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uff088uff09我很庆幸,我那天没有穿我的尖头皮鞋。我把电话收起,从许弋家楼上跑下来,差不多是以百米冲剌的速度到达了那条小路。那条我熟悉的亲爱的泥泞的小路,想到有我亲爱的正在那里等着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轻盈的鸽,耳边呼呼的风是我无端生出的翅膀。r

他真的在那里。r

我停下我的脚步,平息我急促的呼吸,慢慢地走近他。r

我没出息地害怕,怕是一场梦。r

“嗨。”他又戴了他的鸭舌帽,靠在墙边,跟我打招呼。r

“嗨。”我伸出我的手掌在空气中击了一下,样子傻得要命。r

他朝我勾了勾手指,我像孩子手中弹出的玻璃球于瞬间冲入他的怀里,抱住他我就再也不愿意放手,管他天崩,管他地裂,管他天崩地裂。r

“吧啦。”张漾在我耳边说,“我发现,我真的有些爱上你了。”r

我闭上眼睛,不答他。r

我在心里骄傲地想：当然,当然。r

“我想跟你好好聊聊。”张漾说,“我只是苦于没有地方。”r

“你跟我来!”我从他怀里挣脱,拉着他的手一路往前小跑,跑了一小会儿后他停下来问我说：“喂,你要带我去哪里？”r

“嘘!”我回身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向他做噤声的手势。他揽过我的腰,开始用力地吻我。r

“吧啦,吧啦。”他说,“我爱上你,我现在不能允许你和别人在一起,绝不允许!”r

“好的好的。”我像哄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我再也不跟别人在一起,我保证。”r

“好。”他点着头问我,“你想去哪里？”r

“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牵住他的手一路往前跑,跑到一半的时候,他放开,反过来握住我的,调皮地笑着说：“这样我习惯些。”r

“都是你主动牵女孩的手吗？”r

“不,我从不主动。”他酷酷地答。r

冬天的月光下,他的表情让我放不下,内心温温热热的起伏不定。我们就这样牵着手,来到了我经常去的郊外的那幢废弃的无人居住的房子。r

我先熟门熟路地爬上了房顶,张漾紧跟着我上来。他有些奇怪地问我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r

“这里以前是个手工作坊,后来不做了,房子就空在这里,里面啥也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喜欢跑这里来,一个人在房顶坐着。”r

“那你现在呢,心情好不好？”张漾问我,一面问一面伸出手来拨弄了一下我挡住眼睛的长发。r

我当着他的面把凌乱的头发散开来,用手重新整理了一下,再扎起来。r

他两眼发直地看着我咬着橡皮筋扎头发的样子,我腾出手来打他一下说：“看什么看!”r

他歪嘴笑一下,在房顶上坐下来,看远方的天。r

我把手机拿出来看,关到静音的手机有十个未接电话,都是许弋的,还有一个短信：“你去哪里了,我想马上见到你,你快来,好不好？”r

我没理,索性关了机,在张漾的身边坐下：“说吧,想跟我聊一些什么？”r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坏的？”他开门见山。r

“有点。”我说,“就快赶上我了。”r

“我不觉得你坏。”他说,“我真的没想到,你今天会是第一次。”r

“哎,”我说,“这种事还是不要提的好,别扭。”r

“你后悔吗？”他问我。r

“当然不。”我笑着说。r

“为什么？”他转过头看我,目光如炬。r

我乖乖地答：“我爱你,张漾,你对我充满诱惑,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爱上你了。”r

“你与众不同。”张漾说,“要知道,我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你。”r

“我愿意被你利用。”r

“也许这事会害了你。”r

“被你害,就算是害死,我也是含笑九泉。”r

“吧啦,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倾诉欲望的女生。”r

“那就说吧。”我靠近他,感觉到他的体温,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脸上来回地游动,他把我的手拿下来,放在他的胸口,我仿佛触摸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不停止地,在为我而跳动,我幸福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听到张漾对我说：“其实,我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不幸福的孩子。”r

