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道：“我曾祖父确实就是老市区的人，本来不是这一代的居民，他祖籍还是你们市内南边那块，走马道一带的老住户。他小时候家里很穷，只读了二年书，就出去给人当学徒，专门跟着大药房的老中医炒制药材。后来铺子里缺少了一味百年老人参，那本是镇店之宝，人人都怀疑是他这个小学徒穷急了拿去换了银子。事实上我曾祖也确实有点干系，中了别人的道道，成了替罪羊。可是他为人老实木讷，根本不知道如何辩解，就是辩解了也没人去听的。“
安茜茜在一旁听着，轻轻感叹了一声：“好人总是受人欺负。“说完伏在刘素旁边。
那医生看了安茜茜一下，也点头道：“也不能全这么说。好人固然受气，那恶人也往往枉费心机，空作小人。要知古人说的好，君子能相容，亦能容小人；小人不但难容君子，亦难容小人。”
凌晓正听到紧张处，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哲学感悟，说道：“好了好了，这个话题以后再慢慢讨论。后来呢？你曾祖的冤屈雪了吗？”
医生说道：“若是雪了，就不会把家搬这里了。我曾祖急得没法，最后用了最笨的一招，逃走了。铺子里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紧紧跟着他追赶。他脑子笨，本来不是逃跑的料子，好在那年头兵荒马乱，竟然让他一再漏网，一直逃到远乡。他越走越荒凉，到了现在怪石镇这地方。虽然说这地方当年荒凉，但我曾祖已经是吓破胆的人，居然也肯留下来。听我祖父说，我家曾祖之所以起家，是因为在这里无意中得了仙药仙草，他本人在药房做了多年学徒，老实人干活一般心无旁骛，倒也学了不少本事，于是干脆就在这地方定居下来。说起来，我曾祖，怕是怪石镇方圆百里内，头一个在这里安家的人呢。后来，我曾祖家本来的亲戚朋友，躲债的，逃荒的，趟土匪被官府捉拿的……乱七八糟什么缘故都有，渐渐都聚在这一带了，慢慢就成了村子。”
正说到这里，柳叶问了一句：“可是，说了这么多，你也没提那个乱石头坑到底有什么古怪啊？为什么那老教师会有那种说法呢？”
医生挠了挠头，说道：“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位老师说的到底什么意思，那是我祖父相信。不过，有一件事，是我小时候亲耳听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说，那片石头里，有时候可以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但是你却根本找不到哪里有人。”
柳叶还没说话，凌晓已经惊叹了一句：“有这等事？！”
苏瑾斜斜靠在椅子上，似乎在睡觉，但萧笑在一边能看得出，她做梦做得很辛苦。苏瑾的两手始而放松时而抓紧，嘴唇翕动，喃喃地说着什么。萧笑自从闯了祸，硬拉苏瑾去看那具死尸之后，虽然她一贯神经大条，但也隐约看得出朋友们对她行为的隐忍之意。她自己觉得尴尬，但也无法弥补点什么。其实萧笑虽然闯祸，却心眼，却是心地纯正童真。苏瑾出了这么大的事，萧笑其实是很难过的。只可惜她实在不善于处理事务，反而让人看着她处处不但毫无愧疚之意，还给人乱上添乱。萧笑说不出什么道理，由此自觉低人一等。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意思跟别人凑得太紧，倒是成了包袱的苏瑾，跟她有点同病相怜。听到苏瑾睡得不稳，萧笑也忍不住关心起来。凑得近些，却听苏瑾在迷迷糊糊地说道：“……妖……妖……”
萧笑看苏瑾像是在做噩梦，急忙在苏瑾手背上狠狠扭了两把，苏瑾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萧笑，那眼神却还是迷迷糊糊的，人也在椅子上坐不稳。萧笑扶住她，又给她脸上泼了一杯冷茶，苏瑾这才清醒了一点，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这两人坐在人圈的最外层，人人都是脊背对着她们，现在都在倾听一生讲自己的家族史和怪石镇的历史，完全没人注意背后的动静。
萧笑小声对苏瑾说：“好点了吗？”苏瑾点点头。萧笑急忙又把自己的一杯水给她，问道：“你做噩梦啊？是不是又梦到那件事了？”
苏瑾捧着那杯水，若有所思，听到萧笑一问，楞了一下，这才说道：“不不，不是那件事。我是做了一个怪梦。”
“原来是这样啊。“萧笑撅起嘴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舒坦多了——不是她的责任。她笑着问道，“看你睡得不稳，我还以为你又看见那个东西了呢。不是我害你的就好啦。”
苏瑾想到自己的窘态，也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萧笑笑了一笑。萧笑其实是个善良的女孩。她的脸色终于见了红润，说道：“不过，小萧，这事情我觉得有点古怪。我没想到那件事，却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呢。”
萧笑说道：“是啊，我在一边听到你在说妖……妖……什么的。还是在害怕啊！”
