站在人群中,依旧卓尔不群的厉漠北,胸口一阵阵发堵。

  许承洲终于达到目的,那些流言让许音华更容不下她,甚至不惜拿父母的安危和她的命相逼。他真狠,毁了她整个青春的回忆,还毁了她的爱情和婚姻……她当初是被屎糊了眼,才会那么傻的爱过他。

  出神中,垂在腿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冰凉的触感蔓延上来,针尖一般刺入心底。

  “该说的,他已经告诉我了。”陆楠受惊的抽回自己的手,含笑往边上退开一步,垂着眼眸,居高临下的睨着许承洲。“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你当年不爱之恩?”

  许承洲嘴唇翕动着,怔怔的对上她陌生的眼神,涌到嘴边的话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就是陆楠,谁都知道她不开心,可她依然在笑。

  那样的笑,曾经陪他走过最灰暗的岁月,曾伴着他看尽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他铁石心肠的看着她,看着她因为自己送的小礼物欢呼,看着她因为他无心的举动,眉眼生动……

  曾经的回忆对她来说有多美好,此刻就有多残忍。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陆楠俯身,视线与他的目光齐平,嘲弄勾起唇角。“你其实可以更狠一点,不过你的目的还是达到了,恭喜你得偿所愿。”

  许承洲脸色大变,就连嘴唇都有些小小的颤抖。

  “许承洲。”陆楠摘下他的眼镜,一瞬不瞬的欣赏着他眼底痛苦和内疚。那么清晰的情绪,是她认识他八年,第一次看得如此真切。

  良久,陆楠把眼镜丢回他手中,微微低头靠他更近一些,苍白的唇勾起戏谑的弧度。“爱过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污点。”

  语毕,陆楠施施然直起身,毫不犹豫地阔步离去。许承洲张着嘴,心里蓦地一空,眼眶不可遏止的发热,手指也因为震惊而颤抖起来。他到底把她逼到了怎样的境地?竟让她如此恨他……肖楠的手毁了,陆楠恨他,他报复到了厉漠北,可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为什么?!

  过了27岁,厉漠北从未想过,有一天,分分秒秒的时间都会变得如此难捱。他无欲无求,闲时健身、品茶、练字,或者去疗养院陪外公说上一天的话,听他翻来覆去的讲故事。

  曾经,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辈子。可陆楠回到他的身边,又消失于茫茫人海。她走的那样决绝,那样匆忙,匆忙的都不愿意跟他道一声再见。陆楠走了。走之前,她窝在他怀里笑,嗓音绵的像水一般,妥帖熨烫他失去至亲的痛。

  “厉漠北,你是不是萝莉控?”

  “厉漠北,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找我?”

  “厉漠北,你是把我当小孩宠么?”

  “厉漠北,我想吻你……”

  外公葬礼结束那晚,她听他回忆过去,呓语一般唠唠叨叨的问他问题,时不时扑到他身上,调戏的亲吻他的唇,亲吻他的眉眼。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在想她再也跑不掉了,所以有些事不着急。他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把错过的那段时光,全部补回来。可陆楠走了,她把自己哄睡着,静悄悄的走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发现她失踪的那一刻,他脸都没洗,拿了车直奔她租住的房子。房子退租了,新租客也是个女人。那女人穿着颜色艳俗的睡衣,顶着一张苍白如鬼的脸,骂骂咧咧的让他滚蛋。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的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所有防止他找到她的事。

  这段时间,兄弟们见到他,问的最多的就是:“嫂子真的跟承洲谈过?还5年那么久还有过孩子,你怎么想的。”

  流言如刀,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父母为此气的病倒。家里的长辈轮番跟他说教——离婚,这种女人绝不允许进门。这是他当初除了担心她知道真相难过之外,最最头疼的,所以刻意隐瞒自己跟许承洲的关系。并计划通过别的途径避免——到外地定居。

  陆楠肯定很早就听到了这些议论,所以她走的干净利落,不给他挽留的机会。她不是在惩罚许承洲,而是在惩罚她自己。惩罚自己识人不清。

  失魂落魄地从西城回到江滨路的别墅,天已经黑透。停车下去,围墙那一圈的蔷薇花枝,在寒风中左右摇摆,发出簌簌的声音。

  厉漠北伸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把烟掏出来,点了一根,眯起眼望向客厅透出光线的窗户。许承洲一周前出院,得知陆楠失踪,亲自跑了一趟婺源,并在那边守了一周。

