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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我道:‘这也不能怪姑娘。世事难料,凡夫俗子怎能做到分毫不差?’凤凰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道:‘总镖头,世事虽然难料,但我更赞同另一句话。’我不由问道:‘什么话?’凤凰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其实很多事情不是坏在“难料”之上,而是坏在“没好人”上。’我不禁心里愕然,她这句话必然语有所指,她的意思不难明白,这件事情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结局,不是因为‘世事难料’,而是因为‘没好人’。那么她所说的‘没好人’说的是谁呢?她认为我们五兄弟之中谁不是好人呢?她所说的‘坏人’又是怎么坏了这件事情的呢?我愕然半晌,猜想不透,便道:‘还请姑娘明言。’r

“凤凰却道:‘不知总镖头所谓“明言”所指何事?’我知凤凰冰雪聪明,极是厉害,便是谈话也大有神鬼莫测之意。她先用‘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的话来点我,然后又来反问我,这样的谈话方法,令我大有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我十五岁在江湖上闯荡,可说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会过,如今却被一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女孩子束手束脚,只有苦笑。我略微思索,道:‘姑娘若是没有什么话说,我便不问。也许是我多想了。’凤凰道:‘那好,你不问便是。我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侄儿,你看这个女孩子多么厉害,我们虽是言语谈话,却也是机智百出,不亚于高手之间的比武较量。其中的机锋也不知你能否领会?”r

段天绸诉说二十几年前的事情,陆少听得极是投入,几乎已经忘记自身的痛苦。这时听段天绸如此一问,才从二十几年前的故事中醒来。陆少道:“侄儿向来粗枝大叶惯了,凡事很少动脑。若是似伯父与凤凰那般机智百出,我会觉得很累。”段天绸道:“我在少年的时候,也和你一般,粗枝大叶。但是不论在江湖中闯荡,还是日常生活中交往,若总是粗枝大叶,一件事情也不会做成。为人处世,必须细至入微,明察秋毫,立于世间才能事事妥善。这方面须得平日经常训练,习惯成为自然,便不会觉得累了。”陆少觉得大是受教,道:“伯父说的极是有理,侄儿谨记在心。”段天绸又道:“倘若凡事马马虎虎,不去认真,不去计较,人只能变得越来越懒。r

人若是懒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陆少闻言,脸上忽地发烧。心道:“我以前游手好闲,斗鸡走马,和人打架赌博。打架若是出了事,自己解决不了,便有父亲出面。赌博若是输了,自己也从不放在心上。因为输的金银全是从家里要出来的,便如大风刮来的一般。我到处惹事,惹事之后又全不理会,从不放在心上,如此做人岂不是马马虎虎?我若是惹事之后,认真的思考一次,哪怕是一次,想想父亲的难处,我还会继续不管不顾的斗鸡走马么?我事事马马虎虎,不是变得越来越懒?家里的事情我从未操心,不曾为父亲分担过任何事情。我人变得越来越懒,就会活的越来越空虚,人变得空虚,何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他越想越是不安,忖道:“幸好我已经省悟。若是一辈子那样马马虎虎的过下去,虚度年华,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r

段天绸见他憔悴的脸上,脸颊发红,知道说到了他的短处,脸露微笑,道:“我一句教诲,你能听到心里面去,证明你孺子可教,还不是朽木不可雕也的废料。”其实两人心情一直沉重,直到此时才略微轻松。陆少眼中涌上热泪,道:“可惜我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的家人全都……全都……”段天绸忽然伸手,拉住陆少的手,微笑道:“还不晚。你以前没少惹你的父亲生气,现在你终于长大,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了。陆家还有你这唯一的香火,血脉未断。其实你父亲给你留下的财富很多,你也说过,你的父亲是个刚强之人,宁死不屈,便似把头砍掉,也能再长出一个。这便是你父亲为你留下的最大财富。他不论给你留下多少金银财宝,也总有花光的时候。而给你留下的这种精神,却是永远也不会‘花光’的。甚至能够终生受用。r

