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不到。”砚山很干脆地说出这三个字,不是不想办,是办不到。
我冷道,“我听你的解释。”
我,我这话……
“娘娘?”
“李大人。”我朝青儿摆手让砚山往下说。
我说的话,我的口气,竟变得和那人一样了。
砚山的解释,把祈夫人母子送出明府是件很难实现的事。守卫四道府门的将领虽说在职务上隶属他这个禁军统令、本职事务上听他差遣,可却是直接听令于少君。如果砚山要做一些职责范围以外的事,除非是有一旨圣书否则四门将是不会通融的,这一点在燕黍夫妇统领禁军时便是如此。禁卫军本是君上的亲军,可从前只是说道说道罢了,而今才是真正的名有其实。
“没有少君点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恕卑职无能。”
“那有了这个算不算少君点头?”
我将手中的东西抛出去,砚山接过像烫手山芋一样捧着。
“虽有玉佩但没有支字黄文,怕也是难堵人嘴。”砚山仍是为难。
我思索了一会儿道,“出去时让母子俩睡过去,尽量别声张。如果路上遇到问的查的也别欺瞒他们,给他们看,他们问起便说是奉密旨……”接下来的话我没说出,只是竖起掌刀在颈间一横,杀。
砚山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那去准备吧。”
人都走了以后青儿问道,“娘娘,这能行吗?”
“试试看吧。”
相比放人,杀人的命令总是要来得让人信服不是吗?既然是少君要悄声处死这两人,没有明文旨书也是合情合理,有了反倒会成为证据,日后落下残杀妇孺的恶名便不好了。
“可是这样一来,少君回府得给娘娘和李大人苦头吃了。”
“李大人吃得苦头不少,不怕的。”我很没同情心地说道。
“那娘娘呢?”
我看着她,淡道,“我什么时候没吃苦头。”
青儿苦笑着摇头,接着说道,“少君您可以不怕,但玉妃娘娘那边知晓后就真麻烦了。”
“这我也想到了。”我头疼地揉着额角。
贵嫔娘娘一直将我视着眼中钉肉中刺,我的一举一动全落在她眼里,说不定砚山这会儿出去已经被她的人跟上了。我不怕她事后找我闹,就怕她闹在当日坏了事。
“娘娘,有事了!”刚出去的年嫫嫫又急匆匆地返回来,“西殿那边传来话,昭媛娘娘两个时辰前摔了一交,刚刚产下一位龙子!”
我挑一下眉不很在意,“改日再道贺去,今儿累了。”恭喜他又得一位皇子。
我不着急,却把一侍女嫫嫫急坏了。年嫫嫫更是声声叫个不停,“这真是,这真是,许良人一个宫人也就罢了,铁昭媛这样一来,哎,咱们娘娘要处于何地哟!”
“嫫嫫说话当心,如今不是许良人,已是婕妤娘娘。”青儿纠正道。
嫫嫫的话让我有了一个想法,“青儿,快请牡丹侍御。夏侍卫,你快去李大人那儿把玉佩追回来,对大人说我要先用一用。”
我用雕龙玉佩对牡丹侍御提了一个要求,要她将另一柄血玉如意送到铁昭媛那会儿去,作为给昭媛娘娘的贺礼,还慌称这是少君临行前的意思,若是昭媛娘娘生下龙子便将此宝物赏赐与她。
侍御听完后笑道,“少君倒没给婢子提起过这事儿。”
“或许是给忘了。”我收起玉佩后说道,“若是少君真把这事儿忘了,侍御也别担心,我这儿不是有一柄吗,到时候赔给侍御就是。”
“娘娘别这么说,牡丹这会儿记起来了,少君是有提起过,我明儿便去送如意。”
想了想我又道,“这会儿就去吧,昭媛娘娘那边正是热闹,也让大伙儿沾一沾娘娘的光有个眼福。”
“牡丹遵旨。”
好了,这下玉妃娘娘便顾不上我了,该转去向昭媛娘娘眼红。皇子、如意,够得她急,我再也算不了什么。
“昭媛娘娘向来谨慎小心,怎么会突然摔了一交?”年嫫嫫很是疑惑地说。
“嫫嫫是说?”青儿也眯起了眼。
年嫫嫫摇头,“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难说。娘娘怎么看?”
我半晌才听懂两人的话,“铁昭媛和兰婕妤是相同的月头?”两个人似乎是同时宣布怀有身孕。
“可不是吗,岂止是月头,连日子也差不了几日。两位娘娘还曾笑称希望两位龙子能同一日出肚皮哪。”
我哼道,“你们想知道?去问问传医官那会儿是使劲嚷嚷还是悄声悄气的。”
如果真的是摔了一交那明府定会炸开了锅,明府的医官们非挤破昭媛娘娘的寝殿不可。可事实上只有一名医官在场,且整个过程都是悄悄的,直到昭媛生下龙子后各宫各殿才知道她早产的事。生产龙种这等光荣伟大的事不大肆喧闹,却搞得像见不得人似的,怎叫人不生疑。在皇都时我曾听一位稳婆说过,有一些法子能让腹中胎儿提前来到世上,只是一个不好便会一尸两命。兰婕妤与出身侍婢的许婕妤不同,她可是望族之女,在她身后有一个不输玉贵嫔的娘家,如果她赶在前头生下皇子,昭媛娘娘的处境就不妙了。
果然是应了那一句,会咬人的狗从不乱叫,少君总称赞贤良淑得的铁夫人,不鸣则已一鸣便是惊天动地啊。
年嫫嫫微笑点头,“依娘娘看这事儿要如何办?”
