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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典 妻(1)


  翟芳桂跟了罗扎耶夫后,纪永和果然不碰她了。说是一想起罗扎耶夫怪里怪气的模样,还有他散发的体臭,他就恶心。翟芳桂暗喜,以为纪永和生了洁癖,自此把她当成腐肉,弃之不睬,自己的身体获得解放了。

  可是过了半个月,一个阴沉的午后,纪永和突然领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又黑又壮的男人,说是他家的远房亲戚,来哈尔滨为待嫁的女儿置办嫁妆。别看此人其貌不扬,身上的气息却是好的,有股说不出的香气。纪永和破天荒地拿出酒肉款待他,并邀翟芳桂同饮。每到冬天,翟芳桂总是腰膝酸疼,想着喝了烧酒,筋骨舒坦,也就没有推辞。

  翟芳桂在青云书馆练出了好酒量,因为陪客人吃酒,是干她们那一行的必备的本领。酒至半酣,翟芳桂软得像被搁在热炕上的蜡烛,直不起腰了。纪永和见状,起身出去了。这男人立马放下筷子,将翟芳桂这根软蜡,抱到怀里,恣意揉捏着。朦胧的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了。

  那男人心满意足离开后,纪永和回来了。他洋洋得意地对翟芳桂说,走的人才不是他的远房亲戚呢,他是做香料生意的,上个月在新城区开了家香料铺。之所以请他来,是想让他做回“清扫员”,帮着他把翟芳桂的羊圈收拾干净,好迎新客。所以,这次是他给人家银子,亏了!说完,饿狗似的扑到翟芳桂身上,使劲抽了抽鼻子,叫着:“还真没膻味了!”然后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说:“给我长点记性,以后不许碰洋种!”

  翟芳桂没有想到纪永和如此变态,她哭了。她想,自己这根软蜡,原来还有灯芯的,谁要是划根火柴,没准儿能把她点亮呢。现在她的灯芯却是被彻底抽走了,只剩下一摊寡白的烛油,再无光明可言。她牙齿打颤,浑身冰凉,觉得未来一团漆黑。

  纪永和为了大捞一笔,粮栈一直歇业。这期间,他除了驱鼠,还在节食。说是如今多吃一粒米,等于吞了枚铜钱。在他的想象中,鼠疫高潮时,粮食就不是粮食了,而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勒令翟芳桂只做稀饭,而且限定为一天两顿。翟芳桂要是煮粥时多撒了一把米,他会立刻再添一瓢水,这样又匀出了一顿饭。他难以置信的吝啬,令翟芳桂不解。因为他这样做,自己也受罪。

  有一天翟芳桂见纪永和心情不错,就说:“挣那么多钱,不花,又没孩子,将来留给谁呀?”

  纪永和一龇牙说:“有钱能当爷啊!我小时候,哪见过这么多洋人?我跟着爹在松花江上打鱼,那叫一个自在,想在哪儿支个窝棚,想去哪儿撒欢都行!现在啥样?你想支个窝棚,还得去人家的地亩处申请!知道为了啥?咱穷!人家富,就当爷了!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等我赚足了钱,就让洋人给我当奴才,我翻身当爷!****娘的,我非盖他个二层粮栈不可,一层让那些黄头发蓝眼珠的给我招呼客人卖粮,二楼弄上灶房和卧房,我天天坐在太师椅子里,让他们给我端茶、洗脚、温酒、夹菜、掏耳朵、铺被子、剔牙、捶腿!”他一连说了一大堆他期待的好享受,把翟芳桂逗得“扑哧”一声乐了。

  翟芳桂至此理解了,为什么纪永和听到俄国人开的面粉厂因机器失灵而停产、德国使馆的打字机被盗、日本人淹死在松花江中等诸如此类的消息时,他会那么的快活。

  纪永和一心巴望着翟芳桂为他接客。可是因为歇业,老主顾不上门,再加上鼠疫,男人们似乎都变得安分守己了,一份生意也没有。他困兽似的急得团团转,让翟芳桂出去寻猎物。翟芳桂推说肚里没食,头晕眼花,走不动路,还说她现在连盒像样的胭脂都没有,就她这灰突突的气色,哪个男人愿意贴这样的脸呢?

  纪永和觉得翟芳桂说得在理儿,就把每日饭食改成了一稀一干。之后还派给翟芳桂钱,让她添置点胭脂、雪花膏。谁知翟芳桂揣着钱出去,回来却是两手空空,她说在百货店遭了贼。

  纪永和才不相信她的话呢!

  翟芳桂一进屋,他就发现她的气色好看了许多,嘴唇泛着油光,而且连打了两个饱嗝儿,显然她去餐馆饱餐了一顿。从她口腔散发出的奶味分析,她吃的还是俄式大菜,奶汁肉饼、乳渣馅饼、奶皮香蕉之类的。

  纪永和气昏了,抬手给了翟芳桂一巴掌。这个巴掌轻飘飘的,如蜻蜓划过脸颊,翟芳桂一点儿也没觉出疼。纪永和见翟芳桂现出笑意,欲打第二个巴掌时,死活抬不起胳膊了。他气喘吁吁的,胳膊哆嗦,腿也哆嗦,眼前发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翟芳桂见纪永和昏过去了,哼着小调,舀了一碗玉米,又舀了碗高粱,均匀地撒在榆树下。

