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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小保姆的盗窃计划 (3)


    她沿北京路慢慢走到了大钟楼附近,这里有一家肯德基快餐店。她在店门口停住了脚步,向里面张望着。她以前不只一次路过肯德基,每次都是匆匆而过,仿佛肯德基不存在似的。对于生活在都市里的穷人来说,他们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吃一份肯德基是一种奢望,对他们来说肯德基是不存在的。今天琼花在肯德基门口犹豫了起来,要不要进去吃上一次?开一下洋荤?琼花现在正是饥肠辘辘,她望着肯德基店里面大快朵颐的顾客,终于抵挡不住烤鸡腿的诱惑,推门进了肯德基。琼花学着别人的样子,在柜台前排队。当服务员问她点些什么的时候,她有点不知所措:“随便要点啥都行。”

  服务生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顾客,她征求琼花的意见:“给你来一份鸡翅套餐?要什么饮料?雪碧?可乐?再要一份炸薯条?两个小面包?”

  琼花机械地点了点头,服务生很快在托盘上把套餐配齐了。琼花付了钱端着托盘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来。她拿起炸鸡翅啃起来,又用小勺挖土豆泥和蔬菜色拉,一口一口慢慢地送进嘴里。她又学着别人的样,把小袋西红柿酱挤到吃空的装土豆泥的小杯里,将炸薯条蘸上西红柿酱后细细品尝。等这几样东西全部吃光了,琼花就着可乐吃小面包。可乐有一股咳嗽糖浆的味道,琼花觉得像是在吃药。小面包实在太小,琼花三两口就把两个面包吃了,接连几口把一杯可乐喝了下去。套餐全部吃完以后,琼花用餐巾纸擦了嘴,她不想马上离开这里,她需要坐在店里静一静。她透过玻璃窗,下意识地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脑海里一直在考虑,如何向大春和桂香说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琼花要为自己做贼寻找辩护的理由。

  琼花想到的第一点理由是她要救爹的命。在人的一生中,究竟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是名声重要还是救人重要?第二点理由是她从电视上看来的。电视台曾经播放过一部电视剧叫《侠盗一枝梅》,讲的是大宋飞贼“一枝梅”专偷官家,劫富济贫的传奇故事。她如今偷的也是官家,也是劫富济贫,她与“一枝梅”稍有不同,济贫济的是自己家老爹。第三点理由是,官家的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老百姓头上搜刮而来的?凭他们的那点工资,猴年马月才能积攒出成百上千万?政府常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咱爹也是民,官家的钱取之于民,现在拿官家的钱来救老爹的命,不是正符合“用之于民”吗?琼花东拉西扯地找理由,想借此能够说服自己,继而能够说服大春。琼花希望在这个盗窃案上,大春能对她网开一面。亘古以来盗窃皆是犯罪,琼花的盗窃呢?答案是:在法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琼花想好了理由,打算离开肯德基了。她接下来上哪儿去呢?犯罪学家说,案犯都有重返犯罪现场的心理,但是琼花是个例外。她现在回徐家心有余悸,觉得此时万万不可回去,还是在外面再躲一会儿为好。琼花的赃款还拎在手里,她不敢把钱存入银行,担心一旦日后事情败露,公安机关会从银行的账目上,轻而易举地将她锁定,想赖也赖不掉。

  琼花出了肯德基,在大钟楼边的圆形广场上转了两大圈,随意折向中山路走去。她路过一家箱包商店的时候,店家正在玩“跳楼价”大甩卖。店里所有的男女挎包一律二十元一只。琼花手上一直提着钱袋子,提久了感觉似乎越来越沉。她进了商店为自己挑了一个女式挎肩包。她买了挎包后,走到附近的大商场里,钻进了女厕所,在女厕所里把九万块钱装进了挎包。琼花从女厕所里出来重新走上街头,挎包斜背在肩上,现在手上没有了负担,钱的安全性也有了保障,身心顿时轻松了不少。她漫无目的地一路向前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家政服务中心门口。琼花心想现在正愁怎样打发时间,不如上八楼服务中心去看望小赵。琼花在服务中心找到小赵,小赵此时正好也没什么正经事情要做。俩人见面后,小赵对琼花仍然和以前一样热情洋溢,她问琼花:“这两个月的工资给你直接打到银行卡上,你都收到了?”