我好笑地看着她,“吃饱撑着便去练练身手,嫫嫫老了再不动一动就该生锈了。”那是她的孩子,她喜欢不顾死活提前把他拉拔出来,有我什么事儿。
三日后砚山开始办事,事情还算顺利,服下迷药的祈夫人母子被平安地送出了明都。一路上的门将、岗哨对砚山的说辞不疑有他,在众人看来母子俩的身份早该被处死拖延到今日是少君仁慈。
逃出明都并非就万事大吉了,少君的眼线应该会很快将此事上报,没准儿母子俩半路上就会被截杀。砚山是不能离开明府的,那么找谁呢,我认识的人似乎不多。此刻我总算理解为什么大伙儿都喜欢结党造势,手中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可真是寸步难行。
“夏侍卫,你能不能走一趟?”
听我这么说夏禹显得受宠若惊,“万死不辞!”
我笑道,“别,你可死不得,否则我也得跟着一块儿死了。”
不能被抓着也不能死,他是我的人,他的尸首便是铁证。铁证如山,届时那位少君想饶过我旁人也不许。
“阿……娘娘大可放心,便是死我也不会落在他们手头。”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这东西死前喝下隔日便会面目全非。”
我点头,“拜托了。”接着又笑道,“旁人不在的时候叫阿姐也行,别再叫我阿娘娘。”
“嘿嘿。”夏侍卫憨憨地笑了两声拱手退下。
他走后青儿即刻问道,“他信得过吗?”
我反问,“你认为呢?”
“李大人查过,此人的确是做刀口生意的,前不久门内起讧活着的不剩几个。”顿了顿青儿摇头道,“他的来头和用意一时间捉摸不透。”
“这就是了,如果他真有用意,应该不止是要我的项上头颅。有所作为之前他还需在我身边待着,这事儿他会办好的。”
“娘娘所言甚是。”
见青妮子松了口气的样子我顿悟,原来是有人故意在为夏侍卫说话,我不由得打趣道,“青儿你那会儿是夸夏侍卫功夫俊,还是,人儿俊?”
不料青妮子不吃这一套,昂头道,“都俊行了吧。”
近半年的时间少君由邢台、邯郸转到开封,此后又北上到了河阳。朝臣将士们皆以为御驾亲临仅是视察监督,没有人去猜想过少君与各城各地的将军一块儿操练兵马、指挥布军的背后意图。直到后来那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战事爆发,申屠太甫和朝臣们才明白这不止是他的实战学习,更是他的战前热身。
铁昭媛生下的二皇子满月后从界河以南的双港砦传来了圣旨,赐皇子嗣王爵位,封号南安嗣王。昭媛娘娘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失落,少君虽给了她的儿子封号却并未加封于她。她已身为正二品昭媛再晋封那便是属正一品的三宫,而三宫之中只剩下为首的贵妃虚位。少君大业未建之前并无立正宫皇后的意思,贵妃便是后宫之首,她又怎能不感失落。
皇长女洛城公主,大皇子汝南郡王,二皇子南安嗣王。前朝的封爵为十二级,历代的皇子封号有王、嗣王、郡王、国公、郡公,正宫所出身份高贵始封王,三宫所出始封嗣王,九嫔所出始封郡王,九嫔以下的宫人所生为国公、郡公,待皇子日后有所建树方可加封。
许婕妤在九嫔以下所生的大皇子该为国公或郡公,铁昭媛的二皇子应封郡王,但他从不薄待他的子女。不,我说的不对,除了我的那一个。
夏禹走后的一个月里我一直窝在中殿闭门不出,以免被人问起秦妃娘娘身边的夏侍卫哪儿去了。秦妃是出了名的独居户从不到别殿走动,旁人倒也没生疑。而玉妃娘娘也学起了我,自打西殿的昭媛娘娘生下小皇子、接赏了另一柄血玉如意她便没跨出过东殿半步,直到圣旨下册封南安嗣王那日,她才满面喜色前往西殿恭贺。二皇子,血玉如意,南安嗣王,可以预见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凤袭殿的风浪不会再席卷到我,我将会安生不少。
“夏侍卫回府了。”
夏禹把祈夫人母子送过了河才返身回来复命。
见我没反应青儿又说道,“要他这会儿来迎风阁,还是等回到中殿……”
看着楼阁下站立的人,我摇了摇贵妃椅回道,“叫他上来吧。”
夏侍卫一句幸不辱命之后又是一连串的话珠,若不是青儿开骂他不知还会说道多久。
“险些忘了这个,娘娘给。”
我接过他双手奉上的雕龙玉佩,丢在膝上怔怔看着那个熠字。尊贵的少君把这东西给我也实在是大方,有了它我等于是做了半个君上。
“我曾经有一只鹰,是和我做伴的家人。我很疼他,自己吃糙谷也要省下铜钱给他买肉干吃。那家伙很不懂规矩见人就抓,我也时常被他抓得满手血痕。”
“鹰,这会儿呢?我没见着过。”夏禹道。
“有一回他惹了一个拿剑的人,被人一剑劈开了。”我回道。
“有人敢劈娘娘的鹰?”
“那会儿我还不是娘娘。”
“娘娘应该教他懂规矩。”夏禹又道。
“是吗?”我重新拈起膝上的玉佩,拽着穗子甩了两圈突然向后一扔,引来身边两人的惊呼。“风吹够了,回殿。”起身把那雕龙玉佩踩在脚下走向门口,不忘吩咐一句,“青儿帮我把玉佩收好。”这劳什子我要了有什么用……
可我倒希望被一剑劈了,图个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