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被他抱起,一股热从胸口涌上喉咙,伸手掩住嘴,一根血丝从指缝滴下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怕弄脏他的白衣赶忙闭紧嘴巴将一口血硬咽回肚里。上马,几个颠簸之后如愿以尝地晕了过去。
回到明府在床上扑身裸体卧了七八日,青儿、年嫫嫫和药炉药罐在屋里守了七八日,总算不吐血了,过了十日后便能着衣也能动了。
又过了数日,祈公子前来探望。青儿不让起身,我只得趴在床上行我的待客之道。我是伤患不便多说话,祈公子问长问短、问伤问痛我也只得回以恩,啊,真是失礼了。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在怨我,这厢听说你要走,那厢便跑去向少君告状。”
我抚摸着枕头上的绣花默不出声。
他叫喊起来,“你真以为是我告的状?”
我瞟他一眼,难道不是?
“在下看起来是那般小人?”他叹着气,“我早说过不要轻看少君,他虽不会像李夫人让人整日贴身跟着你,可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落在他眼里。”李夫人指的绣语,在此之前由她负责看守我。“我只是让采买的马车在膳房外候着你,可你想想,一路出府可有遇上过盘问?还有,你身边的侍女和嫫嫫为何恰巧那时候不在?”
那日我还在苦恼想着支开青儿和年嫫嫫的法子,谁知午膳过后她们都被新来的女官叫了去,直到申时还未归来。心想是天助我也,打扮成侍女的模样抱着事先准备好的一叠蒸笼遮住脸前往膳房。每日申时两刻膳房的马车会出府采买隔日早膳用的新鲜菜肉,我趁无人注意上了其中一辆装着同行的小丫头轻而易举地瞒过了其他人,正如祈公子说的,路上没有经过任何盘查便顺利地出了府。在繁杂的集市溜开出城,那更是再容易不过。
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蹊跷,只是那时已顾不了其他,脑子里只想着能逃出去就好。没想到他早已知晓,不过是顺着我的意玩了一场猫追耗子。
“我敢说自打少君决定纳你为夫人,你那张脸上就写着我要逃三个字,连我也察觉出你不对劲何况少君,实在用不着我去告状。你硬要我帮,我不得不帮,即便是徒劳也好免得你对我生怨,原想就当你出去溜达一会儿,要知道会有这苦果吃我哪还能由着你。”
我连连作揖道歉,错怪你了祈公子,你是大好人。
他苦笑,“我说过,命运不可违时便要遵从。”
“你从前说我最好能回来,可我回来了你并不高兴。”他说过的话很多,谁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他故作惊讶,“我有吗?”
累了,闭上眼不再说话。每一个人都是深不见底的迷谭,我没想过去探视。
整日睡还是那么好眠,一觉醒来竟已天黑。青儿把小桌几端上床摆好饭菜,坐起身吃了半碗便饱了。接着喝药,小解,擦拭身体,背后上药,穿上干净衣衫,擦脸擦手梳理头发,卧躺下继续睡。
“先别吹。”叫住吹灯的青儿让她扶着我下地,垫着脚来到梳妆柜前,解开衣服背向大铜镜,转头看去,模模糊糊地看见未消散的淤痕像黑蛇一样盘在背上。一寸余宽的马鞭不会让人有皮开肉绽的外伤,顶多是两指高的肿埂和这样的淤黑。
正要穿上衣服,瞥见铜镜里晃过人影,下意识地转向镜子……
“少君!”青儿只顾蹲身行礼,忘记要扶住我。
单脚稳住身体,飞快拉起衣服系好,转过身面向他,“见过少君。”望了望外屋,心想年嫫嫫怎么不支声啊。
我恭敬地向他行注目礼,身体的记忆太过深刻,近一月不见这会儿一见他皱眉挑眼我几乎要举手叫我不跑了。人都是这德行吗,祈公子好言好语苦口婆心规劝,我当是耳边风,他一句话不说直接招呼鞭子和剑,我便连想也不敢想了。
他牵住我的手将我带到床边,手隔着衣衫抚上我的背,“好些没有?”
我僵直着身体,点头。
“别再有歪心思。”
我忙摇头,没有了,他非常成功地根除了我任何一丝想逃的心。
“那就好,歇着吧。”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听见青儿和年嫫嫫的恭送声略感失望,我哪里睡得着,正想有个人能说会儿话。可马上又想到,正是拜这位少君所赐让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伤疤没好却把疼给忘了。
那一剑没割断脚筋,半月后我便能下地走动。祈公子不知是闲来无事还是可怜于我,这期间时常会来找我说话解闷,还带了不少玩耍的小玩意儿来。不过他先前说的,带新夫人来拜会,迟迟没有兑现,恐怕是敷衍我的一句吧。
一段时日后我背上的淤黑消散,明府正式确定了纳新夫人的日子。喜庆在即,仅有的几个与我相识的人来向我道贺,有太甫、铁夫人、李夫人和端木夫人。
这一回太甫竟让我入座,言语间也伪装了几分尊重,说了几句官腔客套话便散场了。隔日三位夫人一块来的,听了侍女通报后我便纳闷谁是端木夫人,见面才知竟是那位阿黍大人。
青儿解释说太甫有六位门下弟子,三男三女,三名男弟子铁言衡、李砚山、端木云鹤分别娶了三名女弟子柳如眉、兰绣语、燕黍。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莫非是他们门中的规矩?