  可陆楠没有出现,就连盛教授和师母也失联了。盛教授从不用手机,想找到他,难于登天。就像他曾经说的,若欺负了陆楠,谁也别想找到她。他做到了。

  吐了个烟圈,厉漠北想起外公葬礼后第二天醒来情形,眉宇间不由的浮起怒火。陆楠把什么都还回来了,他送的车,他的黑卡,还留下了离婚协议,和当初自己给她的三百万。

  看到那些东西的一瞬间,他想,抓到她,他一定狠狠把她压到床上做一场夫妻。可他很快便失望了,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蒋牧尘依然查不到她去了哪。

  她的父母拒绝告知她的行踪,她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就连微博都不登陆,窦晗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从许承洲出车祸到外公葬礼结束,整整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她安静的陪着他,安静乖巧的他都以为,她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谁曾想,她其实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支烟抽完,厉漠北曲起食指,将烟头弹开,转身迈上台阶。推开别墅的入户门,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

  肖楠出国之后,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这几年碰面的次数都很少。能让许承洲主动走进这里的人,除了陆楠,不会有别人。

  “把她逼走,你也算求仁得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厉漠北按了按眉心,随手脱了外套丢到沙发上,径自过去把窗户打开。

  客厅没开大灯,只有沙发边上的落地灯开着,光线昏暗。掩在黑暗中的许承洲捻灭烟头,寒着脸起身,像头被激怒的豹子,过去就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厉漠北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双眼危险眯起,冷冷的看着他愤怒而扭曲的脸。“这一拳,当是我当年欠你的!”

  “你欠我何止这一拳!”许承洲醉醺醺看着他,嘲讽掀唇。“若不是你,陆楠不会就这样走掉!”

  “别总把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厉漠北沉下脸,下意识地揉了揉疼发麻的下颌,抬脚往沙发走。“没人会一辈子都顺着你。”

  “去找她,我命令你去找她!一辈子都护着她,不要让她哭!”许承洲气急,再次挥拳揍了过去。

  厉漠北堪堪避开,讥讽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也渐渐冷了下去,越来越冷。“幼稚!”

  陆楠失踪后,许承洲心底一直憋着火,听到他的话,瞬间失去理智的扑过去。“陆楠她走了,她走了,她不爱你!厉漠北,你也是个可怜虫,陆楠她不爱你!”

  厉漠北的火气终于克制不住,寒着脸跟他扭打起来。许承洲个头不如厉漠北,身体素质也不如他,加上才伤愈,没几下就被打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厉漠北开了灯,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把嘴角的血迹擦了,疲惫陷进宽大的沙发。一时间,谁都不说话,狼藉遍地的客厅里,只剩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厉漠北蹙着眉直起身,又拿了一支烟点着,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你永远都学不会长大。”

  许承洲冷哼一声,艰难的爬起来。挪了挪位置,狼狈靠上被掀倒的单人沙发,目露鄙夷的看着他淤青的侧脸,愤怒咆哮:“我是学不会,因为你什么都做到最好,你做什么都比我早一步!”

  “你9岁那年带头欺凌蓝铮,害得他落下终身残疾,真以为外公念你是亲孙子,才没处罚么。”厉漠北吐出一口烟,看他的目光不由的变得犀利。“做了错事,总得有人站出来承认错误,而我替你背了锅之后,便被关去西城。”

  许承洲怔住,眼角的肌肉剧烈地颤抖着,搭在膝上手也无意识地握紧拳头。他一直以为他去西城,是因为爷爷更喜欢他。

  厉漠北顿了顿,云淡风轻的笑了。“你大概不知道,外公狠的时候,有多狠。”

  许家是书香门第,是望族,带头欺凌家庭条件很差的同学,并害得对方终身残障这种事,外公绝对不会原谅。法律无法惩罚作恶的小孩,可许家有家规。

  他是小舅的亲儿子,是许家的血脉。父母当时怕外公把他打死,说服自己站出来顶了这件事。殊不知去西城正是他叛逆的时候,每天没有任何的娱乐,放了学便做功课,然后是罚站反省、看书、练字修身养性。

  很多年后他都在想,如果那如同坐牢一般的四年里,没有陆楠,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极端的选择自杀。所幸没有什么如果。

  陆楠于他的意义,不单是感激欢喜,不单是眷恋,而是他穷其一生,都想要得到和守护的美好。是他那段日子里,逼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考上了理工大后,他跟外公坦白心思,外公只是笑笑,却不允许他去见她。他耐着性子,一步一步按照外公规划的路走,熬到硕士毕业终于得到获准,有了去找她的自由。

