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沈平最近有三件大事缠在身上,忙得不可开交。他只叹分身乏术,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三头六臂才好。
第一件事是接待组织部的考察组。这次来的考察组是组织一处派出的考察组。徐沈平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委,但是在章建国面前他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章建国得知是组织一处派出的考察组后,心里开始不踏实了。他几次问徐沈平是不是前次的报告出了什么问题,徐沈平总是说没听说出什么问题,这次考察组的组成,是遵照市委的意见来办的,连他父亲徐文俊也说不清楚。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先集中精力把考察组应付过去,视考察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棋应该如何走。章建国自己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由徐沈平去看着办了。买官也和买东西一样,也有买到假冒伪劣商品的可能。章建国最不愿意看到王悍东的预言变成现实,如果他被调出了交通局,将是他在官场上的一次重大挫折,也会失去平生最大的一次发财机会,他将抱憾终生。
考察组到了交通局以后,章建国只在由老局长出面的接风宴上露过一回面,其余的时间他尽量避免和考察组的正面接触。他的理由很正常,当事人应该遵守回避制度。就在那次接风宴上,章建国在介绍徐沈平的时候,他恰到好处地说:“徐沈平是你们徐部长的大公子。”章建国这一句话,就拉近了徐沈平和考察组的不少距离,为他自己的顺利过关,打出了第一张牌。其余相应的安排,比如考察组的谈话人选、民主测评等,他也向徐沈平面授机宜,让他去一一搞定。在他看来阴沟里翻不了大船,此次考察过关已经是胜券在握,只等着看下一步会是什么结果。
徐沈平不停地安排考察组找人谈话。这些人都是章建国事先精心挑选出来的自己人,当然都是对章建国的一片颂扬声,其中谈到章建国的缺点,无非是“章局长工作废寝忘食,不懂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之类的屁话。这种小骂大帮忙的做法,是机关里马屁精们惯用的伎俩。
在组织部门里有几句顺口溜:“有才有德是上品,有才无德是毒品,有德无才是次品,无德无才是废品。”如果用这个顺口溜的标准来衡量,以章建国的德才而论,不是毒品也起码是废品。论才,没有值得这些马屁精们敬仰之才;论德,更无值得这些马屁精们颂扬之德。他们之所以睁着眼睛说瞎话,无非是一个利字当头。
在接下来的民主测评投票中,徐沈平也做了手脚。现在在提拔干部的考察中,都有民主测评投票这一程序,不仅下级要投票,平级的其他干部也参与投票,所以有很多钻营升迁的人,放下工作四处搞关系、拉选票。而那些工作尽职尽责、坚持原则、不趋炎附势、不搞关系的干部,反倒被人认为“不食人间烟火,太不合群了”。这样的干部虽然工作有成绩,群众也非常拥护,但是反而得不到升迁,得不到重用。更可怕的是,这种不良的干部文化对干部的伤害特别大,很多干部随波逐流,不愿作为,也不敢作为。搞关系、一团和气成了干部为人做事的潜规则。章建国在局里的为人处世方式,与这种潜规则不尽相同,他是处处张扬、飞扬跋扈。凡是自己小圈子里的人,他一团和气,无论大错小错都一概包着裹着;凡不是他小圈子里的人,则处处又打又压,想方设法地排挤。他和小圈子里的人结为死党。有这些死党的保驾护航,加上徐沈平的从中斡旋,他的民主测评顺利地通过了。
民主测评的结果是,章建国评价等级良、优的比例,达到百分之九十六。在政治生活中,百分之九十五是一个重要的数字。讲到老百姓,要团结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其余的百分之五自然划入坏人之列。讲到干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好的,剩下不到百分之五的坏干部,是半个指头和九个半指头的关系,在现代精密的断指再植手术中,完全可以治愈。讲到成绩,永远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政绩,缺点是少之又少,归入了必不可免的学费当中。徐沈平把章建国的民主测评成绩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六,虽然只提高了一个百分点,却有划时代的意义。
