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大碍?”我掀开被褥走下床,走到花须老者跟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整整高出我一颗头的人摔了出去,“流了血还说无大碍?那要怎样才算有大碍,庸医!”
老迈医官倒地头磕在桌腿上,额角很快起了一个血包。医官、侍女皆大惊失色,却无人敢去搀扶他。
“祖宗啊!生这么的气使这么大的力您不想好是吗!”回过神的年嫫嫫惊喊着上来,将我把拖半抱上床。
我顿时白了脸,赶紧捂住肚子平复情绪,“要死了,要死了,我都给忘了!”
“呸呸呸,别说这不动听的话。”说着年嫫嫫使一个眼色,纤禾侍医即刻急步来到床前替我把脉。
“怎样?”我急道。
过了半晌她才舒出一口气,堆起笑脸道,“娘娘不必担心,小皇子很安稳。”
“那就好。”我安心地点着头。是我爱听的话,她要再敢说无大碍我定会给她一脚。
见我缓和了脸色,底下的人才把老医官扶起身,几位医官也趁机接着纤禾的话说道,“娘娘无下腹坠痛之感,也无泛恶干呕之状,想必溢血是昨日仪典上太过负累所致,只需服下几副安胎药调养数日便可康愈。”
“安胎药……”想到那冒着热气的黑药汁心头便猛地一紧,趁怒火涌上来之前挥手赶走一干人,“下去写方子吧。”顿了顿又道,“青儿跟着,先把方子拿来给我瞧过再去抓药。纤禾大人请稍留片刻。”
“臣等告退。”
青儿领着几位医官离开,年嫫嫫将侍女们撵出了屋后返身回来立在我床前。
“娘娘是否有差遣?”女侍医纤禾略有不安。
“等会儿方子拿来你先给我瞧一眼,看看有什么不妥。”
“不妥……”片刻的疑惑之后纤禾才正色点头。
可我却变了主意,这人凭什么值得我相信。“刚才姚医官说近几日得卧床调养,闲得慌便想向纤禾大人借几本书看。借些什么书好呢……嗯……就看几本医书好了。纤禾大人能不能给我找一些教着辨认药材的,总不能连名儿都不识便吃下肚,你说是吗?”
“娘娘所言极是,纤禾这便去找书,一会儿随姚医官的方子一块儿送来。”
“有劳了。”我颔首谢道。
纤禾侍医退出去后我又吩咐一旁的人,“叫文秀和悠荷把煎药的家什通通拿到外室,我自己来。”
年嫫嫫有些哭笑不得,“娘娘无需……”
“无需有需不用你来教我。”
“是,遵旨。”
年嫫嫫刚要出去便听见文秀在帘门外轻声道,“皇上来了,问娘娘是否睡下了。”
新皇登基,定国号为昭,意指日月昭昭,与明并无二意。改元武兴,这一年为武兴元年。对他的称谓也不再是少君、君上这些不论不类的叫法,朝臣下奴称皇上、陛下,后宫命妇唤官家。
“睡了。”我回道。
他来干什么,来看看我这肚子里的宝贝疙瘩有没有被弄掉是不是?一定是的,没听见医官刚才说什么来着,溢血是昨日仪典上太过负累所致。他是故意的,故意要我负重一身走那么长的路,目的就是要弄掉我的孩子!
“这么回话怕是……”文秀迟疑道。
“就这么回!”年嫫嫫抢在我发火之前,掀帘拉着她快步离去。
不消片刻药方、药材、药书便一起送来了,纤禾还将每一味药材所在的书页折起以便我翻阅。
“艾蒿,味苦,微温,无毒……”一边照书念着一边抓起少许干碎叶放进嘴里嚼了嚼,“是有些苦……”可是药材大多都带苦味,这东西已烘干捣碎根本看不出原样,又怎知它真的是艾蒿,“理气血,逐寒湿,温经,止崩血,安胎止腹痛……”
青儿有些看不下去,夺过我手中的书劝道,“娘娘别耽搁了用药的时辰,这些药可以煎服。”
我冷道,“你是医官还是大夫?”