  可他太急,以致被肖楠钻了空子。而他们兄弟间的隔阂由来已久,肖楠这事不过是雪上加霜,他一直试图化解,可许承洲从不给机会。

  “我会去找她,但不是因为你。”厉漠北磕掉烟灰,想到陆楠,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她是我的命。”

  许承洲怔怔的看了他许久,丢了魂一般,机械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往外走。一切因果,原来并非无迹可寻。因为自己的年少张狂,他在替罚的时候遇到了陆楠,并惦念至今。若五年前,他跟蒋牧尘去西城那天,自己没有发烧,肖楠也不会独自回家,更不会听到他心底的秘密。

  若他在肖楠跟自己分手后,没有逼问她,真正的小楠是谁。他便不会主动跟陆楠暧昧,不会在知道她嫁给厉漠北后,还处处算计,并让康茹馨散播那些流言。

  可是人生没有假设,没有彩排。他不知道这一生,是否还有机会,听陆楠亲口告诉他,她很幸福。她说:爱过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污点。漫漫余生,他可能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陆楠,再不会拥有她给过自己的爱和快乐。曾经真真假假的暧昧,如今却成了他一个人的最美好的回忆,刻满了心房……

  “嘭”的一声,入户门重重关上。待刺耳的声音静止,偌大的别墅,转瞬变得空旷。

  厉漠北捻灭烟头,筋疲力尽的靠向椅背,覆手遮住双眼,长长的发出一声叹息。陆楠,陆楠,陆楠……他一遍一遍默念着她的名字,刺痛的感觉在胸口不断蔓延。

  她的体质那么差,不知道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枯坐许久,厉漠北拿出手机,登陆微博查看陆楠是否在线。她最后更新的一条,是外公葬礼那天凌晨。“白首不相离,曾经以为触手可及……”

  揉了揉眉心,厉漠北给她发了晚安私信,跟着发晚安短信,怅然闭上眼。这段婚姻,没那么容易结束。

  许家祠堂设在老宅偏院,厉漠北到的时候,姑婆、二外公、三外公等的长辈已经全部就坐,小辈们站在下方,不时窃窃私语。

  许承洲跪在祖宗牌位前,双手捧着戒尺。大冬天里,他赤着上身,单薄的身子僵成雕塑,背上纵横交错布满了戒尺留下的痕迹。厉漠北微微蹙眉,望向上座的长辈。

  外公有两子一女,大舅家两个闺女,小舅家两个闺女,许承洲算是唯一的男丁。他作为兄长,从小就被教育要照顾好弟弟,自认做不到满分7-80分总有。然而父母和小舅夫妻俩的溺爱,让许承洲从小就不知道何为责任,何为担当。

  大了还好些,知道分人前人后各什么样。小时候就是个熊孩子,稍有不顺就打人,还是往死里打。外公为此没少犯愁,奈何他管父母在背后惯,导致许承洲的心理越来越阴暗。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兄弟如此护她!”许音华怒不可遏。“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她跟小北在一起!”

  撂下话,许音华情绪失控拂袖而去。厉永新略略颔首,起身追上去。电话录音大家都听到了,康茹馨是妻子选中的,这样的结果于她而言,确实很难接受。

  “大家都静静。”二外公一开口,祠堂顿时鸦雀无声。“小北身为兄长,虽无错,但纵容弟弟亦是无能的表现,当罚。”

  “我认罚。”厉漠北上前一步,脸色凝重。“二外公打算怎么罚。”事情闹成这样,他难辞其咎。

  “来我书房。”二外公凌厉的目光的扫过来,不疾不徐的站起身,背着手踱出祠堂。厉漠北唇线抿紧,若有所思的跟上去。

  北京,故宫博物院。

  大雪初霁,这座浸染了几百年风霜的皇家建筑,一夜之间披上洁白的外衣,素净伫立于天地间。天空蓝的近乎透明,沐浴在晨曦中的巍峨宫殿,静谧、纯洁,如“琼楼玉宇”般美不胜收。

  陆楠一手拿着手机拍照,一手搀着盛教授的胳膊,徐徐踩过地上厚厚的积雪,往传说中的冷宫方向踱去。盛教授接受综艺频道的节目邀请,同时受聘担任,博物院文保科技部木器组修复顾问。陆楠以助理身份,从旁协助他的工作,并成了他至交老友的学徒。

  “少年夫妻,吵吵闹闹很正常,你气也气了跑也跑了,就不怕他一直不来找你?”盛教授心情不错,难得劝她。“我这老顽固,也不知道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陆楠翘着嘴角飞快接话。“木器组的几个师傅,对您佩服的不得了,那么难搞的床榻,您三两下就给解决了。”

  有些事已经发生,怕也没用,有些人,就算不来也会常驻她的心底。

  盛教授摇头失笑,禁不住停下脚步,眼神慈爱的望着她。“真不想他?”