“为什么呢？”我轻声问。r

“二岁的时候,我妈妈抛弃了我,还有我爸爸,跟别的男人结婚了。”r

“那有什么呢？”我劝他,“我爸妈一起抛弃了我,去了国外。”r

“我宁愿她去国外,在我看不到感觉不到的地方,可是你知道吗,她就呆在这里,却把爱给了别的人。她可以恨我的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她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她也会恨,你说,天下有这样的母亲吗？”r

我忽然想起来：“对了,我今晚打电话给你,是你爸爸接的。”r

张漾说,“应该是吧,他不管我的事的。”r

“你妈妈,她究竟去了哪里？”r

张漾坐下一点点,把我搂紧一些些,对我说：“你听好了,我的母亲,现在就是许弋的母亲,许弋和我一样大的时候,我妈妈嫌我爸爸穷,爱上了许弋的爸爸,就离开我和我们嫁给了他。”r

怪不得!r

我问：“那许弋的妈妈呢？”r

张漾冷笑着说：“许弋的父亲是个痞子,那个可怜的女人,听说拿了一笔钱,就回农村去了。”r

“所以……”我颤声说,“你的妈妈就成了许弋的妈妈？”r

“不可思议是吧？”张漾说,“我从没想过,天下会有这样子的母亲,我从小学的时候就和许弋是同学,她来参加许弋的家长会,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不抬一下。许弋也总是那么假假的乖巧,什么都争当第一,我实在忍无可忍,我每一天都在想,如何可以让他再也翻不了身,我承认我自己很卑鄙……”r

我感觉到张漾的泪水,在冰冷的冬夜,热热地流到我的手背上。r

“不要再说了。”我奋力地扬起我的脸,努力地贴近他的。他紧紧地抱住我,头抵到我的胸前,发出压抑的呜咽声。r

我的心撕心裂肺地疼起来。r

这个孤单的孩子,我发誓永远都不要让他再掉一滴眼泪。r

永远都不要。r

永远不要。r

uff089uff09我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回到了家里。r

我以为我和老太婆会有场恶战,比如她把门反锁了,比如我怎么敲也敲不开,比如她把我房间的窗户也关上了,我没办法从窗口跳进去。那么我就可以扯开嗓门大喊大叫或是用门边的垃圾桶来擂门。因为我的精神实在是太好了,我毫无困意,就想闹腾点事情出来。r

可惜事实却不是这样,我用钥匙很轻易地打开了门。r

我溜进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我没有去洗澡,我舍不得洗,我愿意我的身上,留着我爱的人的味道,郊外夜晚的味道,我们一起抽过的红双喜的味道以及……爱情的味道。r

我睡了半天都没有睡着,于是我坐起身来,用圆珠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一定要让他幸福。r

我把圆珠笔含在嘴里,像含香烟一样,满意地看着我并不漂亮的字。r

这是我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我将为此奋不顾身。于是我在半夜三点的时候给许弋发了一条三个字的短消息：忘记我。r

发完后,我把手机扔到一旁,倒头睡着了。r

清晨六点的时候我奇怪地醒来,习惯性地看手机,上面有许弋的回言,他说：我爱你一生,吧啦。r

一生？r

那就让他当我死了吧。r

我和许弋分手的事很快就闹得全城皆之。r

有一天,许弋来到“算了”酒吧,一个人要了十瓶啤酒,坐在那里慢慢地喝。他并没有说要找我,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出现。r

因为好多天了,发完那条短消息后,我一直没有理他。我愿意他早些明白,这只是一个阴谋,他早日脱离苦海,我心中的罪恶感会少一些。r

我其实一直是个善良的好姑娘。r

但他并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那晚,据说他喝得烂醉如泥,他的妈妈和他的爸爸一起来酒吧拖走了他。他不肯,摔坏了所有的啤酒瓶,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手抓着酒吧的门久久不愿意松开。r