  琼花说:“都收到了,谢谢你!这样省得咱每个月都跑来跑去的,挺好的。”

  小赵又问琼花在徐家的一些情况。琼花拣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事情,说了个大概。有关王悍东的事情和自己今天偷钱的事,琼花只字不提。此时她已经不觉得隐瞒真实情况,会有什么不对之处。哪个人没有自己的隐私呢?她和小赵谈了半个多小时,心情得到了一丝放松。她觉得把不可告人的秘密深藏在心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她对自己今后如何面对徐家的人,已经有了几分自信。

  琼花又去看望了以前教过她的几位家政老师。她用整个下午的时间,度过了偷窃后最困难的心理适应期,她从惊慌不安到心态平静,从有负罪感到振振有词。一个人想学好要用毕生的时间,一个人想学坏只要十几分钟,就像小舟顺流而下,一点也不费事。

  琼花抢在大春下班前,赶到了东方度假村小区。她今天是腰缠万贯,她要请爹、金花、大春、桂香上一次高档一点的饭馆,让大伙好好地吃上一顿。人活一辈子,至少应该享受一次口福。琼花在小区门口找到大春,向大春说了自己的打算。大春吃惊不小:“琼花,你今天疯啦?咱们正为钱发愁哪,你反要去大吃大喝!你真的抢了银行啦?”

  “咱没去抢银行,但是总觉得咱们活得窝囊。咱看那些官家、商家,哪个不是天天在大吃大喝?吃剩下的好多菜都拿去喂猪。咱们为什么只能是天天青菜萝卜、萝卜青菜?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咱爹瞧病要几十万,咱们大吃一回,瞧病的钱是更不够,可是不吃饭,钱还不是一样的不够。吃与不吃,横竖都是钱不够。咱们何不吃上一顿?大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春见琼花执意如此就不再反对。他知道琼花从小脾气倔犟,她认准了死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再说钱是琼花自己的,如何花钱她有这个权利,只好说:“你坚持要好好吃一顿,咱今天就依了你。说心里话,桂香跟着我到今天,咱从来没有请她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今天咱和桂香的饭钱由咱自己付,算是咱请桂香的。”

  琼花听大春这么说,不乐意了:“你咋这样说话?咱今天请的是咱吴家的人。桂香算不算咱吴家的人?不用多说了!咱们赶紧找桂香他们,早点去饭馆,可以占个风景好一点的座位。”

  大春犟不过琼花,就跟着琼花去了。琼花叫上桂香,又到小旅店里接来了吴解放和金花,五人分乘两辆出租车,直奔松鹤楼饭店而去。他们在松鹤楼品尝了手扒羊肉、松鼠鳜鱼、叫花鸡、响油鳝糊、蟹粉粉皮、清炒虾仁、东坡肉、扬州狮子头,加上八个冷盘,正好八碗八碟。汤是清淡的西湖莼菜汤。大春要了一瓶北京二锅头。琼花她们三位女士和吴解放喝现榨的西瓜汁,论扎付钱。当西瓜汁送上桌,吴解放十分惊讶:“这时节才育西瓜秧,哪来的西瓜汁?”

  大春说:“现在有塑料大棚生产的反季节的瓜果,有从海南那边运过来的瓜果,还有放在冷库里冷藏的瓜果。现在只要有钱,吃什么都不讲时节了。”

  吴解放不由得大发感慨:“现在的世道真的变了,变得快认不出来了。”

  吴解放自从做过血透以后,精神好了许多。他只要能够坚持血透,在五到十年之内,除了不能参加重体力劳动以外,饮食起居和正常人没有太大的不同。今天吴解放的胃口比昨天好了不少,这既有身体恢复的因素,更多的是美食的诱惑。今天是他平生参加的最高规格的一次盛宴,他估计也不会有下次了。

  聚餐结束后,琼花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拿钱付了账。挎包里的整沓钱此时千万不能暴露。琼花一行五人照样打车回东方度假村。她将爹和金花送到小旅店后,返身又去了大春家,现在是该和大春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大春将琼花让进房间坐下,桂香给琼花泡了一杯花茶,琼花喝了一口茶说:“大春哥,今天咱要和你们说的事,你们就是砍脑袋也不能说出去。你答应了咱,咱才敢说。另外,不管咱这件事做得对与不对,你们都别怪咱,事情咱既然做了,咱决不后悔。”