尤其你那句‘便似把头砍掉,也能再长出一个’,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实乃顶天立地,渊停岳峙,男子汉是永远也不会倒下去的。即便人已死了,精神也不会死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所以一切都没有晚。这次悲惨的事件是对你最大的考验。能否接住这次考验全看你自己了。”陆少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只觉伯父每句话说的都是那么的精辟。段天绸握着陆少的手,又道:“人生在世,不要害怕艰难险阻。唯有经历艰难险阻,无数考验,才能悟出人生至理,才能懂得自己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人如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岂不是如同盲人骑瞎马,总会感到夜半临深池?万物皆有规律,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的相应轨迹。只是太多的人,一生也没有进入自己人生的正轨。便如,一个人明明是练武奇才,却偏偏去学文,则会埋没一个武学奇才。而这个人去学文,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这正是无数人一生碌碌无为的原因。而一个人不去经历艰难险阻,怎会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学武’还是‘学文’?”r

陆少大有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他从未因为别人的教诲而如此激动过。段天绸只觉陆少的手在自己的掌中不住颤抖,心里很是满意,自己这番话没有白说。段天绸又道:“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棍子教,三等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侄儿能把伯父的这番言语听进耳去,伯父很是高兴。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看着一个年轻人进步更令人开心?希望你长江后浪推前浪,感悟人生至理,不至空活百岁。”r

陆少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下,颤声道:“侄儿谨记教诲。”段天绸道:“我和凤凰那次谈话谈的并无结果。我离开她的房间之后,心里一直思忖她话中之意。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她所说的‘坏人’到底指的是谁?”陆少也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他毕竟经历有限,实在思考不出。r

段天绸道:“凤凰没有直说那个‘坏人’是谁,可见她是有所顾虑的。她所说的坏人一定是我们五兄弟之一,不然她怎么会有所顾虑?她对我不能完全信任,怕说出来,我心存偏袒,偏向我的兄弟,对她不利。我仔细回忆我们谈话的内容,直到第三天,我才从我们谈话的内容中看出问题所在。”陆少忍不住急忙问道:“从那里看出来的?”r

段天绸道:“凤凰那天说道:‘世事纷繁复杂,人毕竟是渺小的。其实,我对司马星辰只是起初的时候有些好感。我是考虑的太多了,生怕久新和无血因为我生出矛盾,因此一直没有放开自己。同时那时我也觉得无血是个难得的人才、好人,她对我们兄妹又有救命之恩,实在不忍伤了他的心。我委屈自己,让他们刺杀冯苦舟,来做最后的抉择。这不亚于向天上抛了一个铜板,落在地上,是正面还是反面,全凭天意。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眼睛还是不够锐利,心思还是不够精明,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了。’从这句话里就能看出,她所指的坏人是谁。”r

陆少皱着眉头,细细咀嚼这几句话,半晌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同?”段天绸道:“她说她知道自己错了,‘眼睛不够锐利,心思不够精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陆少沉吟半晌,摇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意思。”r

段天绸道:“你看,她说:‘那时我也觉得无血是个难得的人才、好人,她对我们兄妹又有救命之恩,实在不忍伤了他的心。’她为什么要说‘那时我也觉得无血是个难得的人才、好人’,她完全可以说成‘那时我觉得无血是个难得的人才、好人,她对我们兄妹又有救命之恩,实在不忍伤了他的心。’这个‘也’字大是关键。再结合后面几句话:‘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眼睛还是不够锐利,心思还是不够精明,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了。’把她这些话放在一起,意思便是:看错了司马星辰这个人!”陆少脑中霍然一通,连忙点头道:“有理有理。”r

“那么她说的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句话指的应该就是司马星辰。她所说的坏人就是司马星辰。”陆少却越听越是糊涂了,道:“四叔为了她历尽千辛万苦远赴珠峰,她怎么会怀疑四叔不是好人呢?”r

“对于这一点,我也不能明白,因此我决定再找凤凰谈一次话。因为她身上的‘湿毒’越来越重,已经不能下床走动,我只有再次走进她的房间。我来到她的床前,她清澈的眼睛望着我,并不开口。我道:‘姑娘,你在我们镖局也已住了将近半年,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通过这半年的相处,你觉得我这个总镖头为人如何?’凤凰当然想不到我开门见山,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她略微沉吟,道:‘看人要三百六十五天的看,一个人的心性到底如何,是要在大事件中才能判断的。’我道:‘这么说来,姑娘不能相信我的人品了?’凤凰道:‘不敢。不知总镖头到底想说什么?’r