  陆楠囧了下,心底滑过一抹被看穿的羞涩,挑了挑眉顽皮揶揄:“您老这是准备当墙头草啊。”

  “你啊……”盛教授大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当初其实更看好许承洲和陆楠,这两人连体婴似的在他眼皮底下晃了三年,任谁都以为他们是一对。若非后来厉漠北主动坦诚,他和陆楠已经是夫妻,又对陆楠执着已久,他是真不想插手小辈的感情。可他到底是老了,好心反而办了坏事。陆楠心里那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消。

  沉默走了许久,陆楠停下脚步,没来由的想起窦晗发给自己的短信:明明是绝情的人,偏做了长情的事。她琢磨了很久,最终略过了这条没有回复。跟窦晗比起来,她的青春期泛善可陈,不追星,不做梦,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跟厉漠北比肩。

  后来考上理工大,她遇到了许承洲,8年如白驹过隙。窦晗有句话其实说的很对,若非许承洲有意误导,后来的五年,她不可能还那么傻的继续单恋他。她所说的长情,从来就不是自己的本意。

  只有厉漠北才是她念念不忘,却自卑的不敢触碰的唯一执念。她长情,却做了最绝情的事。

  文保科技部的作息时间非常严格。下午五点,陆楠和盛教授一起离开故宫,送他到家后,掉头回自己租住的房子收拾一番,出发赶去机场跟陆桉碰头。

  明天元旦,爸妈中午就来电话,询问晚上能否到家。陆桉的课题组很忙,来这一个月两人只见过两次面,还是陆楠专程去他的学校见他。比预计的时间早半个小时抵达机场,陆楠给陆桉去了个电话,得知他很快就到,旋即找了家店吃东西。

  今年元旦在外婆家过,人多嘴杂,陆楠怕自己到时候吃不饱,遂要了大份的牛肉面,顺便给家里也去了个电话。放下手机,冷不丁看到肖楠杵在一旁,眉头习惯性地皱了皱。“每次单独见你都是在机场,这种缘分还真是微妙。”

  “以后估计不会再见了。”肖楠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幽怨。“你真潇洒。”

  陆楠抽了张纸巾擦嘴,似笑非笑的打量她。“羡慕?”

  “羡慕嫉妒恨。”肖楠扯了扯唇角,偏头避开她的目光。“为什么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一声不吭的走掉,他们也不曾怨你,反而因此内疚。”

  陆楠沉默了下,无意识的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我不曾想通过他们改变生活,亦不曾利用欺骗。每个人都有心机,但是用来伤人伤己,那是愚者所为。”

  “关于你和承洲的风言风语,都是康茹馨散播出去的,她恨你入骨,你要小心她。”肖楠扯了扯唇角,自顾站起身。“许承洲被禁足,而我也要走了,祝你和厉漠北幸福。”

  陆楠摆摆手,有片刻失神。幸福?这个词曾经近的她以为,伸手就能握住。而今却相隔无数个光年,远到她永远无法拥有。厉漠北发来的每一条短信,她都没看,也不敢看。那些跟他在一起的点滴,如跗骨般盘桓在心里,每当夜深人静,便会张牙舞爪的跳出来,狠狠嘲笑她的退缩。

  再难听的流言,都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去,唯独许音华对她的恨,永远无法消散。她做不来逼迫厉漠北,在自己和他母亲之间做选择的恶人,也做不来,为了爱情罔顾亲情的事,所以她选择离开。

  陆楠自嘲掀唇,抬手看了下时间,收拾好东西出去接陆桉。飞机准点落地B市,兄妹俩上了小舅的车子返回市区,直接去了南城城郊的外婆家。

  关于厉漠北,陆楠一直用同事称呼,爸妈并不知道两人真正的关系。只是这种大团圆的日子,难免会有人关心她的婚事。虚岁27,工作也不是太好工资又低,再不上心结婚的事,恐怕就要剩下了。

  七大姑八大姨一番轰炸下来,陆楠哪还有胃口继续吃。好在爸妈一向开明,被这么多人劝,依旧一副我家的孩子我们自己管的态度。陆楠听得烦了,索性放了碗筷,躲去客厅看电视。

  “习惯就好,等我毕业估计就该轮到我了。”陆桉扬了扬车钥匙,压低嗓音冲她笑。“走,带你去兜风。”

  陆楠撇嘴,偷偷往餐厅那边瞄了一眼,火速起身。陆桉开车载着她在南城兜了一圈,将车开到科技大学的球场附近停下。“他只要有时间,就上家里跟爸妈打听你的下落,普通同事会对你这么上心?”

