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商业和文化联系起来同把军事和文化联在一起一样,都有些令人费解。古今中外,凡经商于市的行为,无不是为了赚钱为了利,与文化何干?而且在中国古代,一项基本国策就是“重农抑商”,商业受到人为的限制。很多思想家,包括孟子、荀子这样的大思想家,对“商”都是轻视的。许多政治改革家,像商鞅、王安石等,也都把重视农业限制商业作为改革的重要内容。在大多数人看来,君子讲“义”,只有小人才谈“利”,那些为了赚钱而动心思的行为是有道德的人所不齿的。这种看法不但中国有,外国也有。古希腊的大思想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都认为从商的人最为下贱。信仰上帝的教徒们甚至说商人永远不会得到神的欢心。
也有人不这么认为,史学家司马迁就是一个。他在《史记》中专门写了《货殖列传》,为一些大商人立传,像孔子的弟子子贡,改政从商的“陶朱公”范蠡,先经商后从政,担任过秦国权臣的吕不韦,等等。司马迁不但详细介绍了他们的经商经验,还为他们说了不少好话。但司马迁毕竟是少数,后世史书便很少讲商人的事了。人们对商人的看法总离不开“无商不奸”的老话。
今天,我们对古人的这种观念不必大惊小怪。总的看,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本来在夏商周时代,商业并没有被轻视,商人一直被列为“四民”之一,所谓“士农工商”。古书上还说过“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这样的话。但是进入春秋战国社会大动荡的时代,连年战争使农业生产遭到破坏,无论是老百姓过日子和军队打仗都离不开的粮食极度缺乏,这就直接影响到国家的稳定和强盛,所以有远见的思想家政治家都主张要“令民归心于农”,把加强农业看作“治国之要”。而且一个基本事实是,经商做买卖的人不从事生产,却比农民获利多,生活也富裕。人们便本能地把同情心给了那些终年劳作、风里雨里辛苦备尝的农民,认为他们创造了物质财富,还担负繁重的劳役,而商人四方游荡却负担极轻,是不合理的。“重农抑商”的政策就这样制定出来了。
可是,只要稍加思考就会认识到另一个基本事实:商业是发达社会必不可少的。居住在城镇里的人不就是靠“商”生活吗?“城市”的出现就是由商引发的。从字面上看,“城”是指城墙,“市”就是做买卖的地方,也就是市场。城与市的结合,才使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出现了。从时间上看,市比城出现得还要早:远古的人们把剩余物品拿出来交换,就诞生了原始的商业。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当权者把买卖的地方围起来好便于管理,城市才有了雏形。
应该说,我国古代的商业从未消散,反而一步步发展,形成了有中国特色的商业。古人在建城的时候,都是遵循“前殿后市”的古训,先规划出市场的位置。到了宋代,商业发展更快,已经冲出固定市场,走向全城。都城开封形成了“十家之聚,必有米盐之市”,这在名画《清明上河图》上可以得到印证。宋代之后,市场已经遍布各地,连农村和边境也有了。北方的集市,南方的亥市,两广的墟市,四川的痎市,办得很兴旺,“赶集上市”成了百姓们不可少的生活内容。明清时代的北京城,有不少地名就是市场名,如灯市、花市、药市、菜市、蒜市、珠市等等。
商业发达了,商人就有相互关照的必要。唐宋时期的商人成立了行团,明代有了商会馆,清代成立了商业公所。商人们聚集在一起,自然有个相互比较。有趣的是,为了避免“小人”之名,古代的商人,特别是资产丰厚的大商人,都喜欢讲经书,谈道义,以文化人自居,而闭口不谈利。谈是要谈的,那是私下的事或在“袖筒”里心照不宣。
“儒商”就在这种心态下出现,成了独特的人群。到了清代,有名的“吴商”、“徽商”、“晋商”都是很有讲究的商人群。儒商们奉行的是“诚”字,“非诚贾不得食于商”。商品要货真价实,一分钱一分货,绝不为赚钱而损坏了名声,得罪了主顾。有的时候,宁肯赔了本吃了亏,也要把买卖做下去,以取得买主的信任。我们留心一下古代商人留下的字号,像“全聚德”、“六必居”、“瑞衭祥”、“谦祥益”等等,还有铺面上的匾额、对联、条幅的内容,无一不是表示店主人是讲道德有文化知孔孟的信义之人。这些都给商业和商人蒙上了浓重的文化色彩。以文经商,这是传统商业给我们留下的遗产。我们现在的商家,也有很多人喜欢商业搭台文化唱戏,以文化招揽顾客,而不是赤裸裸地要人家掏腰包,这不能不说是受了古代商业文化的影响。
古代商业虽然名义上受到压抑,而实际上却是社会不可缺少的支柱,还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如果改变了观念,商业一定会大展身手,为国家的富强做出更大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