“我道:‘我已经知道,姑娘所说的“坏人”所指何人了。只是姑娘对我有所顾虑,因此不能和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只是不能明白,姑娘为何会怀疑到他身上?’我故意不说出“司马星辰”的名字,先和她打哑谜,看她是否能够亲口说出她怀疑司马星辰。若是她仍然不肯说出,便证明她还是信我不过。她果然装作不懂,道:‘总镖头的话,我听不懂。还请总镖头明言。’r

“她就是不肯对我说出心里话,看来确实信不过我。我道:‘看来是我多想了,既然如此,在下只有告辞,打扰姑娘了。’我刚刚转身,就要离去,只听她道:‘那个三镖头陆剑飞、陆三哥对我很是不满,说什么今生再不会见我一面,我倒想见见他。’我听她如此一说,立刻明白,忖道:‘看来她信不过我,却能信过三弟。’说道:‘我三弟性情耿直,说出的话,犹如射出的箭,要他更改他自己说过的话,怕是没有可能。他多半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来这里见你。’凤凰却道:‘一来总镖头是他的兄长,二来总镖头才智过人,当一个说客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想总镖头一定有办法说动他,来见我一面。’我想了想,道:‘好吧,我就试上一试。’r

“她之所以能信过你的父亲,就是因为你的父亲性情耿直,言出如山,是个重诺之人。我不禁佩服这个女孩子的智慧。你的父亲曾经对她大骂,她不计前嫌,决议见他,可见这个女孩子胸襟也是一般女子所不能相比的。就是须眉男儿恐怕也比不上她。”r

陆少忍不住插言道:“那她为什么信不过伯父呢?”段天绸心里很是尴尬,但面上不动声色,道:“我是个喜怒向来不现颜色的人,表面看来静如止水。她摸不清我的虚实,她虽然冰雪聪明,却也看不透我的为人,因此对我不能放心。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陆少不禁点头,心道:“我这位大伯父,确实让人感觉深不可测。反而不如我父亲那样喜时便喜,怒时便怒的真实性情,令人感觉塌实。”r

段天绸道:“你父亲向来言出如山,说出的话就像钉在墙上的钉子,一个钉子一个眼儿。我想说服他违背他自己那天的诺言,去见凤凰一面,谈何容易?我到你的家里,去做说客。镖局距离你家不远,在路上我一路思考,怎样才能说服你的父亲,去见凤凰。在到达你家的时候,我已经想好说辞。r

“侄儿,你想凤凰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她这句话暗指司马星辰不是好人。那么司马星辰做了什么坏事,被她看出了破绽呢?在司马星辰没有和久新远赴珠峰之前,凤凰对司徒的印象还很好;在司徒去了珠峰之后,凤凰便怀疑司徒是坏人。那么司徒倘若当真做了什么坏事的话,便一定与久新的死有所关联。”r

对于这些复杂难测的推测,陆少只要想想就会觉得头大如斗。不论是对凤凰还是对段天绸,他都从心里佩服,只觉这些人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这些人的所思所想:看待事务、思考问题无不入木三分。自己若是处在这些事件当中,只怕便如盲人摸象,理不出个清楚的头绪。幸好自己不是笨的出奇,还能跟上段天绸的思路。当下有些茫然点了点头。r

段天绸继续说道:“我见到你的父亲之后,劈头便说:‘三弟,有件事情至关重大,只怕唯有你出面才能查出真相。’我一句话便引起你父亲关注,你父亲道:‘什么事情?’我道:‘久新之死恐怕另有蹊跷。’剑飞蓦然一惊,道:‘怎么?难道无血所说的久新坠崖的经过,有什么不实之处?’r

“剑飞竟然马上把事情联系到无血身上,我不禁很是佩服他的才思敏捷。我道:‘对于无血所说的久新坠崖之事是否有不实之处,我还没有看出破绽。但有一个人已经看出破绽。但这人要求,只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