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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严厉试毒课


  他说不用吃了自然就不会有午膳,整个下午我都在不断重复相同的招式。什么招式,已不是手持定业刀去搁挡姜翰、姜恪的刀剑,我的手早没有挥动这把小匕首的力气,我只需要把匕首拿住,等着姜翰和姜恪来将它打飞。只可惜到后来我连这小刀也拿不住,何止,两只手掌摊不开也握不拢。

  即使是这样,姜师父也没有结束他的课程,我就是瘫坐在地上持续做着捡匕首这个动作也得要挨到天黑尽,直到戌时四刻师父才下课。

  我被年嫫嫫背回寝房,很快来了医官和女侍医,诊治后开了方子送来了创伤药膏。我只感觉双手和后脑勺受了伤,别处倒没什么,可这两处包扎好之后女侍医还让侍女脱去我全身衣物。原本不疼的地方一沾上药膏疼痛便苏醒过来,花了近半个时辰上药,一番折腾下来浑身无一处不痛。

  “纤禾大人,药煎好了。”侍女端上来一药碗。

  一见碗里的黑药汁我便失了控,“把那东西给我端出去!谁再让我见了,我……”我能把别人怎么样呢?我忽然想起我有一个身份,尊贵的身份,贵姬娘娘不是吗?“谁再让我见了,立时杖毙。”

  “是!是!婢子马上拿去倒掉!”

  女侍医纤禾急道,“可是您的脉象浮紧,是内伤。”

  我不予理会,转向年嫫嫫说道,“嫫嫫,我饿了。”

  “早备好了,不过空了一天的肚子先喝碗素粥暖胃。”说着年嫫嫫命人端来素粥。

  我早已饿得肚皮贴背脊,虽对这小小的碗有些不满但也没心思去挑剔,伸出手就要去捧粥碗。

  “娘娘……”

  白纱裹住的双手伸得长长的,屋里沉寂了一瞬。这双手要怎么捧碗?

  年嫫嫫马上接过碗舀了一大勺子递到我嘴边,“不烫不凉正合适,咱快吃了外面还有一大桌等着哪。”

  “嗯嗯。”我点着头一勺接一勺地吞下稀粥,侍医纤禾在旁急得手脚无措我当没看见。吃下七八勺粥碗就见底了,正如年嫫嫫的粥不烫不凉,可当这流进胃肠时我却感觉它们像锅热油似的……

  “娘娘!”

  脆弱的胃肠受不住热油翻滚,一个痉挛胃肠里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可我吃下去的是白白的素粥,有些青菜末那也是青的绿的,怎么吐出来变成了红的。

  “再去煎一碗药来!”纤禾高声喊着。

  这个胆大的女侍医不知是真不怕死,还是认为我不过一只纸老虎不会真的将她杖毙。被她硬逼着喝下苦死人的汤药之后我的确没把她怎么样,这一天我已累得没精神去动气罚人,而我忘性又大,睡一觉隔天便把这事儿忘了。

  临走前纤禾又嘱咐了一遍,我暂时不能吃太多东西,大约两三日之后才能恢复正常膳食。事实证明无须她担心,过后的两三日以及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有正常膳食。

  第二天仍是早早起床,不过不用去和姜师父习武艺,今日授课的是鲜于大人。前日随那位少君来的两位师父中的另一位,一个年约四十慈眉善目的妇人,和青儿一样复姓鲜于。

  “任何一种毒达到一定的分量都不可能完全无两味,气味和食味。当然,首先要将见血封喉的剧毒排除在外。那些个一滴半粒就让人瞬息丧命的东西,也并非真正无色无味,不过是分量极少令人察觉不出罢了。娘娘听着也别怕,真要下了这些东西,试吃那一关便过不了。”

  鲜于大人不教我功夫,而是教我识别饭菜里是否有下毒,就像是对一名试吃官的培训。

  “而一些试吃吃下暂时无恙,惟有在体内蓄积足量时才伤人致命的毒,便是娘娘该防范的。这些较为温和的东西起作用快则三五日,慢则三五年以至数十载,且其间需持续不间断地服下,尤其是毒性快的稍有间断也许就如不了他的意。”

  “要毒死一个人还挺难的。”我随口接了一句。

  鲜于大人抿嘴笑道,“一点也不难。”

  明明是一张温和的笑脸我却感到了不小的胁迫,不由得随着她点头,“嗯。”

  “就如卑职方才所说的,凡是下足分量的东西都有气味和食味,但要觉出混于食膳中的两味并不易,因此娘娘最好不食或少食口味浓烈的食膳。”

  “娘娘一向吃得清淡。”负责打理我膳食的悠荷回道。

  悠荷说的是,我吃的饭菜一向很清淡,从前菜肴里就没有辣子、花椒、姜蒜之类的重口味调料,有孕以后菜里更是只有盐味,一直吃到现在也是。但明府的御厨就是有那本事,只放盐的东西也能做得美味可口。