小瘸脚的死我忘不了,端木夫人的右手筋被挑断她也忘不了,放下贺礼锦盒道了句恭喜她便离去了。如眉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好一会儿,绣语话不多却留在了最后,直到如眉离开她也没离座。
“姑娘就快是夫人了,容妾多嘴,别和祈默走得太近。”沉吟片刻绣语又道,“非亲非故,对人好自然是有所图。”
祈默应该是祈公子的名讳。我失笑,祈公子一向待人好,不过是对我这个孤女多了一点可怜,我能有什么为他所图。我点点头,只当是近来祈公子频繁来访引起了她的醋意,
“他,一个质子罢了,少君才是姑娘的好归宿。”
我低声道,“你多虑了。”我实在不清楚也没去想过你们所想的。
所谓质子,就是人质?两方之间为了短暂的安宁,将己方身份重要的人送到对方作为某种承诺的保证?是这样吗?
“这样说并不妥,毕竟祈公子的母妃陈王妃是前朝的徽良公主,也就是少君的亲姑母,祈公子在明府所受的礼遇姑娘也是看到的。”对于众所周知的事青儿倒是没有避讳,知无不言。
“陈王妃?说的是进贡宝马的陈王?”
青儿嗤笑,“天下就那一个陈王。”
“他打小就被送来明府了?”我问。
“哪能打小啊,前朝、先帝还在的时候不会有这事,听说那会儿已有十三四岁了吧。说来凄然,徽良公主刚过世不久。”
公主、先帝、前朝这些背景我搞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是明白了,少君和祈公子这对表兄弟之间有不小的利益冲突。
和青儿说话间年嫫嫫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姑娘,六尚总管俞嫫嫫到了。”
我一脸疑惑,青儿也来不及与我多解释,飞快说道,“俞嫫嫫是所有殿里的最高女官,姑娘小心应对。”
青儿才说完就见一干侍女、嫫嫫簇拥进来,最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相威仪的老嫫嫫,妆饰衣裙甚为贵气,规格与别家嫫嫫大为不同,身份不言而明。
寒暄了一阵俞嫫嫫便要我进到里屋,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使唤嫫嫫,那嫫嫫马上喊了一声,接着便见一名侍女捧着一条红缎子裤子上前来,“姑娘请换上。”
这样红艳的裤子,非得穿吗?可就算要穿也得先把裤裆给缝上啊,我早已过了穿开叉裤的年龄。为难之际见年嫫嫫朝青儿使了个眼色,青儿慢慢退出人堆溜出了里屋。
我叹了口气接过红色开叉裤,拉起裙摆往脚上套。
俞嫫嫫怒道,“把你身上的脱掉!”
两个嫫嫫一个侍女一起上前将我拉到床边按在床上,见我劲道大又上来两个侍女。对着五个人没有胜算,我只好放弃反抗,任由她们给我穿上开叉裤,然后拉起被子盖住裤裆。
“验。”
俞嫫嫫一声令下,锦被掀起,我被放躺在床上。侍女端上来水盆,一个嫫嫫将手洗了又洗,直到把三盆水都洗遍了才擦干手走向我。
双腿被迫曲膝,我赶忙闭紧腿用手捂住透风的地方,谁知那嫫嫫竟用力掰开我的膝盖……
“干什么!”我一脚揣开她大叫起来,她们要做什么!
我任打任骂,但这样的侮辱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挨了那三鞭一刀,保不住尊严可这东西的余臭还存。毫不留情地推打开身边的人,矛足气力冲撞向堵在门口的人堆。手抓、拳击、膝盖顶撞、过肩摔,你们这些娇滴滴的人能打得过我?
“翻天了!翻天了!还不给我抓住她!”
突破阻碍冲向门口,却被一堵肉墙给挡了下来。
“少君!”
抬头见是他,欣喜不已,想也不想就搂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寻求庇护。从前在山上遇到猛兽便飞快爬上一棵树避险,无意中把他当成了树来使。
“少君您来得正好……”俞嫫嫫喘气喊着。
他用了一小会儿的时间才把眼前的事实消化,拉开环在他腰上的两条腿将我打横抱住,我急忙拉好衣裙遮好那该死的开叉裤。
“退下吧。”
俞嫫嫫不死心地喊道,“规矩不能不遵啊,少君!历来妃嫔入宫、入殿之前皆要验明是否为处子之身……”
“秦夫人已非处子。”他看着我笑得很是邪气。
俞嫫嫫窒了一窒,与身边的嫫嫫相视一眼便不再说什么,众婢行礼退下。
“谢谢……”我跳下地向他道谢,不论我是不是处子也不能让她们这么验,太不把人当人看了。无论如何也要谢谢他为我网开一面免去这个规矩,可是他就那么笃定我是处子?虽然我是,至少,当时我以为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