苏瑾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梦见的不是那个。我是梦到……”她回头看了那几个女孩一眼，然后把声音压低，说，“我梦到，咱们找到白仙村了！”萧笑听了，先是愕然，接着“噗嗤”笑了，说道：“你这么想念白仙村，连做梦都梦游到那里去？那你梦里的白仙村，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到处开满了美丽的花儿？”
她说得快乐，苏瑾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萧笑说笑了一阵，看出不对劲，慢慢停下嬉笑，问她：“你到底怎么了？”苏瑾依旧压着声音说道：“萧笑，也许就是凌晓胡扯得太多了，害的我做梦也是这个什么‘白仙村’！不过，我梦中的白仙村倒是真有无数花朵，可我总觉得那些花很怪，有花，无枝叶，而且还会动呢！很恶心的感觉！”
萧笑半张了嘴唇看了苏瑾一会儿，终于摇摇头，说道：“苏瑾，我头一次发现，你原来这么有想象力啊。那你梦里喊的‘妖’就是指这些花儿吗？那可真的太令人惋惜了。”苏瑾白了她一眼，却也懒得与她争执，说道：“你听我说梦话真的听得细致呢！那么好的素质，好好努力以后进国家安全局好了！”萧笑笑起来，说道：“看起来你是真的没事了。那你梦到了什么妖怪呢？”苏瑾拍拍额头，还有点心有余悸的样子，说：“也不算是妖怪啦，是一个人，一个很老很老的人。”她思索着笑了一下，又说：“是个老女人吧。不过满脸皱纹，却奇怪地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浑身上下穿金着银，坐在一座破庙的前头。她浑身老得都是斑点和皱纹，嘴里连一个牙齿都没有了，丑得就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我猛然看见，自然当她是妖怪了。”
“医生，那石头缝里说的是什么啊？”凌晓好奇地继续追问。在她周围，高高低低坐着几个女孩，都一脸期待地等着医生讲过去的乡间怪事。
医生挠挠头，想了想说道：“你们怎么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原来这些城市里的女孩子，一路奔波近百里，又遇到了干尸，暴雨，急病，饥饿……算得上为实现革命目标，排除万难。结果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她们为之奋斗的目标，根本就不存在！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如重拳出击，却击到了空气，这叫她们的热情受到极大打击。找到点有价值的东西弥补一下，也算多少没白受这一路的活罪。
医生被逼得走投无路——对方人多。他摸了半天有点亮光的脑门儿，在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搜索都过去三十多年的陈谷子烂芝麻旧事。最后弹了一下手指，说道：“喔，我听我那同族的兄弟说，当年那石头里，咕哝的是‘开门，开门不开？’就是反复嘟囔这句话。”
凌晓问道：“开门？那里有门吗？”医生笑了：“你去看了就知道喽！整个是个黄土坡子，到处都是石头，坡底下的大坑内，石头最多，也最怪！别说门了，连墙头都找不到，就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在那里丢着！”
凌晓左手坐的薛之云，却发现了新的信息，叫起来：“你说这个事儿是你同族兄弟给你说的？真的假的啊？”
医生很无奈，说道：“真假我可不知道。不过你们真的这么好奇，你们可以自己去问他本人啊。不过，我的看法，我这个堂兄，从来说话都不老实，爱撒谎骗钱在我们镇子上都是出名的。我看这回事，多半也是他信口胡吹的。”
安茜茜吃了半碗面条，就觉得难以下咽，头疼恶心。刘素一摸她前额，竟是在发烧，眼看安茜茜坐立不住。她急忙打断医生，柳叶给安茜茜测了体温，看看水银柱上升的刻度，不禁吓了一跳，说道：“真是的，来到这个镇上不过几个钟头，已经连着病倒了两个人。难道我们这趟旅行真的是被诅咒了吗？”
医生一边熟练地给安茜茜配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什么好奇怪的。衣服湿了那么多，又不注意休息，郊区天气比市内冷，自然就病了。不过不要紧，小病，先吊一瓶水，这样效果会快得多。等今晚回城的车拐回来的时候，她就有力量赶路了。”
也只好如此。不过这倒终于让所有的人都想起了另一个病号苏瑾，集体扭过头一看，苏瑾正跟萧笑攀谈得有滋有味，俩人的精神头都好得很，绝对看不出任何会突然晕厥、神经质尖叫、抽搐、口吐白沫等此类令人揪心的隐患。
“你们两个！对！就说你呢！”凌晓既高兴又生气，“醒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啊？”
苏瑾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笑则瞪大眼：“什么啊？你们听故事听得那么迷，谁敢去败你们的兴头啊？”
凌晓语塞。其他人都偷笑。
外面雨声没了，只有点滴的滴水声叮咚作响。一道金亮的光线透过门前浓密的树荫，洒在竹帘上。
天晴了。
安茜茜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