  和蔼的鲜于大人不同姜师父,第一堂课是真正的基础课,辨别酒里的迷药。

  “迷药毒性微弱,药性过后对人几乎无害。这东西也不是随便能用的,若是多了气味儿浓,少了只能当安神之药来使。但和酒混着就大大不同了,药性会比洒在饭菜中猛烈数十倍,只要这么一点点……”说着鲜于大人满上两杯酒,将小指尖大的一点白色粉末洒在其中一杯,然后把两个杯子递于我面前,“娘娘闻一下,看看能不能嗅出不同的味。”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碎步走到悠荷身边耳语,随后悠荷上前道,“鲜于大人,娘娘的午膳备好了,能否……”

  我向悠荷投去感激的目光,昨儿什么也没吃,今早又只喝了半碗素粥和两碗水,一碗糖水和一碗参汤,这会儿快要饿晕了。

  “不急。”鲜于大人冲悠荷和蔼一笑,来到她跟前拍着她的肩,“午膳迟些吃也无妨,是不是啊小妮子?”

  “是……”悠荷低声道。

  我呼出一口气,依言端起两杯酒,煞有其事的闻了几次才说道,“是有一些不同。”

  “有何不同?”

  我支吾道,“我说不好……呃……只觉得酒味有一点点不一样。”这不是在说废话么。

  鲜于大人并没有再为难我,而是笑了笑把两杯酒拿回手边,接着见她双手交转酒杯且转得越来越快,快得令一旁的侍从眼花瞳乱。而猜出她用意的我则激动不已,很快就能有饭吃了!她这样考我,不等于是在考鲁班拉锯抡斧嘛,母亲早考过我千万次。

  “是这一杯。”我递出有迷药的酒杯。

  惊讶之情不意外地出现在鲜于大人的脸上,“娘娘令卑职刮目相看。”

  我轻扯了下嘴角起身随悠荷去用膳,可就在快走出门时鲜于大人叫住了我,并指着桌上的酒杯道,“不知这会儿娘娘还能不能闻得出来。”

  两个移了位置的酒杯,杯子的花色也全无差异,我只得胡乱说道,“都有。”

  “娘娘,你很聪慧。”

  我心虚地笑着,既然她看出我在投机取巧,也许会弄两杯一样的来拆穿我,一杯已有迷药,另一杯只要也洒上一点……

  “可惜错了,都没有。”

  我随她的目光看去,桌下有一滩湿,她把那杯有迷药的酒倒了!

  “卑职本想再等一会儿便让您去用膳,但您的不诚实令我很是失望。”

  不诚实的惩罚,我又是一整天没东西吃。忍住饥饿下一直闻啊闻、嗅啊嗅,闻得久了鼻子被酒味麻痹,鲜于大人便点燃一种刺鼻的细香薰我的鼻管,鼻子清醒以后又继续。

  长得像观音菩萨一样的人,并不一定有菩萨的好心肠。戌时四刻,一天的课业结束我已被薰成了个大红鼻子。

  “还不能吃?”珍珠惊叫着,“要饿死娘娘吗?”

  年嫫嫫骂道,“闭上乌鸦嘴!没听见医官说的,娘娘被震伤了胃肠不能……”

  “别吵了。”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不饿了。”早饿过了,这会只觉得胃有些疼,身体轻有些飘飘的,“悠荷好些没有?”

  “纤禾大人说像是花粉给刺激的,过两日便会消去。”迟疑了一下文秀才说,“悠荷说鲜于大人拍她肩时,她闻到鲜于大人袖口有花香……”

  只因悠荷多嘴说了一句用膳两个时辰后就长了满脸的痒疙瘩,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想来是鲜于大人拍的那一下大有问题。

  见青儿端着一碗东西进屋来,年嫫嫫朝文秀和珍珠喊道,“都下去吧,别吵着娘娘。”

  “是。”两人欠身行礼后随年嫫嫫退出了里屋。

  “来,再喝一碗参汤,我刚去熬的。”

  “谢谢青儿。”无声叹息,我已经落得要用参汤保命了么,“这参汤的颜色……”

  “这是血参,给您补血气的。”

  血参,难怪参汤是红红的。

  青儿一边喂我喝参汤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日后别再和祈公子走得太近。身为贵姬竟去了别的男子寝居,就是接骨治伤也说不过去,少君会气恼也是必然的。”

  原来这两日的教学授课是对我不守妇道的惩处?我想也是,学会挡刺客的刀剑、学会辨别食物是否有毒就能保命?哪个傻瓜会这么想。世间最利最毒的不是刀剑、剧毒,是人心,它能造出千千万万种利刀毒药让你永远防不胜防。

  “少君会吃味想必也是太在乎您的缘故。”青儿笑道。

  “吃味?”我摇头。

  不是的,青儿,我和他之间不会有那种风花雪月。我之于他很重要,这我知道,我是他很重要的天姬啊。

  “娘娘,其实很多事看得太透也不好。”说着青儿抬手拉理开宽袖,“就像这块袖子,太透太过,透过了这层绸布到了背面,你反而看不清那一面的花色纹绣。”

  我不想再与她谈没意思的话题,问起另一件,“鲜于大人和你同姓,你们可是亲戚?”

