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不止是砚山来了,还有先前见到的绿衣和黄衣女子,只是今天她们穿着不同,素雅的绿衣女子变成了清灵的蓝衣女子,娇俏的黄衣女子今天则是一身艳丽的桃红。我无暇再打量她们的美丽,众人愤怒而肃杀的表情令我感到不安。
还未走到我跟前,桃红女人便愤愤骂道,“你倒是会惹事儿!”
“绣语,一旁看着就行,这儿交给砚山。”蓝衣女子轻声斥责道。
坐倒在地上的女人见砚山靠近,禁不住哆嗦起来。而砚山并没有要将她怎样,只是上前一把将我拽离她,然后示意两个侍卫将这个女人押走,“带到这苑里的正厅,如眉去把事儿告之太甫。”
“惊动太甫,有必要吗?”蓝衣女子皱眉道。
原来她叫如眉,名字和她一样秀美。
砚山挑了下眉道,“不那么简单,你该是知道的。”
如眉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吩咐完轮到我了,他和往次一样抓住我的领子,将我半拎半拖地带向正厅,就在那一帘迎春花背后不远的地方。
一群人围着我,个个眼神不善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记忆中熟悉的画面仿佛又回来了。虽已习惯,可并非不害怕。我挣脱砚山的手,二指放进嘴里连吹几声悠长响亮的口哨,很快一只鹰俯冲而下,我迎上去一把将它抱个满怀。我的小瘸脚,幸好还有你在。
来到豪华的正厅,那个老者,太甫已坐在中间的上座。蓝衣如眉侍立在他身旁,见了砚山解释道,“太甫早已得知这事儿,我去时正赶过来。”
砚山和绣语俯首行礼,侍卫将看守我的两个女人押送到厅堂后跪拜退下,两个女人则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此时又进来四人,一人是来时同车的祈公子,另三人很是面熟,像是当日在小屋面前跪着的人中的两男一女。两男一女向太甫行礼后立于门边,祈公子则在鞠躬以后于厅堂一侧落座。
审讯开始,问话的仍是砚山,他用剑端托起那个领我出庭院的女人的下巴朝我问道,“是她的主意还是你的?”
女人瑟缩不已,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身边跪着的同伴厉声道,“绮罗你倒是说啊!我吃坏肚子也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对哦,这人今天跑了好几次茅房。可是她这样说是打算明哲保身,弃同伴于不顾?处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她的名字,绮罗,当初就是绮罗找来贺兰我才有饭吃的吧。
“我只是……看花园……没做别的。”我小声说。我走出了庭院是违反了他们的规定,可是,这是很大的罪吗?
“是她带你出去的?”
上座的太甫开口问话,绮罗顿时如软泥一样倒趴在地上。
我抱紧小瘸脚,摇头,“不是,我趁她们没注意……自己……她是……来寻我的,不关……不关她的事。”
“是吗?”太甫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哐啷一声。我埋下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听他又说道,“事以至此,只得另谋他法。”说完便负手走出正厅。
砚山点头,行礼相送。随后四名侍卫上来将绮罗和她的同伴一起带走,屋里的人纷纷离去,只剩下祈公子依旧稳坐不动。
“祈公子?”如眉在门口唤道。
“我陪秦姑娘说几句话,无妨吧?”
如眉欠了欠身,径自离去。
我抱着小瘸脚静静站着,不知道这位祈公子要对我说什么。我愿意和他说话,这些人中属他待人较好。
可过了许久他也没出声,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我,直到最后起身准备离开时才幽幽说道,“你若是要救她,说个不是兴许可以,可是你方才的话讲得太多了。”
他这话的意思……“她会怎么样?”我叫道。
“你真是个小姑娘。”他抬起手中指在我额头弹了一下便离开了厅堂。
我揉着微痛的额头,感觉有些暖暖的。
这以后守在我身边换成了绣语的人,她有时也会过来瞧瞧我,大多时候都没好话,还好我听不进耳朵。绮罗两人最终受到什么惩罚我无从得知,也无力去想是否祸起于我,更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罪、什么祸。她们是与我不相干的人,我不断告诉自己。
我也不再被隔绝,院里的丫鬟小厮不再为了避开我在夜深做事,只要有人陪同我可以随意在附近走动,亭台楼阁、山水花鸟随意欣赏。可是解禁后我的生活依然是在小小的院坝里,不论外面的景致有多迷人我也不想再看一眼,我不想再无端生事。
祈公子来过两次,给我送来了一些打发时间的东西,多姿多彩的陶俑娃娃、泥塑偶人,考验脑子的鲁班锁、九连环,还有精美的绣香包,竹球、陀螺、纸鸢等等,一大堆玩意儿足够我消磨好些年。我忙着弄这些东西也就没空去管小瘸脚,这家伙近来老爱往外跑,前几日我终于发现了它的秘密,我看见它呀与另一只鹰在天上比翼双飞哪,那定是一位小姐,好家伙确实是长大了。而我是否该放它……
“姑娘近来好兴致。”
脆生生的声音带惯有的讥讽,是绣语。我没有抬头,继续摆弄手中的鲁班锁,这六根木条可伤煞了人的脑筋,我都研究了两天也解不开。祈公子说它容拆难装,可我连拆也拆不开,真够笨的。
“哼,真是什么东西配什么人,木头似的。”她刚说完就听一声鹰啸划空而来,紧接着是她的叫嚷声,“滚开,滚开!你这该死的畜生,快给我滚开!”
