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感觉累得不行,连步子也迈不动。青儿和华阳上前来扶着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一处树阴下靠着青儿休息,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恍恍惚惚间像是看到一个人,殷熠……
殷熠你在哪儿,你是活着的对不对……
前面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得不断挥舞刀斧斩断阻路的荆棘前行。突然间脚下一空,再抬头眼前已是豁然大亮。手里的刀斧不见了,手上分明干干净净我却感觉粘粘的难受,好想洗洗手……
“娘娘要洗手吗?”一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出现在跟前,手里正好端着一盆水。
“珍珠?快,让我洗洗。”我赶忙上前把手伸进盆里搓洗着,原本干净的手却洗出了红红的东西,且越洗越多最好把水盆全给染红了。
“再洗洗便干净了。”又有一盆水端给我。
“悠荷,你也在啊。”我边说边把手浸进盆里,很快便把水染红了,“怎么洗不干净呢?”
“到我这儿洗吧。”一个女子提着满满的一桶水向我走来,“安平家的伺候娘娘洗手。”
“奴婢也来伺候着。”一个浑身泡得肿胀发白的太监走了出来帮我把水端着。
“谢谢你,徐公公。”我忙把手伸进去,这一回水够多把我的手洗干净了些,但就在我高兴时桶里瞬间变成了和刚才盆里一样的颜色,“怎么会这样……”
“我也来伺候皇后娘娘洗手。”
我转过身被女子吓了一跳,她的脑袋,她的脑袋竟没和身体连着!
“不记得我了么?”女子伸出手,摸着我额角的月牙红疤说道,“我给你的,还在这儿,永远在这儿……”
“别碰我!”我吓得连连退后,再转身,身后已多了一条小河,“这回一定能洗干净!”我欣喜地跳入河水中,可等我浮出水面时河面已成了刺目的鲜红,且不断有红红粘粘的东西从我的指缝里流出。
“娘娘。”
年嫫嫫?我急忙起身奔向她。
“别洗了,娘娘您是洗不干净的。”
连嫫嫫也这么说……
“不是,不是!我洗得干净的,我洗得干净……”
“娘娘醒醒,快醒醒!”
睁开眼看见的是青儿,我拥住她大口喘着气,用力甩头想要把刚才的噩梦甩掉,“我睡了多久?”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我看您是太累了。”
“我是太累了……”站起身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清醒,无意间瞥见身边长着一片青菜,“这是芥草?”
“是芥草没错。”
我摘了一棵拿在手中,一个想法慢慢形成,“青儿,你说吃了这芥草中毒的症状,像不像是我们前些日子看到的瘟疫?”口吐白沫,身体痉挛。
青儿点头,“很像。”
“叫景将军!”望着小城对面的一匹断崖我忙叫住她,“你先前用来弄你那些东西的荧光石还有没有?要很多的。”
“有,这一带就有。”
“天黑前给我弄上一斗车,碾成粉末做成石浆。”
在一旁侍立的华阳抢先道,“奴婢去!青姐姐不能离开您身边。”
“等等,最重要的给忘了。芥草,把芥草也割上一车熬成一大锅,不,一锅不够多熬几锅!”
青儿似乎明白了些我的用意,忙嘱咐道,“华阳,记得熬煮时找一匹白纱放进锅里,把汤水的颜色给吸裹掉。”
早在追逐战之前军中便有传言纷纷,谣传这支陷入敌巢的孤军之所以至今不亡是因有天姬娘娘庇佑,军中有天姬便有如神助,只要背倚天姬便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不止是传言那么简单,天姬庇佑已切切实实深入了军中每一个人心中,也正因为如此,当我下令继续追击时,即使人疲马倦他们仍奋勇冲杀,只因他们坚信天姬娘娘的旨意绝不会有错,只要听她的便得胜在望。
我以为只有士卒迷信这种说法,没想到景怀远竟然也说说不准真是如此,他说我的所为看似胡来却每每能逢凶化吉,若不是因为我是天姬那该作何解释。该怎么说呢,他与祈默就如两个高手过招,虽是高手但都对方的招式了如指掌,你出招我拆招谁也赢不了多少。而我这个搅局的人闯进来,使出乱无章法的招儿倒让对方看不透猜不着。
不论怎么说,既然天姬娘娘在众人心中已成了天神一般的存在,那我何妨利用一下。
先是熬上十来锅芥草汤水,沥清之后用桶装好。接着让耿涵卿再次带人以归还粮食的名义进入小城,目的是为了把芥草水暗中运送到城中,人马要多些、要站满每条街道、要把城里的百姓吓得闭门不出,这样一来才能在天黑前避人耳目将芥草水倒进城中央的那口大井以及各个主要食用水井。与此同时,让景将军找几名身手矫健的人提着荧光石做的石浆爬上小城对面的小山,在断崖上写两个字儿。
“一切就绪了?”
