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两日整日神经兮兮地抚着肚子发呆,嫫嫫侍女笑话我,说还早着哪。但这一回我确定不是幻觉,真的在动!
“真的真的!”
“可是,才三个月……”
“这一次很明显!我真的感觉到了!”我巴不得把肚子举起来放在她们的耳边。
年嫫嫫喜道,“我看啊,一定是个调皮的小皇子。”
“快,快,我听听。”
青儿蹲下身来我却又舍不得了,赶紧把肚子转向一边说道,“这会儿又没动了。”
“夫人好小气。”珍珠扁嘴。
看见绣篮里不及巴掌大的小红兜我叫起来,“这是什么?”
青儿将它摊在手中炫耀道,“给小皇子的,夫人一起来?”
“我只会缝缝补补,不会绣花。”
“很容易的,看这儿,这样,试一试……”
针线拿在手里便舍不得放开,一晃眼竟已是深夜子时,不是青儿再三催促就寝我会绣一个通宵到天明。虽说下针凌乱倒也大致绣出了一个样子,看着它就像青儿说的那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熬了夜睡前喝了碗银耳红枣汤压火,从未睡得这么晚,怕是累过了头。这一睡感觉睡了有一整年那么久,睡多了也觉得累醒来时疲惫不堪,起身还觉得沉沉的,身心都是。
“我睡了多久?一整日?”
外面是傍晚的天色,灰灰暗暗的,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是,一整日。”
“怎么不叫醒我?”
“青儿想夫人多睡会儿,多睡会儿。”
“青儿?你哭了?”红肿的眼,沙哑的声音,不是哭过是什么。
“夫人……”
青儿憋着的泪水还是淌了下来,扶着我的手抓得有些死,似乎不愿我再往外走。她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诡异,甩开她快步走向外面。
到了外屋,一屋的人笔直地站成堆,像是等候已久。
“给夫人请安了。”
说话的不是中殿的人,是少君身旁伺候的侍女官,她来做什么?我注意到她不远的圆桌上有一个盛着黑汁的碗,碗里冒着热气,脑中有一瞬被那白雾给蒙了。
“谁的药?”我问。
无人回答。
“端走!我没病!”
转身快步回到里屋,心头在哆嗦。我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可那一定不是好事。
“都出去。”
身后响起他的声音,回过头笑容却僵在脸上。他,端起了那碗药。
“安胎药?”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碗递给我,命令,“喝了。”
脚底传来的凉意把我的脸冻起了鸡皮疙瘩,伸出手,缩回,哀求,“他会动了。”
他的目光渐渐放柔,我以为会被赦免,却在下一刻被他猛地拽进胸膛。一只铁臂将我牢牢箍住,另一只手端着药碗抵在我的嘴边。
咬死牙关,闭紧双唇,不让那碗里的东西进一滴到嘴里。可是刀刃一样的碗沿割开了我的嘴,双手动不了,我像头发疯的驴拼命地向后蹬腿踢他,但不管我踢得有多狠他依然纹丝不动,药碗里的黑汁没有洒出半滴。
碗沿就快撬开我的牙齿,恐惧令我摇晃起脑袋,发觉还有脑袋可以动,我立刻把它当锤子使,用力将后脑勺砸向他,一下比一下砸得狠砸得重,只是我的头和他的肩有如鸡蛋和石头,我感觉脑袋裂开了,仍没有将石头撞开一分半寸。
“孩子。”锥子一般的下巴压下来钉在我的头顶,制住了我的癫狂,“我会再给你。”
“我就要……就要这一个……唔!”
喉头被猛地一点,痛得我大张开嘴,药碗嵌了进来,一口黑汁灌进口中,我只觉得滚烫的热油冲进喉咙流进了肚子……而我的肚子里是……就快有一个人有一半是你有一半是他,既像你又像他……
一口,两口,我像在深潭中溺了水,大口大口地吞进,却是一口也吐不出来……
青儿,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又躺回了床上,原来毒药一点也不苦,因为不苦所以才不会吐出来……
外屋的人在窃声私语着。
“少君,医官和女侍医已在外候着。”
“还要多时?”
还要多久,我才能死……
“安平大夫说半个时辰后秦夫人便可……落胎。”
半个时辰,那么久……
“叫进来!”
青儿……
“……臣以项上头颅作保,绝不会危及秦夫人性命……还请少君移驾,房内血秽会损龙气……”
“夫人疼……疼吗?”青儿跪在床边,抓着我的一只手问。
“没有感觉。”我只感觉帐顶那两朵牡丹绣得真好,比我绣得好。
“夫人,夫人,你怎么哭也不哭?”
转头看着泣不成声的人,笑了笑,“你不已在帮我哭了么?”撤回目光继续看着那两朵牡丹,“去把我绣的红兜拿来。”
“是……是。”
青儿捂住哭声出去了,她松开的那只手像打摆子一样抖了起来,我想压住它却被它牵动全身抖动不止。
“青儿!青儿……”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回来!青儿你快回来!”
我不要一个人等着!别让我一个人看那团恐怖的东西!
滚下床扑爬着冲向外屋,刚要触及珠帘手就被握住带了回来,不是青儿!甩开手转身走回,可一见他手里捏的东西又冲了过去。
“拿来!”
一把夺回红兜,双手拧住撕扯,可结实的绸缎怎么也撕不破,双臂每一挣力就感觉有什么往外泄。力气越来越小几乎连红兜也拿不住,瞥见燃烧的灯火有了主意,欣喜地奔过去……
“来了!来人……”进屋来的青儿盯着地上放声大喊。
他和我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那一滩黑红的血,我来不及害怕就觉肚腹猛地一阵收缩,眼前的视线随即转换,又是床帐顶子。
耳边是纷杂的叫闹声,身体被七手八脚摆弄晃荡着……
有一只手揪住我的肚子,又掐又挤,有一把刀钻进我的肚子,又割又剐……
“夫人别忍着,疼就喊出来!”
疼,当然疼,被剜去一块肉怎能不疼……
“别咬舌头!叫出来啊!”
我不叫……
“夫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叫出来,那些割我肉的人岂不是更欢快……
“求你了夫人!求你了!别吓青儿,出声,你出声啊!”
“干净了,血也止住了。”
“没事了吗,你说呀,夫人她是不是没事儿了?”
“是!是!回少君,夫人已无碍,暂且别挪动她的身子,一个时辰后再移到干净的地方。”
安静了,终于安静了。
他怎么还没走,他怎么还坐在那儿,我的表演是不是很令他失望呢?小红兜,还没烧掉?拿在手上做什么,悼念?默哀?
看错了,只是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我竟以为他在哭。哭,他凭什么?滚……
“什么?青儿听着的,夫人你说。”
“滚……叫他……叫他滚出……”
我总是这么想……
“嫫嫫,照料好夫人。”
“老婆子会的,送少君。”
我总是这么想……
“来,来嫫嫫抱着。”
我总是这么想,这世上有那么一个可怜虫……
“老天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只是两个孩子啊……”
我总是这么想,这世上有那么一个可怜虫,而我不幸地成为了她。也许想过这个可怜虫不该活着、不该存在,怨天恨地,但我从来没有怨过谁,没有谁可去恨。
可我现在好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