徐沈平忙的第二件事情,是东郊美庐的房子装修。装修中的最大难点,是在装修的风格上,他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是采用英国古典风格、西班牙风格,还是法兰西风格、意大利风格,他唯一不考虑的是中国风格,他觉得中国风格缺乏情调,所以不喜欢。最后还是王悍东替他拿了主意,采用了英国古典风格,虽然费用比其他几种风格高出了一半,但是绝对高贵典雅,这个钱花得值得,这符合富人们的生活哲学:“不要最好的,但求最贵的。”装修风格难题迎刃而解以后,剩下的事由装潢公司去做了,装修质量则由监理公司去把关。他不时地去检查一下施工进度。
徐沈平的第三件事是“艺林雅集”画廊的正式运作。开业不营业是资源的极大浪费。无所事事的颜丽,天天晚上泡吧的绯闻传到他耳朵里,也使他伤透脑筋。他等到前面两件大事稍有头绪,立即将工作重点转移到自己的画廊上来。
就在送走组织部考察组的第二天下午,徐沈平打电话把贾作人约到画廊来。颜丽给他们俩人备上茶水、递上香烟以后,也坐在旁边听他们谈生意。
徐沈平问贾作人:“上次定的画,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用现在时髦的说法,顾客就是上帝。你的事我是一直放在心上的,有钱的主顾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怠慢?自从你交代了具体的要求以后,我们立刻开始张罗。”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徐沈平,“这份单子你先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尽管说。对我们来说画虎画猫一样的画,怎么改都无所谓,满足你的需要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生意做好了,我跟在你后面沾光。现在不是提倡共同富裕吗?我们这样做正合乎潮流。”
徐沈平接过单子,这是贾作人开列的赝品书画清单,上面列出了作品的名称、尺幅、名头,当然不会忘记写上价格。徐沈平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他在书画这行还是个门外汉,怎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他后悔没有事先把王悍东也一起约来:“这张单子你先放在我这里,明后天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这单子上面的画,你们已经‘做’好了多少?”
贾作人的赝品画制作,的确不能称为画画或者作画,所以他对徐沈平说的“做”画并没有多大的反感:“因为你对画的质量要求很高,这些画‘做’起来也不容易。我们四五个人忙了十几天,才‘做’完了十张左右。”他从包里拿出一沓画来递给徐沈平:“你看看这些画的水平如何?绝对保证张张精品。”
颜丽也从徐沈平手上拿了一张画来看个新鲜。她对书画和徐沈平一样一窍不通,但是这幅画给她的总体感觉还是赏心悦目的。
徐沈平看了几张画就放下了,这几张画究竟是好是坏,还得等王悍东看过以后才能定夺:“这几幅画总体看‘做’得不算差,当然最终的结论还得由买家来说。你这些画能不能先放在画廊,让我们先试试市场的反映?”
贾作人对徐沈平的话明显表示了不满:“你这样说就是对我们的不信任。现在本城里的大画廊,哪家卖的不是我贾作人的东西?还用得着试水?”
女人们无论做生意还是谈恋爱,都喜欢以速战速决的方式进行,经常把对方搞得目瞪口呆,猝不及防。颜丽见俩人谈话有可能陷入僵局,便插了进来说:“贾先生今天不见到钱,我估计他今晚睡觉也不会安稳。你看这样办行不行,画留在画廊,画廊先付给你一万块钱定金,一个月以后你来结账。如果这样不行就拉倒,我们重新找别人做。我不信普天下只有你贾先生一个人会‘做’画。”
颜丽的这番话令徐沈平大感意外,更是令贾作人始料不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问徐沈平:“徐老板,这也是你的意思?”