“全遵照娘娘的吩咐办妥。”
“但愿能行得通。”
入夜,小城内外顿时沸腾起来。城内百姓、城外士兵纷纷朝着对面的断崖呼叫,断崖上有什么,不就是两个发光的字,识字儿的都知道那是两个什么字儿,天谴。
人们尚不知天谴二字是何种寓意时,城内便开始爆发一场群体性疾病,直到隔日早晨持续不断发病的人已过半,得此病的人身体抽搐口吐肚泻。于是立刻有传言说这是染上了瘟疫,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惩罚城中人对天姬娘娘的无礼。
其实,芥草长在小城周围城中人畜必定也发生过不少误食的情况,理应对此病症不陌生才是。但被断崖上的天谴和天姬降惩的传言吓坏了的人们早已失去理智,他们坚信突如其来的瘟疫就是上天的惩罚,悔不该和天姬娘娘所率领的天兵神将兵刃相接。
事情达到了我预想的效果,应该说更是超呼了我的预料。为了祈求上天的饶恕,城中百姓竟面朝断崖长跪不起,从早到晚磕头伏拜没有歇停。天姬所带来的反响,我总是低估了它。
“把这面旗竖起来!”
旗上的八字是耿涵卿想出来,神兵天助,违逆者诛。
景怀远单膝跪地在我跟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我有些被吓着,景大将军这可是头一回主动向我施礼。
“皇后陛下,我等便把性命交到你手中了。”
“景将军快请起。”被这傲慢自大狂跪拜,感觉太别扭。
他站起身看着那面旗说道,“阵前杀人如麻,太多的血会渐渐蒙蔽双眼,慢慢地看不到任何悲悯,手起刀落只觉得那是一种快意一种享受。”他转头看着我的眼睛,“是否天姬的双眼便不会蒙上这血污,永远明晰如初。”
我回不了话,只是摇头。
五万人马在城中百姓的叩首中离去,不需要去做任何善后工作。水井里的芥草毒两三日后便会淡去,断崖上的字也会很快被风吹走,过后城中的一万人仍旧会继续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我的这双手,纵然已沾满了别人的血,纵然已洗不干净那刺鼻的血腥,我仍是想要这些人活下去。
在小城制造了一场瘟疫之后八字大旗的威慑丝毫不输给屠城,其后一路畅通无阻。路径的两座守城,一城闭门不出任由我军通过,一城撤下关卡开门放行。
这一路上不断有传言袭来,大昭皇帝已在利阳被****擒住,大昭皇帝已在沅陵遭遇不幸尸沉陵江……
“前面是淮南侯的人马,说是前来迎接皇后娘娘进城歇脚,我看是故意要耽搁我们!”耿涵卿怒道。
距离沅陵约有两日路程的地方,突然横出了一只拦路虎。
见景怀远皱起眉头,我问道,“有何顾虑?”
“淮南侯算起来是皇上的姑父,皇上对这些国戚向来爱护有加。”
淮南侯,前朝徽宁公主的驸马,而陈王祈默的母亲徽良公主为徽宁公主一母同胞的姐妹,所以这位淮南侯既是皇帝陛下的姑父,也是陈王的姨父,不过却与陈王要亲一些。再者,祈默的父亲为前朝的江淮侯,这位是淮南侯,听封号便知这两位是友好的邻居。虽说淮南侯表面已归顺大昭,但如今局势大乱鬼晓得他会安什么心。
我冷哼一声,“国戚吗?”