而那晚,我整晚都和张漾在一起,我对酒吧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我把手机关了,门反锁了,灯熄了,黑暗中我们彼此的探索让我像火山一样地爆发,又熄灭,从希望到绝望,从绝望到重生,周而复始,不知疲倦。r

他走了后,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月光冷冷地照着我暗红色花纹的睡裙,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决定要为张漾生个孩子。r

这个念头一开始从我心里冒出来后我就再也无法将它按捺下去。我用了很多的时间来考虑我将为此付出的代价,比如退学,比如被万众唾弃,比如成为某小报或电视台的反面女主角……但其实这些考虑都是白费心机,因为我心里清楚,我是一个疯狂且执着的人,为了这个念头,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不顾一切。r

妈妈就在这时候打来电话,她说她已经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会接我出去。r

我拿着电话愣了很久,这是我曾经非常盼望的事情,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时候,我在夜里抱着枕头哭,那时候的我脆弱敏感,对一切的东西充满依赖。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吧啦了。r

我是我自己,谁也没法改变我。r

“不去。”我说。r

她在那边叹息：“爸爸妈妈会尽力补偿这些年欠你的。”r

“你们死了这条心,永无可能。”r

“吧啦。”妈妈说,“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我们大人的苦处……”r

“我早已经长大了。”r

“也许是吧,”妈妈说,“你可以恨我们,但是我们一样会爱你,替你考虑你的将来。你准备好,我下个月就回国。”r

我的博士母亲。r

我跟她没法比,她的涵养,她的美丽,她永远的不动声色。她为了理想可以抛弃一切的一切,甚至自己最亲爱的孩子。r

我不会这样。r

我会做一个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母亲,让张漾的母亲看看,让我的母亲看看。让所有失败的母亲在我面前黯淡无光。r

所谓心想事成,很快,我开始发现了我自己的不对劲。r

我去药店买了一张蓝色的纸片,据说可以测试结果。我躲在卫生间里,看着那一片蓝色中的红色标记慢慢凸现,微笑。r

我在网吧里浏览一些网站,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生孩子”的程序和有关的知识的时候,黑人站到了我的身后,他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上,说：“要不要一起来玩游戏？我的剑士到了九十九级,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r

我冷冷地说：“请把你的手拿开。”r

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天中那小子玩完了。”r

我站起身来,把椅子一推：“那你也得知道,我早跟你玩完了。”r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厚着脸皮说。r

我绕过他往网吧外面走,他一直跟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对着网吧老板朝后面甩甩头,黑人乖乖地拿出他的卡来替我刷帐,我扬长而去。r

在街的对面,有个卖豆腐脑的,我饿了,于是我走过去要了一碗豆腐脑。我跟小老板说要多放一些辣椒,我真的是饿了,蹲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黑人就站在那里看我吃。我眼睛瞄着他,心里想着我亲爱的,他此时正在上课,我感到骄傲,我的亲爱的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我还记得他那天晚上是如何紧紧地抱着我,用发誓一样的声音告诉我,他一定要考上清华。r

然后他说：“到时候我带你到北京,我们远远地离开这里。”r

这真是一个让我颤栗的梦想。是真的,我一想到它,就浑身兴奋得发抖。r

“你在发抖。”黑人说,“现在是冬天了,你不应该穿这么少,要不我们去青年广场,我给你买件衣服。”r

我转过身看着他,不说话。他的表情开始显得有些慌乱,我还是不说话。r

黑人提了提他的裤子,又抽了抽鼻子,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痞子样说：“我会继续坚持下去的,不信咱们走着瞧。”r

走就走,瞧就瞧。r

于是我走了。r

他没有跟上来。r

我绕过街角,用手机给张漾发了一个短消息,告诉他我想他想到心都疼了。原谅我用这么文绉绉的语言,因为我这的的确确是有感而发。发完这个短消息后,我回到了家里,老太婆又纠集了一大帮人在我家打麻将,我从客厅里绕回我的房间,没有人一个注意到我。r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把自己放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r

