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铭回来的时候，蓝佳妮正安静的躺在床上。
“对不起。”他沉声道，“我不该瞒你。”
蓝佳妮没作声，只轻轻闭着眼，像是睡着。他在她身边坐下，拉起她纤瘦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
蓝佳妮每日在阿姨的照顾下按时吃按时睡，却极少说话，只一味安静的待在床上。顾聿铭早出晚归，每每回来都是深夜，却也日日回来。
两周后，她像是精神了许多，一个人经常收拾些旧东西，逐个整理衣柜。阿姨劝她别累着，她不说话，却也并不停下手里的活计。
这一段时间，她冷静下来认真审视她和顾聿铭之间的过往。想来想去，终于承认，她对于和他的关系从未自信。所以她开始时对他欲迎还拒，所以她一直潜意识的想把他们的关系藏起来，所以她上次轻易就选择了离开。
相比于林秀媛的自信，林秀媛总是大方的承认和顾聿铭的关系，大方的和他公开出入。如此想来，不是别人，倒是自己将小三的作派附给了自己。这样想着，蓝佳妮竟有些释然。
午夜时分，有门声轻声扣上，昏暗中高大熟悉的身影走近床边。他知道她还醒着，边脱下外套，边轻声道：“老牧说你要辞职？”
“嗯。”她实话实说。
“其实可以调去别的地方。”他试探的说到。
“我不想上了，辞了算了。”她侧身背对他躺着，语气淡淡。
顾聿铭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心里莫名其妙有些毛。转出浴室匆匆洗漱，然后裹了睡袍出来。
他在她身后躺下，习惯的伸手揽着她。她一动不动，没有配合，也不拒绝。夜色无边，两人一时沉默。
“你有什么打算？”她突然问起，却是有备而来。
他心下一顿，有些警觉，沉声道：“能有什么打算，和你好好过日子呗。”
她轻叹：“我却越来越看不清你。”
他揽紧她，低声道：“那就给我时间，让你看清我。”
“我也看不清自己。”她低声喃喃，有悲伤弥漫在一室昏暗中，“我被你吸引，身不由已想要飞蛾扑火，内心却又抵触溶入你的生活，我总是在坚持与放弃之间彷徨，日子惶惶不安却想着得过且过。”
“对不起。”他把脸埋进她的发，语气诚挚抱歉，“我不好，我没能给你安全感。”
“你给不了我安全感，我们在一起，我只会自卑。”她稍顿，终是艰难问出来，“我们分开，好吗？”
“不好，我宁愿让你自卑，也不愿让我想念。”
她不作声，闭上眼睡着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问林秀媛？”他问。
“曾经想问，可现在已经和我没关系。”她漠然答道。
他沉默，过了一会儿，幽幽道：“陆振宇这次敢于拼死一战，很大原因是赌了林氏会跟他合作。与陆振宇而言，再小的利益都好过等死；与林氏而言，瓜分雅天的诱惑让他蠢蠢欲动。陆振宇在暗中串联其他董事，林氏开出的优厚条件让他们对雅天当下的危机坐等观望。”
“所以呢，你不能推开林秀媛？”蓝佳妮问得直接。
“我只是不能败给陆振宇，不能败给林氏。”顾聿铭想要从床头摸支烟，拉开抽屉却不知烟被收去哪里。
“你利用林秀媛？”
“是林氏利用了她。”他想了想，又道，“或许她也在利用林氏。”
关于蓝佳妮的绯闻正被别人更狂热的桃色替代，蓝佳妮似乎正渐渐淡出街头巷尾的议论。她反复思量过和顾聿铭的未来，终是去意已决，打算离开。
手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肚子，心里纠结不已。想到未来的飘忽不定，她并不能给腹中孩子安稳的生活，而且她不能给他父亲，不能给他完整的家庭。她放弃了顾聿铭，是不是也要放弃这个孩子。
她卖掉老家房子的钱，除却妈妈在医院的花费外，卡里还有七万多块。她打电话给程利东，要他在老家帮她租间房子。程利东的语气里满满的疑问，却终是什么也没问，利落的应承下来。
蓝佳妮背着顾聿铭给阿姨放了一天假，阿姨离家挺长时间了，能有假期自然高兴，对蓝佳妮一再道谢忙不迭的走了。
蓝佳妮随后拿了包出来，去往医院。这几日她想了又想，孩子是私生子，没有父亲，注定会受人白眼，想到孩子的苦难，她没勇气带他来这世界。她一遍遍说着对不起，终是进了医院。
拿了条交了费，坐在外面等。忽然想起曾经见过柳青青的老公带着女孩儿过来，当时不屑一顾，现在想想自己与那女孩儿又有何异？
有年轻的女孩子在女伴的搀扶下捂着肚子挪出来，护士在叫蓝佳妮的名子。她应声递了条子走进去，在医生的指挥下，慢吞吞的爬上手术床。
她听到医疗器械清脆的碰撞声，然后看到医生拿着长长的闪着冰凉光泽的器械面向她。她的身体微微的抖，她肚子里无辜的小生命还一无所知，她觉得自己正被漫延的绝望拖进无际的黑暗中。