“娘娘可是要去歇脚?”景怀远笑看着我。
“神挡杀神,佛阻灭佛。”看吧景怀远,谁说我没有蒙上血圬。
“驾……”
殷熠!殷熠!你是最最神勇的大昭皇帝,你洪福齐天你有天神保佑,你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是不是!爱不爱恨不恨的,通通滚到一边去,只要他,只要他们都好好的。此刻再清楚不过,这便是我要的。
去往沅陵有两条较近的道,但究竟哪一条更近更好走景怀远也不甚清楚,他虽在此转战奔走过但这毕竟不是他的地盘,不可能对每条道都了若指掌。
而淮南侯突然横在其中一条道上我们便毫不迟疑的选择了此路,任谁都会这么想,越不让走的路那便越是好走的路。却不想这淮南侯拦路是假,引诱我们走上这条绝路才是真。急于前去救驾的景怀远和早已慌乱无主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已中计,直到大军开进了三谷嘴。
三嘴谷,顾名思义有三张嘴,往前有两个出口,往后有一个入口。此刻五万人马,准确的说是四万八千,正身陷谷中成为瓮中之鳖,前后三张嘴大张着,欲等待时机一起扑来将我等一口吞下。
“来路有三万,去路左路两万,右路一万七千,共计六万七千。一个字……”说到这儿耿涵卿啪一声拍在图纸上,“死!”嘴上说死可耿将军脸上一点没有将死之人的伤悲,表情还颇为乐呵,这叫视死如归?
景怀远指着来路的谷口说道,“这三万是陈?陈在此处哪里来的三万人……”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大悟,“莫非是祈默的人马到了?”
我敛起神色,“若真是他那再好不过。”他改变目标了吗,不去杀大昭皇帝改来擒拿天姬了么?“这两路也是****?”我指着前方的两个谷口。
耿涵卿摇头,“两路均为齐军。”他指着左边的谷口道,“其中这两万人的统帅是一个叫胡雍的人,我曾与他交过一次手,此人较难对付,尤其是他亲自训练的一队骑兵,那一回可是让我吃了不小的苦头。”
我指着右路的嘴说道,“这里只有一万七,我们何不集中兵力从这儿过去?”
我的话一出四周顿时寂静,景、耿二人以及一干副将错愕地把我看着,我想我肯定说蠢话了。
景怀远叹气道,“敌军之所以此刻未发起攻势是因为我军未动,我方一旦有所动作,不等闯过这一万七千人另两路便已夹击而来,皇后娘娘可有听懂?”
懂了,也就是说不论集中兵力去闯哪一张嘴,另两张嘴的人马都能赶在我军闯关之前攻过来,三嘴谷就这么大一点,瓮中之鳖是做定了的。
真的是死路了吗?不行,我还不能死。祈默的五万精兵在这儿有三万,另两万定是去了沅陵找寻他,还有均州的齐军也必定在全力捕杀他。我一定要把这些兵马给他送过去,哪怕只剩下一万两万也要给他送过去……
“报!有传信!”
信是祈默送来的,指明要秦姑娘拆阅。秦姑娘,真是久违的称呼啊。信上大意是说他此番前来是为见故友,只要故友前去与他聚一聚话话情他便必定不会大动干戈。简而言之,只要把天姬给他他马上撤兵走人,饶了三谷嘴里的人。
见景怀远在一旁伸长了脖子,我索性把信递给他,才看了两句他便气得要撕信。
“景将军且慢。”我拿回信,转向陈王的信使故作楚楚可怜道,“劳烦转告祈公子,就说容我……容我想想,两个时辰后给他答复。”
“定当如实以告,告退。”
待信使走远我才把手中的信撕得稀烂。当我是傻子么,祈默,我若跟你走你当真会放过这三嘴谷里的人?我堵三颗脑袋我前脚跨进你的地盘,你后脚就扬起马蹄子杀进来。不过很可惜,我可没三颗脑袋去和你赌。嗯,三……三……
“娘娘说什么?”
“田忌赛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