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把眼睛睁开后,我看到了他,他还是戴着那顶帅气的鸭舌帽,不过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敲我的窗户。r

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把窗户打开,放他进来。r

他哈了哈气：“真冷,我站半天了,才把你敲醒。”r

“对不起。”我说,“我睡着了。”r

“大白天地睡觉,我真服了你。”他说。r

“我当然要睡。”我拍拍肚子说,“我现在要好好保养。”r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r

我坐到床上,拍拍身边的床单说：“来,坐下。”r

张漾指指外面。r

我说：“放心吧,现在只要是天不塌下来,外面的人都不会理的。”r

张漾坐到我身边,搂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一接到你短消息我就跟老师撒了个谎请假出来了,我可不能让你心疼,你说是不是？”r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就疼了,是幸福的那种疼。　比真疼还让人架不祝r

“等你高考完,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说。r

他想了一下：“我一定要考上清华,吧啦,你陪我去北京吗？我喜欢北京。”r

“好的。”我说,“我陪你去,你读书,我跟儿子等你放学。”r

他说：“别胡说八道。”r

我拍拍肚子说：“我想生下他来。”r

他的脸一下子就绿了。r

“没事的。”我说,“我一定会养活他,让他过好日子。”r

他把我的脸掰过去,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这个喜欢撒谎的坏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r

他上来挠我的痒痒,我嘻嘻哈哈地躲,怕外屋的人听见,不敢出太大的声音。张漾把嘴咧着,一幅阴谋得逞的得意样儿。就在这时,我的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我用力地推开他,疾步跑到卫生间,吐了。r

等我吐完,回过头,我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张漾。r

他又把他的帽子戴起来了,用一种让我害怕的语气问我：“是不是真的？”r

我用玻璃杯装了一大杯水漱口。r

他说：“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的？”r

我把嘴里的水吐掉,清晰地答：“是。”r

他走过来,捏着我的下巴说：“你去给我弄掉他。”r

“亲爱的,”我抱住他说,“让我替你生个孩子,你放心,我有本事养活他。”r

他推开我,用一根手指指着我说：“我只跟你说一次,弄掉他,记住,我不想再说第二次!”r

“好。”我低下头说。r

“乖。”他伸出手,快速地抚摸了一下我的长发,短促地说：“我要回学校上课去了,咱们随时短信联系。”r

“张漾!”我伸出手拉住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r

“能见的时候自然会见。这些钱你拿着,我就这么多,不够你自己想办法,要是借的话我下个月拿了零花钱替你还。”他说完这话,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到床单上。酷酷地转身,熟门熟路地翻出窗户,不见了。r

我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坐下。r

那些钱,一共是三百零三十三块。r

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r

我看到床单上那个淡淡的痕迹还在,那是一个永远都抹不掉的记忆,我不后悔,无论如何疯狂,我都不会后悔。r

我在心里说：张漾,亲爱的,对不起,吧啦这一次不会听你的。r

uff0810uff09许弋再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大街上吃一枝冰淇淋。r

最近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吃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碗豆浆,有时候是一个蛋糕,有时候忽然想嗑瓜子,这一天,我想吃冰淇淋。r

我拿着那根五色的冰淇淋站在冬天的街头,吃得有滋有味。r

许弋走到我的身后说：“这么冷的天,你应该注意身体。”r

我吓了好大的一跳,转身看到他,他穿了一件有些夸张的棉衣,牛仔裤,没有背书包。眼睛里有很多的血丝,瘦了。r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孩子,要期末考了,你不能逃课。”r

“有什么区别呢。”许弋说,“逃不逃都是一样。”r

我把冰淇淋倒过来：“你别自暴自弃,忘掉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冰淇淋的汁,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像粘绸的眼泪。r

