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这句法国人卢梭所说的话,林语之深以为然。从利维坦宫走出来的一刻,他幻想自己摆出了《肖申克救赎》里男主人公在结尾瓢泼大雨里的经典姿势。
绝地求生的净化方案被政府采纳,7天后将由巨人议会和林语之,共同选拔出的100名心理罪犯参战。属于蓝岸公司的救赎似乎只有一步之遥。林语之想到这“一步”,片刻的欢愉转瞬消失。或许这就是摩羯座吧。
早已在巨人宫殿区域外等待的助手们迎了上来,打开车门。在搀扶下,林语之喘着粗气挪进了轿车中。车门关闭前的一刻,他遥望了一眼阴沉天气下的巨人宫殿,似是一群蛰伏的巨兽。
“极乐净土竞技场进度怎样?”
“已经提前完工,在做最后的复查。”
“一定要万无一失,尤其是贵宾区的升降装置。”
“是!”
助手们已经习惯林语之的连环发问。林语之稍微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继续问道:
“孩子们训练如何?”
“今天安排了倒数第五次演练。”
“今天开始,一天模拟两场。”
“对这批孩子的消耗量会增大,难免……”
“7天后。我只需要1个绝对强大的清道夫。明白吗?”林语之忽然凑近了厉声说道。
“明白,总裁先生。”
林语之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精致的的白兰地,用舌尖轻轻啜饮了一口。
“今天我要现场观看他们的演练,结束后我有一个安排。”
“明白!”
车内缓缓升起了悠扬的音乐声。是德国大师理查德·瓦格纳所作,《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二部里的名作《女武神的飞行》。
瓦格纳是个奇怪的鬼才,一方面留下了《婚礼进行曲》这样的,在每个人生命里最重要时刻的见证之作,另一方面又是纳粹德国的御用音乐家,希特勒的精神摇篮。第三帝国的所有重要会议,都要演奏起他的《诸神黄昏》。
林语之也酷爱他的作品,助手眼尖,知道老板今天进展顺利,于是放上了这首令人心中如诸神般驰骋云间的曲子。
“停下。尼伯龙根的指环,我现在可不想要。”林语之闭上眼,耳畔是若有似无的雨声。
海底世界早已没有了大自然的气候系统,温度、湿度、降雨、下雪,甚至是刮风,都是气象局严密安排好之后,经巨人议会认可,在每年元旦,用电子邮件的方式发放给每个美丽新世界公民。也就是说,每个人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可以知道这一年最后一天是啥样子,风里雨里,童叟无欺,最终极的天气预报。
雨声是司机切换的轻音乐,据说采录自海水淹没世界之前。林语之习惯拿它当做放松的伴奏。
雨声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一如每段回忆。
车子在一幢灰色的大厦前停住。大厦顶层,“蓝岸科技”四个大字周围,正围绕着一群工人。
“还没拆好吗?”
“总裁,明日可以安装完毕。”
“今后,蓝岸大厦的顶端,只有C.O.M.B.A.T的标志,那是我们最后的财宝。”
C.O.M.B.A.T便是林语之在议会里演示用的虚拟作战系统。助手点了点头,林语之一行人进了电梯,直奔地下4层。
4层是蓝岸科技的秘密作战人员训练区域,分外内庭和外场。内庭是研发人员区域,调试各种虚拟作战的指数,观察训练人员的表现；外场则是一块宽敞的场地,除了四周的吸音装置,并无任何其他设施,像是一个被搬空了的大学体育馆。它们之间,被一层液化玻璃墙隔开,防弹防火,只有内部人员的眼角膜识别方可出入。
林语之一直觉得这里有些简陋,现在的投资都来自于蓝岸科技之前的海外资金。蓝岸的游戏衰退下线后,被迫转移到国外,做一些资讯类APP,在当时被称之为信息流。这些APP依靠机器算法进行推荐,内容大多粗制滥造、低能无趣,却大受欢迎。新世界的巨人议会,也把这些APP列为人类智力下降的元凶之一。
和政府的这次订单,是他立志打捞的第一桶金,也是复兴蓝岸的关键。
林语之迫不及待来到观察室,研究员起身报告:“总裁,第5次虚拟演练正在进行中,目前比赛时间3分28秒,剩余人数68人。”
“击杀榜第一名是谁?”