  大春见琼花表情凝重,估计琼花一定是闯了什么大祸。既然祸已经闯下了,再责怪她也晚了:“你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哥不怪你。”

  有了大春的承诺,琼花把偷窃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说完后从挎肩包里把九万块钱拿出来放在桌上。

  大春在听琼花说事的时候,怎么也不敢相信琼花会做偷盗之事,吴家上下从来没有人做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当琼花把钱放到桌子上,证明这一切是千真万确的时候,大春也蒙了:琼花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快?快得难以置信。他有点机械地说:“琼花,你可捅了大娄子了。你知道不知道偷盗是犯法的?你要坐牢的!这样做值吗?趁你东家现在还没有发现,你赶紧把钱还回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酿成大错!”

  “说不定东家现在已经发现了,咋能再送回去?咱不送回去,说不准东家还不会怀疑是咱拿的钱,咱送回去就肯定是咱拿的了。”琼花在说话中尽量不用“偷”字,而说是“拿”,好像“拿”能减轻处罚似的。

  大春说:“你东家估计现在没有发现丢失了钱。假如他们发现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咱这里?他们做大官的只要发一句话,下面的公安机关还不拿起鸡毛当令箭,会有你的好果子吃?你东家官大权大,要治个把人,还不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你可得好好想想,不是咱做哥的没有给你说清楚利害关系。世上什么都有的卖,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

  大春苦口婆心的话语没能打动琼花,她把下午想好的几条歪理搬了出来。大春听完琼花的歪理,觉得既可气又好笑:“你这理只能在咱这儿说说,到了法庭上法官会理你这个茬?你年龄小还不太懂事,电视剧里的事能当真?‘一枝梅’是啥朝代的人?现在是宋朝?就算你是劫富济贫,你说能不能把劫来的钱全给自己留着?”

  琼花的倔劲又上来了:“咱不管那么多,咱只认两条理。一条是咱爹没这钱就活不成;另一条是他们的钱也不是正道上来的,咱最多只算是黑吃黑。”

  桂香听了兄妹俩的对话,先觉得大春讲的是正理,琼花说的是歪理,是在强词夺理,可是琼花后面讲的“黑吃黑”,使她的心理天平开始向琼花那边倾斜了:“琼花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现在看病太贵,我们的工资太低,这是我们造成的?当官的只图自己快活,只要自己的政绩,有谁来管我们?解放叔有病,官老爷们会来救他?电视上不是经常号召我们老百姓伸出援助之手,去帮助那些付不起钱的重病人。贪官老爷们贪了成千上万的钱,你见过他们伸出过援助之手没有?你见过他们帮助过我们老百姓没有?偷他们的钱活该!”

  大春刚说了一点人生正道的道理,桂香的几句话又把水搅混了。琼花本来就是铁了心要干下去的,听了桂香的话后,她更觉得自己这回是做对了。她想起上小学的时候,唱过的一首歌里有两句歌词: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她不正是自己救自己嘛。她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大春哥,你再听咱说一句。现在要咱把钱再送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你刚才不是说他们还没有发现钱丢失吗?咱们糊到哪里算哪里。咱做贼偷钱,只是为了救咱爹一命。不管说到哪里,偷盗是不对,但是咱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爹在咱面前死了,咱活着也没啥意思。”

  大春听琼花的话里有要死要活的意思,他江郎才尽无言以对。今天他想说服琼花是没有多大希望了:“琼花,你也再听咱说一句。换肾要三四十万块钱,你现在的这点钱也不够,咱看你不如还是把钱送回去吧!”

  琼花的回答不但使大春吃惊,桂香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咱知道只有九万块钱是不够,缺少的钱咱继续‘拿’,咱已经配了他们房间的门钥匙了。”

  大春是彻底地失败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要再去偷?”

  “拿一回是拿,拿两回也是拿。开弓没有回头箭。拿的钱够爹瞧病了,咱就洗手不干了。这钱咱放在你们这里,不要存银行,专给咱爹瞧病用。”

  大春无计可施,只能把钱收下,藏在破纸箱里。琼花走了,大春两口子对琼花的事情,议论了一宿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