“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固执地说,“爱一个人,怎么可以说忘就忘,你当初的那些疯狂呢,去哪里了？”r

“我是没心的。”r

“胡说!”他血红着眼睛呵斥我。r

我笑笑,抬起头,把剩下的冰淇淋一口含进嘴里,冲他做一个BYEBYE的手势,大步向前走去。r

“吧啦,你站住!”他疾步上前抓住我的衣袖,急促地说：“你告诉我,你到底收了她多少钱？”r

“什么？”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r

“我妈妈。”许弋说,“你不用怕她,她管不了我的事。”r

我忽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我的心里漫过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我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轻声问：“你觉得呢,你觉得她给了我多少？”r

“不管多少!”许弋坚决地说,“我不怪你,你可以不用理她!”r

“可她是你的母亲。”r

“她不是!”许弋把拳头捏起来,坚决地说,“她不是!”r

“行了!”我拍拍他的背,“你别乱想,好好读书,考上个好大学,离开这个伤心地,忘掉这些伤心事。”r

他垂头丧气：“忘记你我做不到!”r

我狠下心,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再跟上来。走过街角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孤零零地站在冬日的街头,显得沉重,落寞,有种大气不敢出的绝望。宽大的棉衣垮下来,是他飞不起来的翅膀。r

就在这时候,我收到了张漾的短消息。r

他说：我在老地方等你。r

我看了一下手表,接近晚上六点,黄昏已经来了,冬天的天黑得飞快,我到达“老地方”的时候,幕色已经完全地降临。我看到他靠在那里,他没有抽烟,而是玩他的手机。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跟我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r

“跟哪个妹妹发短信呢？”我靠近他,试图去看他的手机。r

他并没有把手机拿开,我发现那是一台新的手机,三星的,新款,很气派。r

我把风衣拉起来,背靠着他,低声说：“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吧,亲爱的,你有空怎么不去我家哩？”r

“今晚夜自修要考物理,我只有十五分钟。”他用一只手把我的身子掰过去,开始吻我。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拍下我们亲吻的画面。我的眼睛瞟到他的所作所为,嘻嘻笑起来,他放开我一些些,低声命令：“专心点!”r

可是我没法专心,我又开始感觉到不能控制的恶心。我推开他,蹲在路边,努力让自己不要吐出来。他也迅速蹲下,问我：“你怎么搞的？难道还没有去做掉？”r

上帝保佑,我感觉好受多了。r

我站起身来,故做轻松地说：“没事,我只是有点感冒而已。”r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r

我大声喊：“我都说没事啦。”r

“黎吧啦。”他用手机指着我,“你要敢骗我,你知道后果吗？”r

我软软地靠在墙上,微笑着说：“你是要杀了我吗？我倒真希望你杀了我。”r

“听说你见过许弋的母亲？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r

“什么也没说。”r

“你别骗我,我现在不相信你。”他开始变得激动,“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激怒我!”r

“如果激怒了会怎么样呢？”我也开始为他的不信任变得愤怒起来,冷笑着说：“我倒真是想试试看呢,是骂呢,还是打呢？还是跟我说分手呢？”r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走近我,捏着我的下巴：“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我？”r

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怕人,像是要滴出血来。r

我识相地没有吱声。r

我在等他冷静下去。r

“你回答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做掉？不许撒谎!”r

“没有。”我说。r

“再说一次,说大声一点,我没有听见。”r

“没有!”我大声地说。r

“你这个疯狂的女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把我按到墙边,开始用膝盖来撞击我的身子,一下,两下,三下……他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我疼得不能呼吸,忘记了尖叫,只能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他的胳膊。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用力推开了张漾。r

我定神一看,是小耳朵!r

她推开张漾后,伸开双臂站到我面前,护住我。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害怕,她在发抖,但是她勇敢地站在我面前,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坚决的,不离开。r