  一刻钟后,乌鸦成群飞来,它们见树下有米,喜出望外,纷纷落下,将米啄得一粒不剩,然后飞到树枝上,心满意足地享受夕阳的余晖。

  翟芳桂看着树上的乌鸦,起了顽皮,学着它们,哑声哑调的,“呀——”地叫了一声,乌鸦东张西望,次第张开翅膀,寻觅新伙伴在哪里。翟芳桂大笑起来,再次“呀呀呀”地叫起来,乌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施舍给它们食物的人在召唤呢。它们像被狂风吹落的叶子一样,哗啦啦落到地上,把她当做公主簇拥着。翟芳桂站在乌鸦丛中,有坐在云端的感觉,因为她周围的朋友,来自天上。

  从这天开始,翟芳桂每天的一干一稀,变成了一天一顿稀粥。纪永和说,她没营生做,又不卖粮,只要有口气就行。不过,仅仅十天以后,翟芳桂的伙食可以说是如日东升,一派绚烂,整日大鱼大肉不说,桂圆红枣等补品也上来了。舍得出钱为她补养的,是义泰号的贺威。而这一切的获得,在于他和纪永和签的一纸合约。

  哈尔滨的松花江畔,有一处著名的贫民窟,叫三十六棚。俄国人修筑中东铁路时,需要大批劳工,那些来自关里的汉子,为了生计,住进这些简易的人字形马架子里,做起苦力。这些土屋一共三十六间,人们便把此地叫做三十六棚。

  三十六棚地势低洼,棚屋低矮,狭窗窄门,没有院子。棚屋夏季漏雨,冬季漏风。在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段关于三十六棚的歌谣:三十六棚冷寒宫,穷人过冬要人命。长夜没火难取暖,跺脚搓手到天明。

  中东铁路完工后,三十六棚的居民,仍然出苦力,其中大半在码头上,为那些洋商做装卸工。常去码头货场打探粮食成色的纪永和,就此认识了不少工人。

  有一天,一个三十六棚的熟人对他说,最近没活儿干,一家老小饿得快扎脖儿了。纪永和一打听,才知鼠疫的缘故,近期货车缩减,外运困难,一些外商怕染上瘟疫,也不顾秋季签好的大豆出口订单,纷纷逃离哈尔滨。大豆滞销,价格不涨反跌了。

  纪永和一听,高兴坏了,觉得大好商机来了。他去了三家码头货场,分别看了囤积在库里的大豆,除了一家成色差些,其他的两家,都是颜色鲜艳、表皮润泽、颗粒饱满的。那些可爱的赤小豆,在他眼里就是一颗颗红宝石,而黄豆则是一粒粒金子。比之鼠疫前,大豆价格确实降了不少,比如赤小豆,之前每石三十四吊左右,现在三十一吊就能挑回一石;黄豆呢,每石也降了二吊三百文。纪永和想,现在大量购进赤小豆和黄豆,等鼠疫过去,洋商回来,他们还得履行出口订单。市场的豆子就那么多,他抬高豆子价格,他们豁出血本也得收购,那时他家的粮栈,就成了钱庄了!他算了算手头的钱,只够买三百石大豆的,而他想购进七八百石,把粮栈塞得满满当当的!怎么办?借高利贷?那滋味儿他尝过,感觉身上就像有个化脓的伤口,总是火烧火燎的,太难受了;再说了,万一大豆不涨,原价售出,他借了高利贷,那就亏大发了。最保险的办法,是朝不需要他还息的人借。纪永和思谋来思谋去,觉得义泰号的掌柜最合适。一是他背后有个做大盐商的岳丈,手里钱厚;二是他和老婆不睦,而中意于自己的老婆。

  一旦拿定了主意,纪永和对翟芳桂就和颜悦色了。他亲自为她买了胭脂,还特意选了一件葱绿色缎子袄罩。因为他发现贺威店铺的牌匾,是黑地绿字的。

  翟芳桂拈着新衣服,瞟着纪永和,说:“跟我明说吧,你打扮我,打谁的主意啊?”

  纪永和说:“义泰号的掌柜呀。”他把自己要大量购进大豆的想法说与翟芳桂,嘱咐她千万保密,不然别人知道了,大豆会被抢购一空,赚钱的就不是他们了。

  翟芳桂听毕,撇下鲜亮的袄罩,冷冷地说:“义泰号的掌柜,我不接。”

  纪永和连忙许诺,购进大豆后,明年大卖,一定给她置办一件貂皮大衣,跟陈雪卿的一模一样的。

  翟芳桂撇着嘴,孩子般任性地说:“我才不跟她穿一样的呢。”

  纪永和说:“那你相中啥样的,就买啥样的。”

  翟芳桂说:“我不要貂皮大衣,我要一个人住过来。”

  纪永和警觉地问:“谁呀?”

  翟芳桂颤着声说:“你也知道,这世上我就一个亲人了!”

  “你是说翟役生呀。”纪永和说,“他不是嫌你在青云书馆干过,不愿认你这个妹妹吗?”

  “那是他嘴硬!”翟芳桂说,“他每回来这儿,虽不登咱门,可总要在粮栈门口转悠一下,我从窗口瞄着好几回了,唉!原先他跟金兰好,还有个落脚的地方,现在呢,金兰死了,三铺炕客栈烧成灰了。我去傅家甸跟人打听,都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翟芳桂说着说着,眼睛湿了。纪永和这才知道,前两****在外为买大豆的事奔忙的时候,翟芳桂悄悄去傅家甸寻哥哥去了。

  纪永和说:“咱这儿往傅家甸,不是有人把守着,不能进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