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很快办妥了差事,春光灿烂的一天游湖采莲的宫女从荷叶下采出了一具泡得白白胀仗的浮尸。由于面目变形已难辨认,禁卫军叫来内侍监的人才认出他是徐公公。宫中死人并不希奇,但死的是内侍监大总管那便得重视了。
禁军统领李砚山大人下令严加调查,很快凶案便说落石出,徐公公是投湖自尽的。有一个小内宫曾见到他那日经过湖边时突然疾步奔向湖去,随后便听到扑通一声,因当时天色太晚看不真切人,小内宫以为是寻短见的宫女便不当一回事,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徐公公。有人说徐公公是搬进大总管的居处后被那东西附了身,那地方曾死过不少人阴气重……
定案以后我和夏禹也松了一口气,他说看来他想这个法子好,不枉他在湖心里蹲了七八日才套住了这个老东西。我这才知道原来他这回没有用他的快刀,而是用的麻绳。他那一套玩儿绳子的功夫,早在几年前他当刺客那回我就欣赏过了。不管怎么说夏侍卫这回做得很干净,血腥味儿一点没沾上我。
徐公公一死,论资历论背景自然是高公公顶替他的位置。一上任高公公便迫不及待地到各宫各殿走窜,向诸位娘娘一一请安,并恭问娘娘们对他拨派的内侍可否满意。上一回领人来的时候高公公是头一个到我的翔和宫,这一回却是最后一个想到我这边。
这日未时两刻大总管就来了,宫女回他娘娘正在午睡,他便一直在门外等到了申时两刻,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其实早在他来那会儿我就已经醒了,我只是想看看大总管是掉转身就走还是恭恭敬敬地在外等着。结果看来大总管对我这个秦妃娘娘确实挺恭敬。
“传高公公吧。”
大总管进来行礼叩拜,道几句吉祥话之后便开始说起他的四个门下人。
“他们四个,娘娘你使着可顺心?”
我却不谈这个,径直向他道起喜来,“恭喜高公公高升,我早说过您会是大总管的。”
高公公脸色一窒,身体僵了下,而后跪下地朝我伏首而拜,“承蒙娘娘金口玉言。”
我轻拍了下扶手,笑道,“当然是金口玉言,天姬的话都不算金口玉言谁的才算。”
那一瞬间不只是高公公,屋里的内侍宫女全都变了脸色,我不知道他们那是敬畏还是单纯的恐惧。平日里不论我如何可亲和气,天姬到底都是令他们心惊胆寒的一个怪物,明明登基那一日他们还把我当神一样膜拜。
“娘娘,李大人已在外候着。”
“请。”
砚山阔步跨进门来,高公公赶紧退到一旁,待砚山向我施礼以后他这个从四品大总管忙向正二品禁军统领躬身行礼。
“烦劳李大人走这一趟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想问问翔和宫这几日为何有这么多人,吵得很。”
砚山拱手道,“回娘娘,翔和宫、秀和宫、端和宫每一宫皆有五百禁军守卫,陛下的玄安宫则是两千,娘娘这儿并不多。”
“是这么回事。”原来是皇城的禁军开始走马上任分派调遣了,“大人忙去吧。”
“卑职告退。”
砚上退下后高公公也恭请告退,我没有忽视他眼底的惊讶。禁军统领、羽林军大将军那都是天子的亲信心腹,除了皇上别的人即便是申屠太甫也不能对其呼使,而我一个后宫妇人竟能随意传唤统领大人,这叫高公公怎能不惊讶。这下想必大总管该看明白了,秦妃娘娘的确无外戚撑持但也并非是那风吹便倒的细枝桠,是值得他攀倚的。
师兄,护着娘娘,护着那可怜的孩子。现在想来,绣语,我真要谢谢你临走前说的那一句话……
“高公公请慢步。”我叫住跨出门去的老太监,看着身边的四名内侍说道,“你方才也听见了,我怕吵,他们四个我留一个,其余的你领回去派给其他娘娘使唤,你看这样可好?”
高公公踌躇了片刻,问道,“娘娘属意哪一个?”
抬眼目光扫过四人,最后落在一个小内官的身上,“就留下华阳吧。”
“这小龟孙子笨……”见我皱了眉高公公赶忙改口,“是,奴婢这就把其余三个领走。”
我当然看得出四人中这个华阳的内官最不机灵,可我身边机灵的人还少吗,一个个机灵过头了!
对上我的目光后青儿赶紧道,“娘娘有吩咐?”
“想喝酸梅汤。”
“婢子马上去煮。”
青儿啊,别把你的机灵劲儿用在我身上……
晚膳过后他又来了。百林园那一日撞见,我对他和颜悦色他好象就以为我默许了,默许他可以和我照面,默许每日晚膳后这样与他在花园并肩散步。
“走累了?”