  “想追我,我没答应。”陆楠瞟他一眼,打开包想了想又关上。“你辅修心理学了?”

  “陆楠,你是真蠢还是假蠢。”陆桉开了车窗,嫌弃皱眉。“就你那点心思,还用心理学,我用脚趾头就能分析出来了。谈了多久?”

  多久?陆楠仔细的想了想,给了他一个答案:“三个月。”

  陆桉不敢置信的端详她片刻,彻底无语。“算了,不提你那点破事。明天跟我去一趟市里,咱妈的生日提前过,给她买只镯子。”

  陆楠点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的铂金项链,黯然垂眸。她忘不掉他。陆桉瞥见她的小动作,摇了摇头,发动车子掉头回去。也不知道随了谁,从小就喜欢把自己武装的刀枪不入,心却比谁都软。女孩子该有的软弱,她脸上是一丝都找不着,也不知道那个天天上家里找她的男人,到底看中她什么。

  这种脾气,不把对方气死,也能把自个儿憋内伤。能看上她还这么执着,估计道行不浅。有机会,他倒是想见拜见一番,传授他几招对付陆楠的法子。

  转过天元旦,天气难得放晴,就是气温依旧很低。陆楠穿着厉漠北给自己买的那件粉色羽绒服,跟陆桉快中午才从外婆家出发,开着小舅的车子去了市里。

  金价略有下降,店里人多的呼吸都困难。兄妹俩从周大福逛到老凤祥,最后进了中国黄金,这才有地方歇脚。陆楠坐了一会,起身过去跟陆桉一块挑。心不在焉的看了几只镯子,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嫂子?”

  陆楠回头,见是韩跃旋即微笑致意。“这么巧。”

  “一直想给媳妇挑个镯子,逛街路过顺便进来看看。”韩跃看一眼她身边的陆桉,眼神顿时变得意味不明。

  “陆楠。”陆楠刚想解释就被陆桉拉了过去,指着柜台里的戒指问她。“这个怎么样,要不你试试?”

  陆楠回头歉意的冲韩跃笑了下,直觉陆桉是故意的。“你搞什么鬼,不是说只买镯子和项链么。”

  “男朋友的朋友吧?”陆桉意味深长的笑笑,抬手揽住她的肩膀。“你说,他到底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

  陆楠气得掐他。“无聊。”

  陆桉疼的皱眉,索性转过头,大大方方的冲韩跃微笑颔首。他刚才听得分明,那人称呼陆楠“嫂子”,说不是那男人的朋友他都不信。

  韩跃原就怀疑他跟陆楠的关系,见他们如此亲密,眼神愈发的冷了。陆桉见目的达到,旋即放开陆楠,装模作样的指着一对对戒,询问陆楠的意见。

  看了片刻,余光留意到韩跃似乎在给谁打电话,眼神时不时的往这边瞟,挂在唇边的笑容不由的浓了几分。他这个哥哥当的还是很仗义的。

  厉漠北接到韩跃电话的时候,正跟着蒋牧尘、尹文彬在湿地公园的茶坊里,讨论北京那边的生意。偏头听了几秒,他曲起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跟着起身去了隔壁并带上门。

  陆楠回来了,还跟个年轻的男人去挑戒指?厉漠北心底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了起来,许久才平复下去,慢条斯理的问韩跃:“长什么样?”

  他去过陆家很多次,知道陆楠有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哥哥。

  “比你好看,比你年轻,好像还比你有品位有钱。”韩跃有些琢磨不透陆楠跟那男人的关系,索性夸大事实。“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嫂子跟他很亲热,他刚刚……”

  韩跃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陆楠跟那男人贴的很近,完全是当众接吻的节奏。挂断电话,他不假思索的拍了张照片发给厉漠北。

  这头,厉漠北抿着唇角,像头暴怒的狮子来回踱步。收到他发来的照片,眯起眼仔细辨认一番,寒着脸拉开推门。“先走一步。”

  陆楠竟然敢穿着自己给她买的衣服,跟人在金店当众接吻!这是铁了心的要跟他分手么!

