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来身上的披风还在,只是书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打开门照看我的两个婢女已站在门外。
“早膳已备好,姑娘请随我们回吧。”
我点头,跨出门后又回过头看着地上的披风,这种东西他多的是吧,所以我拿走一件应该是可以的吧。转身拾起披风抱在怀里,低着头快步冲出书房,婢女和侍卫虽面带讶异可终究没说什么。
穿戴整齐吃过早饭之后有人来通报,阿黍大人求见。这倒奇了,虽说这几天周围的丫鬟小厮对我是比往日客气,可绣语和如眉来这儿也没有要通报啊,这位阿黍大人不也和她们一样是大人么,大人来看我一个小人还须向我通报?
女人走进屋来,只是一个眼神就让所有人退到了视线之外,包括院坝里扫地的小丫头。待看清楚她的脸我有些被吓到,脸庞、眼神苍白无色,那双冰冷又傲慢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呆滞和惊惧,是惊惧的余波,这样的眼神我太熟悉。
在这之前她究竟经历了怎样恐怖的事?我自然不关心,只是觉得畅快,她是杀死小瘸脚的人。
给我的?她把手中的木匣子递到我面前,单手,左手,我注意到了她的右手异样,窄袖遮不住她右手腕那段渗血的白布。接过木匣子等待她交代话,她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好奇,拉开匣子里面是一把精巧细小的匕首,雪亮的刃上沾着血,还未干凝的血。这是什么?
“姑娘,祈公子来了。”
太好了,我正想着到哪里能找到他,有好些事想知道想问问,也就他能和我说几句话。快步出门迎上进院来的人,从未见我如此热情好客,他不禁戏谑起人来,又见我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向我身后跟随的人要求和我去花园走走。婢女们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头答应了。
漫步在花园我许久没有开口,他停下敲了下我的脑袋,“怎么不出声儿?”
“你先说。”他来想必也是有事的。
他笑着摇头,“我只是来送别的,明日可是要走了?”
我点头,不由得扬起嘴角,来给我送别,是把我当朋友了吗?
“暂时离开此地也好,这一段时日你也安宁些。”
“我想……”见前面的四角小亭无人,我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他走了进去。
落座后他哭笑不得,“姑娘以后莫要这样拉着,旁人瞧见不好。”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行动比说话来得快,说话要结巴半天还不如直接拉着他进来,“我想知道。”
他像是猜到我要说什么,笑眯眯地盯着我,“知道什么?”
我拍拍胸口,一口气把话说起来,“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那些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明天会把我送到哪儿?”
“我还在想你要等到何时才问。”他起身背对我而站,眼睛向周围望去,“秦姑娘,你要有所准备,进了这道门此生便和这里的人、这里的事牵扯不断。”
“天虫女?”因为我是他们叫的天虫女吗?
他颔首,转过身来正色道,“书书,告诉我,你真是天姬?”
“天姬?”他叫我书书,有人叫我的名字,名字……
“天虫女即为天姬。”
我茫然地摇头,天虫女也好,天姬也罢,不都是你们在说吗,这会儿反倒问我是不是。
“可是你的容貌……”
我咬着唇半晌才说,“很多年前,七……八年。”已经八年了么,“八年前我已是……这副模样,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我的年纪。”如果他想知道的是这件事,我告诉他就是,这也没什么。
“当真是……”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激动可很快平复。
我果然是很奇异的东西么?
“天姬现,蝗神偃,神谕降,尊加冕。”
我瞪大眼看着他,可等了很久他也没接着说下去,这就说完了?“我没念过书……不太懂……”虽说在此生活了多年,可我压根听不懂这深奥的话。蝗神,飞蝗?蝗虫?我怎就和它脱不了干系。
“日后会懂的,你只要记住你是天姬。”
我打断他的话吼道,“我是个人!我只是个普通的人!和你们一样的人!”什么天姬,什么天虫女,我是有三头六臂还是会上天入地,要是我真是那才好,那才好……我只是个人……
他的脸上已隐去了悦色,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托起了座,沉声道,“书书,别说这些稚气话,你是不是普通人由不得你说,有人说你不是,天下人也信,你便不是,有人道你是天虫女,天下人信,你便是。”
“天下……”竟然扯上了天下!“那日大殿内……见那些人……”那就是天下人吗?
“太甫这一次让你露面还会有下一次,也许是十年后也许是故二十年后,不,二十年那太过久远,我想是待少君成人后。你可明白他的用意?”
抬手抚上脸,猜测道,“我的样子,他要人相信……我是天姬?”