“不，医生，不。”她惊恐的哀求，慌乱中起身爬下来，急急的穿好衣服，抓起包跑了出去。拦下出租，报上老家县城的名子。司机看是个弱女子，又是大白天，应该安全，试探着多要一百块钱，蓝佳妮应下来，遂成交。
下午的时候，蓝佳妮回了老家。程利东找的房子已经收拾好，她当即住了进去。
傍晚时分，顾聿铭接到阿姨的电话，阿姨张慌又小心的声音：“蓝小姐是跟先生一起么？我看她现在还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她不在家？”
“她放了我一天假，我回来她就不见了。”
“你再想想，她有说过要去哪儿没有？”顾聿铭的声音慌起来。
“她会不会是去医院做检查？”阿姨慌乱中瞎猜一气。
“医院？她怎么了？”
“怀孕的人不是过几天就去检查吗？”
“怀孕？你说她怀孕了？”
“她没告诉你？”阿姨一时傻了眼。
“她去哪个医院？”
“好像是离家最近这个。”
顾聿铭一边打电话给医院的熟人，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家医院。此刻他的心说不清是喜是悲，是高兴是担忧还是恐惧。当他赶到的时候，查询的结果已经出来。
今天上午，是有叫蓝佳妮的女人做过人流手术。而且差不多三周前，门诊记录有蓝佳妮的孕检B超登记。护士把当时的单子打印了一份拿给顾聿铭，姓名年龄完全吻合，应该就是她。
顾聿铭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他对着小护士怒喝道：“你再查查，确信她做了流产？”
“有她的人流登记，而且收了她的手术条，应该是做了。”小护士又核实了一遍记录，确认无误。
顾聿铭拿着B超单一字字看过，手指反复摩挲那张小小的图片。那是他的孩子，却在他还不知道他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他极快的开着车茫然穿行在夜色中，心里的愤怒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他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质问她，问她为何如此狠心，可以杀死他的孩子。
一旁的路口有人骑车出来，等到人近跟前，他才猛然发现，急忙往一旁打方向，车子在急速中失控，撞上一边的隔离带。
好在，没什么大事，夏天穿的单薄，他有胳膊有些擦伤。
两天后，顾聿铭终于找到了她。按着岳成摸到的地址，他把门敲得咚咚响，却始终无人开门。对门有老太太出来，岳成赶紧打听这两天是不是有位年轻的女人住在这里。
老太太点头称是，说是见过一次。如此说来，顾聿铭和岳成干脆守株待兔，死等在门口。
过了不知多久，两人站着有些腿困，打算返回车里等着。刚下楼，便看见蓝佳妮正走过来，她的手里拎着菜，身旁跟着程利东拎了一堆日常用品，两人看上去就像过日子的小两口。
程利东接过蓝佳妮手里的菜，绕过顾聿铭走去楼里，蓝佳妮停下来面对他。蓝佳妮想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低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鞋子。
顾聿铭忽然觉得这样的蓝佳妮让他无话可说，原本想要的质问此刻却无从出口，心里只觉闷闷的愤怒。他狠狠盯着她，扬起胳膊用手指结结实实的甩她，话到嘴边却觉得一切太没劲，最终转身绝然而去。
身后，蓝佳妮适才打着旋儿的眼泪，终是砸在自己的脚背上。
顾聿铭当下回了青川，他暗暗发誓，他再不要想念她，他一定要试着忘记她。
他回了家，她的一切还在，什么都没带走，却像是把一切都带走，这里再不是他的家。他辞了阿姨，锁了房门，再不要回到这里。
又去了区委公寓。他的钥匙还能打开那门。里面一切如故，还是那天他带她离开的模样，却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让一切变得久远。
他打开柜子，把里面他和她的衣服全部拉出来，他的剃须刀她的化妆品全部扔出来，然后让岳成胡乱的塞进袋子，打包收走。临走时回头再看，满屋一片狼籍，再无当初的模样。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破坏，却还是无法熄灭心中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