徐沈平见颜丽此话说出了口,颜丽好歹也是画廊名义上的老板,说出去的话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只能顺坡下驴:“可以这么说,这也是我的意思。”
贾作人见颜丽把他逼进了死胡同,只能卖个空头人情了:“既然颜小姐开了金口,我贾作人好歹也要给她这个面子。就按颜小姐的意思办。”
徐沈平见贾作人作出了让步,接受颜丽开出来的条件,占了贾作人的上风,他对贾作人说:“好,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多了。颜丽开给了贾作人一万块钱的现金支票,由贾作人写下收款收据。徐沈平也给贾作人写了一份收货清单,上面详细地注明了画的名称、尺幅、单价等等,并根据贾作人的要求,添上了一个月后结账的备注。全部交接手续办好后,贾作人拿着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送走贾作人后,徐沈平拿起他送来的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他始终没有看出来,这薄薄的一张宣纸,加上一些颜料,居然值那么多的钱,会受到那么多的人追捧。这正是艺术门外汉们常常发出的感叹。
徐沈平从刚才颜丽当机立断的几句话里,发现颜丽不但是床上的一块肉,而且还有一股经商的胆略,今后可得好好地发挥她的作用。他吩咐颜丽把这几幅画送到裱画店去装裱,装裱好了把画廊布置一下,这样画廊就像模像样了。
当晚徐沈平和颜丽在饭店共进晚餐,住在画廊里没回去,和颜丽旧梦重温。在他们俩人今天的一番缠绵时,徐沈平对颜丽多了一番爱意,因为他今天新发现了一条爱她的理由。颜丽对徐沈平的表现也作出了回应,今天也显出格外的顺从和温柔。俩人尽兴之后,颜丽躺在徐沈平的怀里问:“哎,沈平,你天天忙得像国务院总理似的,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多大的官呀?值得这么忙乎吗?”
“准确地讲我只是办公室副主任,离主任还差那么一点点。”徐沈平伸出平行的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办公室副主任是什么级别的官呀?”
“副处级。”
听到徐沈平讲的是副处级,颜丽放声大笑起来。徐沈平感到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
“看来办公室副主任也没有多了不起的,和我的级别一样。”
“别瞎说了。你哪来的级别?如果你们坐台小姐还有级别,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颜丽说:“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前一阵公安局扫黄,我们的几个小姐妹被抓了去,小姐妹们谁也不承认有卖淫行为,警察就问:‘你们都说没有卖淫,你们还各个都是处女喽?’一个小姐妹说:‘我还没结婚,按理说应该算处女,可是干的这个工作又不可能是处女,那就算是副处吧。’你说我们两个级别是不是一样?”
颜丽的笑话让徐沈平听了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现在社会有色情,这个一点不假,说有色情文化,我还不大相信。色情果然还有点文化,至少有点幽默感。”
颜丽见徐沈平对黄色笑话挺有兴趣,干脆一下子把她平时听来的黄色笑话讲了十几个。徐沈平和颜丽一直谈笑风生到了下半夜,俩人实在太困了,才相拥昏昏睡去。
琼花到徐文俊家当保姆已经一个月了。服务中心的小赵那天下午一点多钟打电话来,让琼花到家政服务中心去领工资。琼花怕耽误了徐文俊家的家务活,特地给沈彩虹打了个电话,请半天假去家政服务中心领工钱,并说她晚上回去可能要迟一点,晚餐的菜已经洗净切好,只要下锅炒一下就行,乌鸡汤也炖好了,晚上请她再热一下。琼花晚回来的原因是,这一个月来她只是每周和大春通一次电话,她打电话时注意通话时间尽量短,生怕通话时间长了,在沈家激增的通话费上会被沈彩虹发现,因此对她产生意见,所以她每次只是简单地向大春报个平安就挂了电话。她这次领到工钱后,要顺便去看望一次大春和桂香,打算请他俩吃一顿饭。她到了城里以后,大春和桂香一直在帮助她。她刚到城里的第一天,他俩还为她在小饭店里接风,这回说啥她也要回一次人情。
琼花乘公交车到了服务中心。当她从小赵手里拿到平生第一次工钱时,心情非常激动。她接过八张百元大钞,感到钱是沉甸甸的。毕竟这是她三十天的辛勤劳作,才换回来的劳动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