“聪明的小姑娘。”
我还是不明白,可再问他给我的还是那让人听不懂的佛语玄机,或许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
一双大手握紧我的双肩,眼里有着担忧,“在这其间太甫会将你送到别的地方,那儿比较安全。”
“去哪儿?”
他摇头,“太甫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你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他看着我一直拿在手中的木匣子问。
我拉开匣子,他拿起匕首翻看着刀刃,走出小亭捡起花坛里的一块鹅卵石,挥刀砍下,石头像菜瓜一般被整齐地削去了一半,“好刀!何人如此大方?”
“阿黍……黍大人。”顿了顿我又说,“刀上有……原先有血,我擦掉了,她……她的手腕……右手受了伤。”她的手大约就是被这把小刀所伤,那伤她的人还让她亲自把刀送来,是在替我报仇?
祁公子对我的观察仔细面露赞许,“砚山、阿黍六人是太甫的门生也是他的左臂右膀,在明府能惩戒他们的人实在不多。书书,这府上你可认识有不凡之人?”
我想了想,抬头望着他。
他莞尔,“我?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异乡人。今日和我说这一席话,是因这把刀?”
我摇头,我不太确定这刀是谁给我的,向他打听这些是因为有一个人告诉我要活下去。
“若是日后陷入险境,书书,我想你最好能回来……”他停住避开我的眼睛,脸上有少许腼腆,“我是说,这把刀,这儿可能有能庇护你的人。”
“哦。”他冲我脸红?可是他……“你喜欢……喜欢的是绣语。”我道出事实。
他错愕一阵,继而喉头滚动笑不可支,“小姑娘你真是……你真是……”笑声噶然而止,下巴被他托了起来,“这双眼睛究竟能看透多少东西?”
“你是好人。”
额头又挨了一个栗子,“我说过别说稚气话,什么叫好人等你用一辈子去悟吧,在此之前先要保住脑袋,既然能纵火索鹰为何不能用上你的机灵劲儿保护自己。你,也有这个权利。”
我,是啊,我竟给忘了,我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
祈公子的送别真是很及时,当日夜里我在梦里便启程了。一连睡了两日醒来吃喝拉撒完又睡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直到这一日才真正见着了阳光。
“这几个都是送往张员外家的?”
数了数,与我并肩站的少女有五个,面前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粗布衣服表情冷严的中年女人,再看我身上原本好衣料的衣衫也换了成她那样的粗布,不止是衣服,周围的人也换了,全都不是明府那些衣着光鲜的人。
一个驼背男人从破旧的马车上跳下,一脸谄媚的笑,“夫人您看,这几个都是手脚勤快的,模样也够标志。”
夫人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我们六个人跟前细细打量,到我跟前时停下脚问道,“从前做什么的?”
我握了握手,寻思着如何回答,“我……打柴,劈柴。”
她拉起我的手点着头,“是双打柴的手,这眉目干干净净倒是可惜了,若是乖巧听话,回头让你伺候夫人小姐。”
“夏兰!还不快给夫人磕头!”驼背男人喊着。
待他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背我才知道夏兰说的是我,依言跪下磕头,“谢夫人。”
“莫叫我夫人,在员外家都叫我刘婶儿。”
我又磕了一个头,“刘婶儿。”
她很是满意地点头,身边的五个少女也纷纷跪下磕头,偏头投来的目光都不很友善。为什么,我不知道,可我喜欢她们的眼神,喜怒憎恶都那么单纯直白。我想我更喜欢和她们在一起。
上了刘婶儿的马车,驾马的车夫刚要扬鞭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喊着,原来粗心的驼背还掉了一人。十二三岁粉嘟嘟的女娃,一边跑着一边嚼起嘴喊着泪大喊刘婶儿别落下青儿,那模样谁见了也怜爱,刘婶儿自然也欢喜,亲自下地将她抱上车来。
扶在车门边的小手漂亮得令人惊叹,皮肤光滑白皙,手指纤细而圆润,最好看的当属于她的指甲,粉粉亮亮的修剪得尖圆可爱,小手指蓄有半寸长的一段还用彩漆画了两朵小小的花。
注意到我在看她的手,她大方地把手送到我面前,“指甲好看吗,青儿自己弄的,以后留长了我帮姐姐也画一个。”
我轻扯了下嘴角,把手藏在衣角下挪出座来给她,我的指甲是画不上花的……
“咋呼什么,坐好上路了。”刘婶儿斥责道。
女娃撒娇似的粘过去,“青儿当然是先给刘婶儿画啦,保证比给姐姐们都画得好。”
刘婶儿笑骂,“丫头片子,你还当是去当小姐啊。”
“不能吗……”
女娃必是没有做过活儿的,干起活儿来那样美丽的指甲怎还能留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