“滚开!”我朝着张漾大喊,我真怕他会伤害小耳朵。r

见到有陌生人出现,张漾开始感到害怕,他后退,一边后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压低了声音说：“你试试,不把它弄掉我不会放过你!”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掉了。r

我再也支撑不住,颓唐地从墙上滑下,捂着腹部跪到地上。r

我的小耳朵,噢,谢谢你。r

那晚,是这个应该还算是陌生的叫做小耳朵的女生把我送回了家。她温暖的小手牵着我,带我走过这个让我伤心伤肝的小城,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定。r

疼痛,也奇怪地被她手心中传来的温暖所稀释。r

那晚,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珥。r

耳朵的耳加个王字旁。r

在她替我擦药的时候,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她,我实在控制不住地想找一个人说说话。在我的心里,她已经成为一个可以倾诉的人。r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可以倾诉的人。r

我相信,她不会背叛我。而且,就算是她背叛我,我也愿意不去怪罪她。我生性里所有善良的东西都被这个叫做小耳朵的小姑娘无限地激活,让我变得比在爱情里还要柔情似水,我没法形容这种感觉,但它让我感到幸福,所以我愿意先享受了再说。r

上帝做证,我,多么,寂寞。r

那夜,我目送她离开,那么弱小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我担心她会害怕。但我实在没力气再去送她,我回头朝我微笑了一下,那微笑像星光一样的亮堂。我靠在门上,朝着她做一个飞吻,她的脸红了,把两只手合起来,放在太阳穴边,做一个睡觉的手势示意我早点休息,就转身走掉了。我有些发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远方。r

老太婆今天的牌局结束得早得离奇,她端了一杯茶,也在探头探脑地往外望,好奇地问我：“她是天中的？”r

我没理她,回了自己的房间。r

我没有想到那晚张漾会来。r

那是十二点。我没有睡着,窗户那里有动静。我跳起来,打开窗,看到他。r

我们隔着一扇窗站着,冬天的风刺骨地穿进来。我看着他,没有让他进来,他也不动。终于,我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r

“对不起。”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的低头认错。r

我伸出手拉他,他跳了进来。我飞快地关上窗,飞快地扑到他的怀里。他的棉衣冰冷冰冷的,我不知道他在窗外站了多久。r

“我惩罚我自己,我站了一小时了,始终没有勇气。”他紧紧抱着我。“原谅我,我今天像着了魔。”r

我不肯说话。r

“我的内心里有两个我,一个好的我,一个坏的我,两个我一直在打架,吧啦,你要帮助我。我不要变成这样子。”r

“好的,好的。”我紧紧拥抱他。r

他脱了厚厚的棉皮鞋,还有棉衣,躺到我的被窝里,我们拥抱着,什么也没有做。他把潮湿而温热的嘴唇贴近我冰冷的耳边,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前途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走错一步。”r

“没人会知道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们的事情,不是也没有人知道的吗？”r

“但总会有人知道的。我不能冒险。”他的手在我穿着棉睡衣的肚子上游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颤抖,还有他内心的恐惧,“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吧啦,你要记住,我是真的爱你的,我是最爱你的,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有感觉的女生。”r

“那么,好吧。”我败下阵来,“我明天就去县里的医院,解决。”r

“我也不想的。”张漾说,“但我们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我会和你牵着他们的手在巴黎的街头散步,给我时间,我会给你幸福。”r

“要多久？”我问他。r

“你愿意等我多久？”他狡猾地反问我。r

“一辈子。”我毫不犹豫地说。说完后,我被自己的豪言壮语逗得咯咯笑起来。他有些紧张地问我：“你笑什么？”r

我实话实说：“我笑自己变成了以前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没骨气的女人呀!”r

他搂紧了我。　冰冷的双足贴着我的。不说话。r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好像睡着了,甚至有了轻轻的鼾声,我没有喊醒他让他离开,而是把手机的闹钟调到了清晨六点。我要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枕边最爱的人。r

我要是他最爱的人。r

一辈子最爱的人。r

这是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