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能说的秘密
漫兮从沉睡中醒来，已经是将近下午4 点的光景了，再去学校似乎有些太晚了，而且文修远是帮她请过假的，索性便算是放假休息了。
暖烘烘的被窝真是个好去处，漫兮拥着被子不想出来，坐着发了会儿呆，感觉身体除了软绵绵的没力，已经没之前那么难受了，想来是睡的时间太久的缘故。
漫兮的视线移动到放在床边的那件深色校服外套上，回来时她随便一放就去换衣服了，甚至没有好好搁置它，它的两只长长的袖子几乎垂到地上。想到文修远不依不饶的表情，漫兮的心里说不上的烦，还是尽快洗干净还给他为好。
这样想着，漫兮懒洋洋地起身，习惯性地收拾好床铺，手里提着打算要洗的衣服走出来。
正是下午的时候，大宅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连屋外的空气也停止了浮动，除了静还是静。
也难怪，通常这个时候姑姑会去买菜准备晚饭的食材，余文慧自然是和贵妇们约好喝个下午茶或是做个SPA 之类的消遣，而文修远不用说也早已经去了学校。
不管她怎样不待见他，在学习态度方面，他确实是认真严谨到了极点，她自愧不如。
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她又朝楼上瞟了一眼，反正文修远的衣服早晚也要她洗，不如一起，还省得麻烦。
她抬脚便上了二楼，直接朝文修远的房间走去。
水汽蒸腾的浴室里，文修远关掉淋浴低下头，终于结束了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当头狂浇。
擦拭干净，看看被扔在角落里的内衣裤，文修远嫌恶地退了一步，脸却陡然间变得通红。刚刚进来的时候太匆忙都忘了拿干净衣物，他只好拽过架子上搭着的浴巾随意地围在腰间。
站在半身镜前，文修远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专注地打量自己。沐浴过后有些凌乱的短发，清亮的眼神，潮湿的嘴唇比往日多了些色彩。虽然身体骨骼尚未发育完全，整体显得偏瘦弱，但怎么看也还是如假包换的帅哥一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是刚才淋热水太久还是那个荒唐梦境的缘故，他全身的皮肤红彤彤的，活脱脱一只煮熟的大虾。
想到梦境，文修远抬手烦乱地挠了挠头。今天送漫兮回来，他反常地想要偷懒一回，窝在床上睡午觉，却做了个荒唐至极的梦。
梦里没有具体的情节，只是一个个简单的画面轮流交替。一会儿是夜来香前轻轻摆动的纤细身躯，一会儿是人群中她孤单无依的苍白脸庞，甚至是台灯下她愣愣出神的呆傻模样……就是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包围着他，慢慢向中央的他靠拢，包围越收越拢，连周围的氧气都变得稀薄。他剧烈地喘息着，燥热感一阵强似一阵，炙烤着他，终于到达了一个顶点……他从梦境中惊醒，大口喘着气，而后惊魂稍定。
房间里的温度比以往要高出很多，他出了一身的汗，连被子都透着热乎乎的潮意，估计是睡觉时忘了开空调。
只是……身下的濡湿又不知作何解释。
生物学知识让他很清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理，只是他觉得不可思议，羞愧难当，但更多的是气急败坏。他觉得梦中漫兮的出现亵渎了他初时的悸动，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梦到这样一个别扭、呆板、愚蠢的女生！
漫兮其实是先敲了门的，只不过文修远想得太专注，以至于都没有听到外面房间门响动的声音。
没有听到应答，漫兮放心地推门而入，床上凌乱的被褥让她吃了一惊，愣在门口没敢进来。她实在想不出爱干净的文修远竟然会在早晨起床后不叠被子，按照以往的经验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但她随即又放下心来，可能是起晚了，到底是公子哥儿，人前再风光再装模作样，这些懒惰的陋习总也避免不了。漫兮撇了撇嘴，对文修远这样的行为有些鄙夷，也不再思考什么异常状况便去浴室找要洗的脏衣服。但她却没想到这一找会看到令她更吃惊的景象。
文修远半裸着身子侧对着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见突然推门而入的她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正在拨拉头发的手贴着鬓角，也忘了要放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是大眼瞪小眼地发呆，没有任何一个想到要回避。
文修远一向的反应都比漫兮快，这个时候也不例外。漫兮毫不避讳的打量让他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可以遮掩一下的衣物，慌乱间抬起一只手虚掩了下，又觉得别扭，明明该尴尬的人是她。