我看着小瘸脚朝她张翅舞爪并没有喝止,小瘸脚不会轻易伤人只是吓唬吓唬她,看来他也不喜欢这个人。见绣语真被惹恼了,手已握住腰间的短刀,我急忙喊住小瘸脚将他赶回天上。
“院里挺热闹的。”
见到来人我眼前一亮,祈公子这回又带来些好东西来吗?
绣语迅速整理好仪容,拔尖声音笑道,“祈公子来啦,听说太甫已收公子您做学生,怎这样有空天天溜达姑娘这儿,看来您没学会做学生倒是这讨欢心的勾当无师自通了。”
连我也听得出她说的不是好话,祈公子却依旧笑容满面丝毫不动怒,“绣语姑娘此言差亦,窈窕淑女君子皆可求之,岂能说是勾当如此难听。”
绣语立时冷了脸,“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可。”说罢跺脚出了院门。
祈公子朝她拱了拱手然后转向我,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哭笑不得,“别家女子听人说这些话不该脸红羞臊么,你这样瞪眼瞅着我反倒叫我不好意思去了。”
脸红,我为什么要脸红?他只是在和绣语斗气啊。
“秦姑娘。”他突然正了脸色,抬头望着天上飞的小瘸脚,“这只鹰不懂规矩,你要好生教训一番才是。”
我不以为然,埋头忙活手中的东西。他也不怕脏,掀起衣摆在我身边的台阶坐下。直觉他有话要说,我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远处。
“你的容貌已被人窥见,太甫也就不打算再将你藏匿,相反,他要你为世人所知。你可明白?”
我摇头,怎会明白,我既不是倾国倾城也非三头六臂,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为什么不能被人看见,为什么要召示天下?
“命运不可违时便要顺从它。”
我不由得笑起来,我还能再有什么不可违的命运,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这真正的不可违之后无论何种命运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没有想过去反抗,只要能活下去我便会顺从。
他见我笑了先是一愣,接着也扬起嘴角,“在我的家乡有一种紫枯藤,小童轻轻一拉便会断裂很是脆弱,可只要沾上几滴水力大无穷的汉子也奈何不得它。”
我不懂他深奥的话,重新拿起鲁班锁弄玩。
“紫枯藤,那几滴水何人能给你……”
祈公子所说的很快来临,这一天我早早就被绣语和婢女叫醒。
刚下床一个杯子就塞到嘴边顶开牙齿,有怪味的水灌进嘴里,痰盒在嘴下,绣语叫道吐出来,我依言吐出又被灌进一口,接连三次过后换了另一种带着清凉香味的水,又漱了三次这才算完。接着一张湿巾帕搭上脸,婢女不太轻柔地为我擦洗着,也是三张巾帕连擦三次,鼻孔和耳心也没放过,随后还有脖子和手。再来被带到梳妆案前,两个婢女一个为我梳头一个手捧首饰盒站在边上。
“大人,你看这……”梳头的婢女看着我左肩短了一大截的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绣语走上来一脸讶异,“呵,我说你这是怎么弄的?”
“烧的……”我小说声,那日赶狼被他踢来的火球给烧的。
她没听见我的话,握住整把头发掠了又掠,嚷叨着,“瞧这,若是往日不见长还说的过去,来府上有吃有喝怎还是兔子尾巴的样。”
“要不把髻斜挽在这儿,短的也能绕进去。”婢女建议。
“你看着办。”
发髻梳好,金簪子、银步摇、夹金夹银的钿花全戴上了头。我盯着铜镜里,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美,只觉得我的头像个插花皿,快要顶不住了。梳好头以后是上妆,在那之前先得刮脸,细细的线在我脸上哧拉哧啦地来回刮着,疼得我直泛泪花。头疼、脸疼,一直紧闭着眼忍耐到她们结束,没看一眼就被拽到另一边着装。那是一叠红艳艳的衣物,描金又绣银,若要人穿着它出门不知要多大的勇气。
刚把繁缛的东西穿上身就听见一人在门口大叫,“我的天,难怪太甫要我过来瞧一瞧。”如眉头疼地抚着额朝婢女喊道,“撤了撤了,全给我撤了。”
绣语嘟哝着嘴,“我觉得挺好。”
“挺好?你怎不自各儿打扮。这样子,还是她吗?”
绣语恍然大悟,“也是,看不清她的样貌可要不得。”
脸盘擦干净,一身沉重的行头褪下,顿感轻松。如眉叫人重新拿来一套衣物,亲自给我梳头。发髻散开,头发整齐地梳在身后,我只见她灵动的手指拉拨了几下便把肩头短出一截的头发沿上编成一弧精巧的梳辫,接着头指又在脑后拨弄穿插一会儿,最后在一边耳际插上两朵素雅的珠花,这便算完成了。她命人又拿来一面铜镜放在脑后与案头上的对照,让我看得清楚些。
“可还满意?”
我点头,几缕头发竟在她手中开出一朵花来,好灵巧的手。
衣裙不再是刚才的大红大金,外裳是一件曳地连身的灰蓝撒花长衣,袖宽、垂手长至膝盖,衣领交斜腰间束着深色的绣花宽腰带,腰带上又绕了一条红色玉绳编成的花结饰带,系在腰侧垂下两根穗子,最后还在身前吊了几块白玉饰物。
“素了些。”绣语撇嘴道。
如眉抿嘴一笑,“这样才是小姑娘的模样。”小姑娘三个字她尤为强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