“林克,击杀人数,5人。”
“给我切他的画面。”
“是。”研究人员点击下第77号选手的按钮,眼前的巨幅屏幕上立刻有了现场画面。
之前那个硕大的空地,就是执行虚拟演练的试验区。屏幕左下角,弹出了今天这场的参数资料:
地图:沙漠之城
尺寸:正常大小-35%
温度:35摄氏度,极其炎热
组队:关闭,单兵作战
枪械:限定手枪,其余锁死
伤害:正常伤害+25%
特殊:近战武器伤害+75%
观测指标:冷兵器作战能力数值
监视窗切换到他的画面时,几个研究员,尤其是女性,发出一阵骚动。
只见林克应该是搜刮了地图中部偏下地区的一个居民楼,他汗如雨下,竟然直接抛弃了2级防弹衣、3级头盔,似乎还是觉得酷暑难当,直接把打底的短袖汗衫也扔在地上,赤膊上阵。
林克的肌肉不算太发达,但是一看就是那种脂肪含量极低的身材。他把身子尽量压得比木窗还低,赤裸的皮肤贴在热乎乎的地板上,上面满是沙土和各种垃圾,显然十分不适。林克一手打开了“作战辅助系统”,查看毒圈和空投物资的信息,另一手贴在右侧大腿上,那里,是一把P92手枪。
忽然楼下传来一声尽量克制的推门声。那木门在沙漠里久了,早就有点损坏,推开时,就像是老大爷咳嗽,几米远都听得到。虽然尽量克制,但林克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是98号!”研究员提醒林语之,“目前击杀3人,但他有3级避弹衣和3级头盔,配一把D9伞兵匕首,一把P1911手枪,剩余子弹48发。
“林克呢?”
“10发。”
林克旁边的一块屏幕上,正显示98号推开门,采用半蹲姿态,先是在厨厅进行搜索,一个喝完的运动饮料瓶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种饮料只有对战队员的补给里才有。他立刻进入警觉状态,从腰间卸下一个闪光弹。
林语之摇了摇头,“林克这小子还是这么大咧咧的,早晚出事。”
98号一步一步挨向厨厅转角处的木楼梯。林克这边也屏住了呼吸,一个翻身,跟门呈45度夹角,死死瞄准门外。房间的木门已经破了,上半部分坏损了一大半,形同虚设。
98号仗着自己装甲厚,打算来一波硬上。在第四阶楼梯处,忽地一个加速,不料他人高马大,木梯早已腐朽,竟然一脚踩破,左脚卡在了里面。
林克听到响动,向左一沉肩,稍作调整,对着露出的小半个黑色肩膀就是“砰砰砰”三枪。视线里随即飞溅出一片血雾。98号肩上吃了枪,幸好装甲足够厚,不足以致命,也是反应神速,靠着直觉丢出一记闪光弹。
林克只见一个小圆球咣当一声,飞了进来,暗叫一声不好!又是一个向左侧翻,起身就往木窗上撞。闪光弹瞬间爆炸,随即发射出刺眼强光。林克撞破木窗,和碎玻璃碴子一起,重重跌在地上。飞溅的碎玻璃在他背上划下好几处血痕。
他脑子转得飞快,身体素质也奇佳,立刻起身,飞扑进屋里,对着楼梯处的黑影又是一阵猛烈射击。
随着这几枪,研究室里一片赞叹,原来子弹竟神准地射中了98号手腕,P1911滑落地上。失去了战斗力的98号不甘心就这样被淘汰。嘶吼一声,竟从断裂处拔出了左脚。林克不等他调整,又是急速的三枪,全部射向面门。
“叮叮叮”,子弹打在三级头盔上,斜着滑了出去。林克已经没弹药了。
98号抽出D9伞兵匕首,现在他护甲奇厚无比,手里还有一把堪比虎牙的锋利武器,形势又发生了逆转。他喘着粗气,眼睛透过头盔死死盯着林克的双腿。
林克杀人,全凭脑子快、拔枪快、腿脚快。他没有扔掉没有子弹了的P92,而是立刻一个箭步,冲刺到距离98号只有三步远的地方,随即重重把P92当做投掷武器往98号面门上丢去。
出于人类的本能防备心理,98号没意识到这东西对三级头盔并没啥效果,而是挥舞起匕首试图弹开。林克一笑:有了!随即冲上前以98号的右肩膀为轴,灵巧地一个翻身,绕到98号背后。他掏出背后的平底锅,对着头盔和防弹衣之间,那一小截门户大开的脖颈,重重拍了下去。
脖子本就是人脆弱而致命的部位,再加上本场冷兵器伤害+75%的加持,98号一声闷哼,瘫软倒地。
林克抬起手腕:击杀6人,残余人数67。他似乎知道监视器在哪里似的,挤出一个脏脏的笑容。
“胡闹!”林语之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放松的表情,转脸跟林克的训练员问道:“你教他的?”
训练师忐忑地答道:“林克……喜欢随机应变……”他可不想因为这小子失业,要知道现在的美丽新世界,找一个如此体面的工作,难于登天。
林语之没有回答,径直走向门外。
“让他们比赛完毕后,在2层大厅集合等我。”
“是!”助理们忙不迭地回应。
1个小时后,林语之在2楼的VIP大厅,见到了整齐的100名训练队员。他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左右两边挂着达芬奇的传世之作,《最后的晚餐》和《维特鲁威人》。
“我的孩子们——”他舒展地伸出了双臂,仿佛臂弯里有一座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