“路漫兮，你……你……”一贯伶牙俐齿的文修远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用食指直指到漫兮的鼻子上，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经文修远这么一喊，漫兮脑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动作却慢了半拍，只是徒劳地用力摇着头摆着手极力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我以为……你……”
“我什么我！”文修远恼羞成怒地打断她的辩解，看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没有半丝羞赧，反而是他一个大男生畏畏缩缩，气得挺起胸抬起下巴怒斥：“还看，还看，你还没看够，你一个女孩子还有没有羞耻心啊！”
“没有……我不是……”漫兮嘟囔了半天也没组织起一句有效的辩白，却有越描越黑的嫌疑。眼前混乱的情景实在阻碍她的正常思考，漫兮只好抬手捂住眼睛屏住呼吸才极快地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我以为你不在，所以来收脏衣服的。”
“哼，”看她终于露出比自己更加无措的模样，文修远似乎欣慰了些，他一向比较习惯这种敌弱我强的交战态势，心里也没刚刚那么慌乱了，慢慢地理出些头绪，“就算是来收脏衣服的也应该先敲门啊，没人告诉你基本的礼貌规矩吗？”
“我敲了，没人，才进来的。”漫兮委屈地说。
“胡说，敲了我怎么没听到？我看你是居心不良，故意闯进别人的房间！”
文修远被她的小媳妇模样激发出一贯的骄横，说着竟然往前挪了两步，离漫兮更近了些，寸步不让，咄咄逼人。
“我没有！”漫兮被他气得也有些激动，愤然地放下手喊了一嗓子，看到近在咫尺的光裸胸膛又吓得捂上眼睛。
“没有？”文修远阴阳怪气地假笑了一声，“没有你为什么还杵在这儿不走，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漫兮这才意识到自己早该抽身离开这个暧昧不清的场所，也不敢放下手，就那么捂着眼睛转个身想出去，却忘了地面上到处都是未干的水迹，且她的塑料拖鞋鞋底在有水的地板上是最爱打滑的。
她刚刚迈开腿，右脚鞋底就是一个不稳便滑了开去，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
眼看就要摔倒，漫兮再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伸开胳膊胡乱抓着想要借助外力保持平衡，刚落地的左脚却也不听话，朝另一侧撇开。眼看就要上演一幕经典的“劈腿”，漫兮的胳膊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住。
漫兮脚下的打滑渐渐止住，身体却仍然没有平衡，因为惯性重重撞上了一边的墙壁，而抓住她的自然不可能是第三个人。
文修远也被她拉得站不稳，朝她的方向压过来，胸膛险些撞到她的鼻尖。
伴随着这一系列动作，漫兮毕竟年纪还小，再镇定也不可避免地发出惊叫，“啊”的一声在安静的宅子里分外清晰。
“鬼叫什么，想把我的耳朵震聋啊。”文修远还趴在她上方，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低下头，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那种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梦中纷乱的画面忽然涌现在他的脑海，鬼使神差地，他竟然不情愿起身，而是一伸手胡乱地捂上她的脸，本应该异常愤怒的一句话也说得低低缓缓，语气是漫兮从没听过的别扭。文修远说话时的热气拂过她的脸颊，直往她耳朵里钻，让她几乎打了个寒战。现在想来，文公子妖孽的天赋从少年的时代就已经开始显露无疑。
漫兮当时被吓傻了，只是呆呆地摇头，脸颊大半都被他的手遮住，只余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怯怯的眼神像是受了惊的小鹿般闪烁不定。文修远就是从这样一双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小小的，却占据了她瞳孔几乎所有的空间。他是头一回在别人眼中看到自己，当时的感觉很神奇，心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四周再度陷入诡异的安静，洗手池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落在黑色大理石的池底。
“啪”，“啪”，“啪”。