  “哪能啊,我倒想和鲜于大人攀上关系,可人家能认我么。鲜于这姓不多,要说有一点血亲也不无可能。但鲜于一族早在前朝开朝之初就分成了几支,此后渐渐疏离,而今已和异姓的陌路人无异。”青儿黯然道,“我们这一支已没落到为奴为仆,谁愿意同我们有关系。”

  “我倒想起来,你从前说家里是制香料的,这么说那是你编造的?”

  “自然是胡说的,幼年带我的奶娘家里是制香料就教了我几手,不过这会儿没那兴致了。”

  “哦。”

  “娘娘。”青妮子瞅眼看着我,“你该不会是在想,借我和鲜于大人的亲戚关系,让她对你松懈一点吧?”

  咦,被看穿了?

  青儿的一碗血参汤果然有大疗效,隔日起床我已没有灵魂出壳的轻飘感。这一天又是姜师父的习武课,不用说仍是那一招,也不用说仍没有午膳吃。一日下来的下场嘛,比前一回要惨一点点,原本伤处未愈的手又加新伤,尤其糟糕的是我忘记在上课前取下前日包扎的白纱,使得伤处血肉糊住了白纱,换药时疼得我直吸凉气翻白眼,吓坏了一干侍医侍女。

  一日习武,一日试毒,不同的师父不同的课业,却同样是没有一秒休息没有一粒米吃的整日连堂课。但我还是得感谢这样的安排,至少鲜于大人的课没有高强度的身体力行,能让我休养生息一日应付隔日姜师父的磨练。

  每当抵挡两位姜师兄的刀剑时,除了手臂有被炮竹崩了的痛感,心肝脾胃这些东西也会受到不小的震荡,但过后就没什么感觉了。没想到这样便有了内伤,尽管纤禾费尽心思为我治疗调养,但她修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我受损的脚步。伤重的胃肠承载不起消化食物的重任,我每日靠着一碗稀粥垫肚一碗参汤续命,所以我虽然看起来有些半死不活倒还是个活人。

  十个学习日之后我大约能分辨出酒里是否有迷药,可是姜师父的课我依然没有进展,同样次次被击飞兵器,有一点不同大概就是被震飞出去的射程有所缩短。不论年嫫嫫每晚如何给我讲解不能只是手使力,得底盘沉住从腿下发力我仍是做不来,每一回我还在做准备把脚下的劲儿传到腰身再传给手臂,这时早被刀剑给震飞了。

  我纳闷,为什么我非得去接下刺客的刀剑,我就不可以躲开闪开?实在来不及躲闪我干脆缩到地上再滚两滚,把这两招练熟了也是可以当作保命招的吧,而且更具可行性和实用性。不过,我可不敢这么对姜师父讲。

  学不会全身协调发力,手臂承受着猛烈的冲击,没过几日便肿了起来,十个学习日以后两只前臂已充血浮肿得不成样子。每晚纤禾都会让我服下一碗安眠的汤药,等我入睡后便和另外几名侍医通宿为我冷热交替揉敷手臂,这样下一堂姜师父的课我才能拿住兵器。

  鲜于大人的课比较轻松?不,一样不容易挨过。长期饥肠辘辘,口里含着食物却不能吞下,咀嚼几下就得吐出来,然后告诉鲜于大人这盘食物是否有毒。很多次我都想把东西吞下肚,就算有毒也没关系。可我的老师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她说嚼两下如果两下过后我还没吐出,便会有两根纤纤玉指伸到我的喉咙一点一勾,半粒米我也别想咽下去……

  “不错。”姜师父赞道。

  这一天正好一个月,姜师父的第十六堂课,我终于在最后一次握住了手中的匕首,姜翰的大刀没能让它脱离我的手。

  “娘娘忍着点儿,我要把这块死皮掀了,不然还会化脓。”

  纤禾为我上药时一旁的珍珠无端哭了起来,“娘娘……娘娘……”

  我忍着疼问,“哭……哭什么?”

  “您怎么受得住!娘娘您怎么受得了!做奴婢的看着也受不了,您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娘娘啊!您怎就受得了……呜呜……怎就受得了……”

  我也想问,我怎么受得了,他如此待我,我怎么就受得了……换作他人,这些不算什么,我挨得住。可他,我好像有些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