  “漠北,你几个意思啊?”尹文彬站了起来,一头雾水的望着蒋牧尘。“什么情况?”

  “估计是陆楠。”蒋牧尘老神在在的笑了。“北京那边的生意情况摸清,他忙的也差不多了,我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陆楠刚走那阵,因为查不到消息,他每天要死不活跟丢了魂一般。而陆楠脚踩两条船还兄弟通吃,妄图攀高枝的流言,在圈子里闹的沸沸扬扬,搞得他也里外不是人。

  谁让他在中间牵线搭桥呢?后来,他给逼急了跑去许家找到被禁足的许承洲,狠揍他一顿,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兄弟们听了真相,惋惜之余纷纷开始插手帮忙。

  圈子里对这事的看法也变了不少,遗憾的是许家长辈不是太认同这个说法。原因无他,陆楠当初嫁给厉漠北确实是为了钱。这种事他们也不好多说,只能尽量帮厉漠北找人。

  都过了半个月多月,蒋牧尘还记得他听到消息后的反应。他楞了足足半分钟,那眼神亮的跟打了光似的,直勾勾的望过来,哑着嗓子问他:“你说她去了故宫博物院?!”

  从小到大,那是蒋牧尘第三次见他那么失态。第一次,是他研究生毕业那年,大家伙在江滨路的别墅给他庆祝。他喝高后,躺在露台的躺椅上,志得意满的宣布:“我终于自由了!”

  第二次,是跟陆楠登记后一周,在煌家。那晚,他破了自己工作后不喝高的规矩,沉默的把存下的酒喝了精光,苦笑着问他:“你说我还能不能找到她?”

  蒋牧尘没对哪个女人如此执着过,因此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厉漠北被关在西城那四年,两人通话的次数都少的可怜,若非逢年过节怕是连面见不上。就这样,许老还觉得太宽容了,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火气,让他们哥几个看着都觉得胆寒。

  可想而知,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挺能理解他对陆楠的感情。那不仅仅是爱,而是他的命。这不,好容易查到陆楠去了北京,厉漠北立即把设计院的工作辞了,开始接手许家在北京投资的生意。

  大家伙都寻思着他进京那么久,怎么着也该去见过陆楠,谁知他压根不着急。要不是刚才的电话,蒋牧尘都差点以为,厉漠北已经放下陆楠。

  还好,他还是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没人能比他玩的溜。

  厉漠北开车赶到金店对面,陆楠已经走了,只有韩跃抽抽着一张脸,跟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勾肩搭背的站在门口。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韩跃一个劲往媳妇身边躲,那男人脸上挂着淡笑,牛皮糖似的往他身上黏。

  皱了皱眉,厉漠北拔了钥匙下车,从容穿过人行道朝他们走去。

  韩跃眼尖,见到厉漠北出现,抬手指了指身边的陆桉,旋即逃命似的抓起媳妇的手,脚底抹油,溜了。陆桉回头,收敛了脸上促狭的笑容,眯起眼望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很眼熟啊……刚想起来他是谁,对方也到了身边,双眼危险眯起,冷冷朝自己伸出手:“你好,我是陆楠的丈夫,厉漠北。”

  丈夫?陆桉楞了一秒,心道这醋劲可真够大的。看他穿的很有品位,长相也不错,勉强配得上陆楠。

  别有深意的观察他片刻,陆桉慢条斯理的伸出手,勾唇笑开:“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陆楠的男朋友。”

  双手交握的瞬间,厉漠北手上的力道加重,不容置喙的语气。“她有丈夫,不需要男朋友。”

  陆桉皱了下眉,也跟中暗中加了把劲。“你是那个总去她家骚扰她父母的前任吧?我听她哥提过。”

  “我是她已经登记结婚的丈夫!”厉漠北沉下脸,倏地松开手。“告辞!”

  陆桉彻底惊呆,陆楠结婚了?!他这个当哥哥的一点信都没有,爸妈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失神的功夫,厉漠北已经走远。陆桉心中一动,旋即拔脚追上去将他拦住。

  厉漠北心底的火气正盛,见状不假辞色的绕过去,后牙槽咬得死紧。

  陆桉摸了摸鼻子,再次跟上去,笑的一脸狡猾。厉漠北上了车,见他跟上来,脸色黑的几乎能滴下墨来。

  “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活该被她甩。”陆桉双手交叠枕到脑后,舒舒服服的伸直长腿。“想追我妹,先叫声哥我听听。”

  厉漠北开储物箱的动作顿住,再次危险眯起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陆楠的双胞胎哥哥?怎么跟客厅摆的照片不太一样?