就好像他此时的心跳，没有规律，没有章法，完全跳乱了节拍。
就在此时，楼下却传来路淑娟买菜归来的声音：“漫兮，你怎么了？”
漫兮这才从呆愣中惊醒，慌乱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文修远注意的却不是这个，随着漫兮的转头，他再也看不到她眼中的自己，那个唯一的小人儿，取而代之的是镜子、地板、水池、门……独独少了他。
他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失落，愤怒，抑或是不甘心？当时的文修远并不能深切地体会和领悟自己情绪变化的根源，只是凭着感觉，倔犟地想要找回她眼中的自己。他没有放开手，只是一语不发，越发用力地想要让漫兮转过头来，任漫兮怎么挣扎都不行。
漫兮耳听着路淑娟上楼的脚步声响起，且越来越近，也不敢发出声音，慌乱间张嘴便咬。
文修远吃痛，立刻收回手去，却仍旧没发出声音，只是甩着手，表情痛苦，想来咬得不轻。
“没事，我收拾东西，看见一只蟑螂，吓了一跳。”漫兮获得自由，立刻扬声答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
“什么？有蟑螂？这可了不得，我看看在哪儿呢？”路淑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朝这边走来。
漫兮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赶紧又说：“不是，不是，我看错了，呵呵，是个线头，线头。”
“线头？”脚步声停止了，路淑娟疑惑地问，漫兮立刻给予肯定的答复。她这才放下心来，嘴里又忍不住唠叨了两句：“这孩子，总也没个定性，收拾个东西也咋咋呼呼的。”
路淑娟的声音慢慢地远了，漫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喘气。文修远这会儿恢复了恶狠狠的表情，刚才的诡异一扫而光，逼上来，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借机报复，想咬死我呀！”
“谁让你不松手。”漫兮也是同样地低声回答。
“还不怪你，鬼叫什么？”
漫兮这次不再言语，刚才确实是她的叫声惹来了姑姑。不过眼看着文修远没完没了，她眼睛瞟到他的腰间，忽然来了一句：“哎呀，你的浴巾。”
文修远吓得赶紧后退几步，两只手急着去拉即将“松开”的浴巾，漫兮则趁机钻出浴室。
文修远这才反应过来上了当，眼看着漫兮跑出去的身影又不能出声喊她，气得捶胸顿足却又偏偏无计可施。
半晌，他才咬着后槽牙出去，换好衣服又不情不愿地走进来，蹲在那几件内衣前，无奈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把它们挑起来塞到塑料袋里。
他塞到一半又停下动作，恨恨地自言自语：“靠，来那个还敢洗衣服，真是笨死了！”说完站起身不甘心地朝楼下走去。
“浴室门”事件之后，漫兮和文修远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文修远依然会毫不掩饰地嫌恶她愚笨，会为偶尔的恶作剧而扬扬得意，会大言不惭地对她颐指气使，然而却不再脸不红心不跳地吩咐她去暖被窝、放洗澡水……文修远发现只要漫兮稍微靠近，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他理解不了自己这种行为的动机，也找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回避成了唯一的途径。他用更加嚣张跋扈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惶惶不安，唯恐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那不能说的秘密。
对于文修远内心的这些花花肠子，漫兮是不得而知的，但她乐见其成，他的事情少做一件是一件。想想吧，哪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是会为一个讨厌的异性心甘情愿地服务的。
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虽然她不像同班的那些女孩子一样整天幻想着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走来，载着她去摘星折月，但却盼望着有那么一个人，也许他没有帅气的外表、浪漫的情怀、富裕的家庭，但是却有一双时时刻刻注视着她的眼睛，只有她明白他眼眸中的深意，他话不多，但那目光却抵得上千言万语……漫兮的这些少女情怀也仿佛是那娇娇怯怯的夜来香，只有在夜半更深露重，无人留意时才静静绽放，化成那枕边唇角的一抹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