明知是无功徒劳,我仍是将一味味药照书核对后才让药材入罐,而后尝过端来煎药的水无异味才掺水浸泡,两刻钟以后上火煎熬。在此后的一个时辰我寸步不离地守在药炉边,连晚膳也是盯着药罐吃完的。可尽管如此,当药碗碰在手中时我仍是哆嗦着不敢喝进嘴里。
“娘娘……”青儿捧起我的手帮我稳住快晃倒的药碗,“快喝吧,要不凉了得重新再煎一副。”
“青儿,我怕……”我怕这东西一下肚我的孩子又没了。
青儿摇头,“不怕,不会,青儿以脑袋作保。”
脑袋作保,很让人信服的一句话。闭眼仰头,一碗苦味药汁咕噜几下便喝进了肚里。可是丢开药碗我又开始后怕起来,怕得整夜合不上眼,直到隔日天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才放下心沉沉睡去,而后没过多久便惊咋醒来,我怕在我睡着的时候有人趁机施与毒手。
在寝房外厅熬了几日药后,我溢血的症状没了。我以为康愈了便到花园闲游了半日,一来愉悦心情,二来舒展一下手脚,不是说有身孕的人要多走动么。
但是没想到……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又溢血了,你们说啊……”胸有雷霆怒火我却不敢发泄,生怕伤着腹中脆弱的小东西,不断深呼吸来平息怒气。
姚医官和手下的几位医官相视一眼,惶恐道,“娘娘的体质不宜劳累,往后一段时日还需卧床静养,臣等这便下去商讨方子。”
说完老匹夫便和其他几人拥出了帘门,没给我多问一句的时间。不等我屏退便擅自离去,这胆子是谁给的自然不必多言。此刻我多想有和那位陛下一样的权利,两片嘴一碰便让人头颅落地的权利。
“嫫嫫,让夏侍卫留住纤禾!”
片刻后,纤禾被夏禹带了回来。我抬眼瞟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聪明的夏侍卫当下会意领命,拔刀架在纤禾脖子上。
“我知道你不想说,说了没准儿会,只是没准儿。但你不说,此刻就一定会,掉脑袋。”
夏禹的刀刃随着我的话贴紧了些,纤禾大人渐渐地失了冷静。
“我是什么身份,还保不了你一个脑袋?”我不清楚我是什么身份,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的脑袋,只不过,大话谁不会说。
女侍医终于软下了骨头,曲膝跪下地,支吾道,“娘娘因小产……因小产损伤过身子,致使而今胎芽着床不稳……”
“你是说……”张开嘴,好不容易才挤出三个字,“保不住?”因小产损伤过身子……难怪他要医官瞒着我!
“从几位医官的诊断来看目前不可断言,但情形并不乐见。娘娘需卧床两月,不得起身走动半步,切记平心静气、不惊不悲,若是两月后腹胎能保住那便安稳了。”
“下去。”小产,小产……好恨!
年嫫嫫和青儿赶紧掰开我揪扯头发的手,轻手将我放躺在床,“您别听她危言耸听,躺下休息几日便会好的。”
“皇上驾到。”帘门外有人通报。
我猛地弹坐起身,推开床边的两人嘶声大吼,“告诉他,想见我的尸首尽管来!他要是巴不得我去死就尽管来……”
年嫫嫫跟着喊道,“平心静气,不惊不悲啊!您忘记侍医是怎么说的了?求您快躺下吧,老婆子这就去挡驾,这就去挡驾。”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我平心静气……”我像是念叨着咒语一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念着念着却哭笑起来,“我平心静气,呵,要我怎么平心静气……”
“娘娘您这样不行……”青儿用丝帕擦着我脸上的湿,擦干了我的脸她自己却红了眼眶,“您这样小皇子又会没了。”
“如果把他千刀万剐,我也许能平下心静下气。”我喃声道。
青儿被我杀头的言辞吓得一愣,随即面露哀伤,深深的哀伤,“其实那孩子……”
我眯眼看着她。
“其实,那孩子的事儿早已过去,娘娘就任其烟消云散吧。”
我摇头,“没法的,青儿,永远不可能烟消云散。”
那痛疤永远愈合不了,它会溃烂蔓延,时时刻刻提醒着你,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