  “不叫?”陆桉偏头,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再见。”说着就伸手开了车门。

  “等等。”厉漠北揉了揉额角,平静发动车子。“她最近怎么样?”

  陆桉一听便乐了,有戏啊这是。“叫哥,叫了我就告诉你。”

  都把陆楠哄去登记了,竟然还死犟着不改口,当他这个哥哥是空气么!

  厉漠北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没喊。陆桉也不逼他,自顾说了一大堆陆楠的缺点,劝他趁早离了得了,还好心的要给他介绍自己的学妹。厉漠北越听越窝火,兜了一圈又把他送回原地,停车让他下去。

  陆桉心里憋着笑,解了安全带,状似不经意的丢了张名片过去:“陆楠换新的手机号了。”

  语毕,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下了车旋即关门,神清气爽的上了自己的车,驾车扬长而去。厉漠北在车里枯坐许久,仔细把陆桉的话琢磨了一遍,绷紧的脸部线条舒展开来,嘴角不由的微微上扬。

  元旦假期一晃而过。陆楠在B市呆了三天,厉漠北一个电话都没有,短信也不给她发了,也没去找她。韩跃跟他关系那么铁,不会不告诉他遇到自己的事。可他没有出现。

  她从来没有那样深刻的想念他,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一切,想念到呼吸都觉得痛。失魂落魄的走出航站楼,看到身高差不多的男人,陆楠都恍惚以为是他。

  可她的第六感却告诉她,他们可能真的结束了。半睡半醒的躺倒天亮,房东意外来电话,说是跟她合租的两个租客退租,新租客过几天会搬进来,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谁住进来都差不多。三居室的房子,一人住一间,平时也没什么交流。挂断电话,陆楠爬起来洗漱一番,打起精神下楼去接盛教授。她自由了,可她一点都不开心,很不开心。

  故宫博物院这边的工作,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综艺频道的节目紧接着开始录制。陆楠忙起来,渐渐没那么难过,跟新同事相处的非常好,也忘了新租客这事。倒是陆桉最近怪怪的,不停的给她介绍他的同学,男的。

  她一点都不想去见,又不敢告诉他,她跟厉漠北已经登记的事实。结婚这么大的事,她声都不吭,万一让他知道被骂都是轻的,搞不好还会追问结婚的理由,并联合爸妈一起逼她把人带回去。

  周五下班,陆楠接到快递的电话,在盛教授那边吃过晚饭旋即往回赶。她和盛教授夫妻俩都租住在同一个小区,前后楼。

  开门进去,合租的租客似乎已经搬进来,客厅里的家具全换了。就连门口的旧鞋柜也换成新的,她的鞋子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弯腰换鞋的时候,发现鞋柜里还有几双男士的皮鞋,还全是价格不菲的牌子,眉头皱了下。这个牌子,是厉漠北最喜欢的,他的每一双鞋都是同一个牌子。

  也有可能,所有的男人都懒得挑,觉得哪个牌子舒服就一直买。只是,房东没告诉她,新租客是男人!电话打过去,房东一直在赔笑道歉,并主动提出减免她一个月的租金,这事才作罢。

  陆楠找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只好先回了自己屋里。快6点的时候,快递送到。开门出去,拿了快递回屋,见隔壁的房门还是关着的,不禁耸了耸肩。

  不知道她的新租客品行如何,如果很差劲,别说免一个月租金,就是免一年,她也得斟酌下是否要搬走。拆开快递,看到“离婚协议”四个字,心底蓦地一空。

  协议内容很简单,简单的她看一遍便能够倒背如流。起身走到窗边,陆楠点了一支烟,木然伸手把窗户拉开一条缝。

  尼古丁的味道苦涩漫过口腔,一点点侵袭她所有的神经。冷冽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吹麻了脸颊,吹得双眼一片刺痛。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陆楠捻灭了烟头,拿起手机,心平气和地给厉漠北打过去。他没接。打到第三遍,陆楠跌进椅子里,失神的将脸埋进掌心。这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么?