“走慢点儿。”我挺着个大肚子,比不得陛下您箭步如飞。
我知道自己侍宠骄横,不过别人既然愿意委曲求全我又何妨骄横一回。青儿说的,他已不需要这个孩子来做什么神谕,他已有儿有女,对他来说我腹中的孩子可有可无,为什么他还如此在乎以至于对我百般容忍,他到底要这孩子来做什么?
“呃……”
“身子不妥?”
我忙退开,不让他的手挨上我,“没。”是肚子里这调皮的家伙,小调皮踢了我一脚,这么大的力将来一定是个强壮的孩……“啊……”又踢了两脚,坏孩子,把你母亲的肚子当响鼓了么?
他见我停下来抚着肚子,急忙朝身后远远跟着的太监宫女喊道,“传医……”
“不用,只是……他在踢我……”天啦,还在踢,小坏蛋你也想出来散步是不是,还踢,你等着,将来看我不打你的小屁股。
有一个小生命在我的肚子里活跃着,我兀自享受着这幸福美妙的响动,忘记身边还有一个人,更没看见他脸上的羡慕和垂涎。直到他缓缓蹲下身,侧耳贴上我的肚子……
“你干什么!”我像被刺到一般,猛地伸手推开他。
他一个不稳坐倒在地,狼狈不已。下一秒一脸愤怒的人掐住了我的肩窝,微微扭曲的脸在我眼前耸动着。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呆若木鸡,而这时他却松开了手,接着甩袖而去。
圣驾走远后青儿和悠荷才敢走上前来,悠荷默默地搀扶着我,青儿则哭着脸道,“娘娘为何总是要试试脖子上顶着的东西稳不稳当!”
“我无心的。”关起门来是一回事,可我竟在大庭之下推他,我真是无心的,他一贴上我的肚子我便反射性地推开他……
“青姐姐,这下该怎么着啊?”悠荷也苦了脸。
“能怎么着,这会儿怕是早传开了。娘娘等着吧,明儿一早……没准儿等一会儿玉妃娘娘就得上门问罪。”
青儿说对了,我刚回到寝宫喝了一盅参汤的功夫贵嫔娘娘就驾到了。这一回娘娘不像往日和风细雨不痛不痒地说我几句,一进门来对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好骂。临走前还威胁道,若是我再敢这样放肆便要请皇上将我交给宗室府处罚发落。
我冒犯的当事人没说一句话,轮得到她来兴师问罪?从前只觉得习以为常,而今我却讨厌了,讨厌有人这么冲我大叫大嚷。这个动不动就叫嚷的玉妃,迟早会吓坏我的孩儿。
被人骂了一顿这一夜我睡得不太好,清早起来带了些起床气,把张罗早膳的文秀说了几句。
为了讨我欢心,悠荷去摘了一大捧白色的花来,一进屋便嚷着,“娘娘快看这花儿,好看吧,快闻闻,香不香?”
我接过她递来的一枝闻着,“真香。”芬芳馥郁,却不闷脑刺鼻,让人闻了还想闻拿在手里便不想放开了。
“也给我闻闻。”青儿也抽了一枝凑到鼻下用力吸着,“我还从来没见过香味这么浓的玉兰。”
“白玉兰?”内官华阳端着修剪指甲的器具进来,见了悠荷怀里的话惊喜道,“秀和宫的白玉兰开了啊,悠荷姐姐也给我一朵可好?”
悠荷赶忙转开身,“去去,我是摘来放娘娘屋里的。”
青儿接过华阳手里的东西便开始给我修指甲,我朝她摆手让华阳来,“要新做宫装,你和悠荷去帮着年嫫嫫挑选式样。不去看着,嫫嫫又不知要给她的小孙女藏多少衣裳。”自从玉妃娘娘那次让我负责分发新衣布帛,此后的这些事全由我这边来打点。
“是。”
悠荷瞪了华阳一眼,不甘心地跺脚出去,这妮子最近很是嫉恨华阳抢了她的宠。跨出门去时我留意到她绣鞋跟上的一抹泥巴,黑得像炭似的泥。翔和宫哪一处的花园坛子我没去逛过,未曾见过这种黑泥。
两个侍女走后我马上问华阳,“这白玉兰是秀和宫里的?”
华阳点头,“这是白莲玉兰,整个宫里只有秀和宫里有。”
“秀和宫……”那可是玉妃娘娘的地盘,她特地跑去那儿摘花?“你这几日留意一下悠荷,她要再去摘花你就给我跟过去看看。”
“遵旨。”
三日后悠荷果然又去了秀和宫摘花,华阳悄悄地跟在后面,回来以后把所看到的事如数告诉了我。我没有任何迟疑,即刻高声叫来夏禹。
“娘娘叫卑职有何……”
“她。”我举手直指着正把玉兰花往花瓶插的悠荷,“拖出去,杖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