  蒋牧尘说他把设计院的工作辞了,人去了国外,不知道在哪个国家。陆楠读得懂他的潜台词:各自珍重。

  最后一次拨出那串号码,陆楠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再听一次“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就彻底放弃跟他联系的念头,不料电话意外接通。

  “陆楠,协议收到了吧?”熟悉又遥远的温和嗓音,透过话筒,毫无预兆的弹进耳膜。

  陆楠心跳了下,扯开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刚收到。”

  这头,厉漠北站在车旁,仰头看着她住的那套房的窗户,脑中勾勒出她强颜欢笑的模样,搭在车顶上的手,无意识曲起手指。

  许久,他缓缓撑开手,温和的嗓音充满了蛊惑。“做不成夫妻,我们还是朋友。告诉我,外公葬礼那天,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他知道母亲肯定威胁过她,所以给了她一份离婚协议,让她安心。

  陆楠沉默下去,厉漠北听到她在叹气,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眉头无意识拢紧。很长一段时间,她干哑的嗓音终于传过来,伴着微讽的笑意。“不分手只有一个结果,她死,或者我爸妈出事。不得不说,你有个好弟弟。”

  “怪我,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没当好哥哥。”厉漠北吐出一口浊气,危险的眯了眯眼。“你最近怎么样。”

  母亲还没消气。许承洲受罚后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这让她无比内疚。她一辈子没做过错事,如此结果令她倍受打击。他一点都不怀疑,若再受刺激,她是真的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至于陆楠,他已经等了十几年,他有足够的耐心继续等下去。除了他,谁都别想娶她。

  “厉漠北,我们分手吧。”陆楠的声音再次传过来,隐约带着发颤的鼻音。“别让我为难。”

  厉漠北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又慢慢停下退回车边。“好,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重。”

  “你也保重。”陆楠笑着挂了电话,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脸,笑着笑着,脸颊一片湿凉。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会做到的,她没有难过一点都没有。许久,陆楠起身去关了窗,强打精神逼自己打开笔记本电脑,埋头整理盛教授的书稿,不让脑子得闲。

  一个多月前,她就知道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可这一天真的来了,她依旧心如刀绞。他走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而她没有勇气追随他的步伐,她不能置父母的安危不顾。

  心理学说应激反应在不同的人身上,持续的时间也不同,一般都会自愈。陆楠难受了一个多月,真的分了手,她反而没那么崩溃。

  他们不是不爱对方,只是没法继续这段感情,继续这段婚姻。他们还是朋友。

  综艺频道的节目录制越来越顺,转眼便忙过了半个月。跟她合租的租户,始终没露面,倒是家里的家具一直在更新。若非这房子是租的,陆楠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装修房子。

  不光是家具换了,客厅和走道的壁纸,包括地板也全换了新的,用的还是最好的环保材料。她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家里就会变个样,并且闻不到丝毫的甲醛味。

  难得对方还蛮有品味,选的家具和壁纸,全都是她喜欢的素色。简简单单,却又不乏温馨。可惜他的作息时间跟她总是错开,无缘得见。

  周末这天,陆楠陪陆桉吃过晚饭,回到租住的房子已经过了9点。像往常一样洗完澡,外边忽然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声音大的吓了她一跳。

  陆楠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睡衣,仔细听了一会,直觉是她素未谋面的新合租人,遂壮着胆子开门出去。客厅没开大灯,壁灯的光线昏暗模糊,男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修长,一只手撑在鞋柜上,正慢条斯理的换鞋。

  熟悉的背影轮廓,熟悉的气息,就连他换鞋的动作,都熟悉的让她心颤。陆楠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的低喃出声:“厉漠北?”

  厉漠北换好了鞋子,徐徐转过身面对着她,脸上浮起如沐春风的微笑。“真巧。”

  巧个屁!陆楠又眨了眨眼,神情恍惚地倚着门,徐徐环起双臂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你说谎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难道我以前很好看?”厉漠北倚着鞋柜,隔着短短的距离,含笑迎着她的目光。“瘦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朋友。

  陆楠歪头,学着他的样子,不放过任何细节的把他打量一遍,狐疑挑眉。“你专程找来,就没什么话要说么?”

  “你想太多了。”厉漠北直起身,神清气爽的走进客厅。“我只是碰巧过来工作,碰巧租了这的房子。而且,我说过我们还是朋友,他乡遇故知很难得。”

  舒服陷进沙发,厉漠北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回头,眼底藏着深不可见的缱绻。“学妹,同居愉快。”

  陆楠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魂,昂首挺胸的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