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多响应不代表他不重视,用不着我去探询他便在隔日回了乾方正的折子,对乾方正所提之事全部准奏。
随后几日朝臣们不分日夜频频奔走玄安宫,加紧处理完一切事务之后,大昭皇帝宣布三日后远征蜀南。七年前破了陈的都城,两年之内肃清了全部陈的余党并将齐贼逼到了最后的据守地蜀南,而今大昭兵马休养生息五年之后,便到了该剿灭蜀南齐贼的时候。
大昭武兴十七年仲夏,皇帝陛下又一次御驾亲征。这是武兴皇帝的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御驾亲征,他也是大昭朝亲自带兵征战最多的一位皇帝,以至于后世称他为将军皇帝。
皇上启程之日文武百官相送于城门外,皇后也可前往,但若皇后都不去后宫妃嫔又哪敢越矩。诸位娘娘们也惟有在以后的日子惶惶不安地为皇帝陛下祈祷,祈祷他能平安归来祈祷自己不要那么快成为寡妇,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位例外,她是巴不得皇上能死在蜀南。
历来天子的忌讳之一便是御驾亲征,若非必要最好还是坐在龙椅之上,离开太久那张龙椅很容易被别人抢去,后庭失火的例子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这是一股蓄积了很久的力量,从我命景怀远兵临城下的那一刻起开始,他们便逐步深入羽林军。最初只是因为受到我的羞辱,只是想将羽林军拽握在手以免同类事件再次发生,而后因皇帝陛下对申屠执宰党羽的猎杀而使得他们聚集庞大,但即便如此在皇帝陛下的积威之下他们也不敢做出叛乱这等滔天之事。之所以会狗急跳墙自然是有人在他们背后煽动,皇上远征凯旋之日便是拿你们这些人开刀之日,便是这句话令他们豁出去了,反正都是死,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另立新主受其庇护或许能保一命。
新主人选是谁,乃铁婕妤之子,二皇子南安嗣王。咬人的狗不会叫,这话说铁夫人确是贴切得很。皇上颁下永不晋封的旨意之后她便沉寂在后宫之中,多少年了一直默默不语,为得是等待今日一鸣惊人。
也是铁婕妤送出二皇子这枚新主,一干乌合之众才最后下定决心,篡位谋反。皇上身处遥远蜀南,即便得到消息赶回马不停蹄地皇都那也是两三月后的事。在那之前二皇子已在承乾殿登基称帝成为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然后朝南尊封武兴皇帝为太上皇,届时谋反者的身份便调转了。只要死守住皇都死守住龙椅,登高一呼号令天下讨伐谋反者那大业便可成了。可笑么?一点也不,历史上多的是前车之鉴,铁婕妤也不过是效仿罢了,且前人所为成功的也并非没有。
这一日是媚儿七岁的生辰,沈昭容得到凤印之后的头一件事便是为她大张旗鼓地筹备生辰宴。整个后宫的人都聚在一起,正好被铁婕妤一个不剩地网得满满的。
“看吧,又要折腾了,我这老骨头哟。”太后娘娘抱着受惊的三公主一面安慰一面哀声叹气着。
我不得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经历过那么大风大浪之后她敏锐的鼻子总是能最先嗅到风暴的味道。
媚儿瑟缩在我怀里,望着二皇子身后几百名手持白刃的羽林军,“母亲,二哥哥要杀我们吗?”
我给出一个安心的笑,“他不敢。”
“不敢?”羽林军让开道,二皇子之母铁婕妤走了进来,“皇后娘娘,你莫不是以为景怀远能长双翅膀飞回来救驾?”
打下天下之后便要守天下,而今景怀远和耿涵卿已驻守在江南、湖广,像铁婕妤说的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是赶不来的。
“来,抱好妹妹,记得护着她,媚儿也要保护好姐姐。”我走到吓坏了的花鹊儿跟前把媚儿交给她,再将两人推到青儿身边。
“嗯!”
“嗯!”
两姐妹抱在一起,登时勇敢不少。
“婕妤是要把这儿的人全部……”我没把话说完,只是看着她身后人手中的刀。
“那倒不至于。”
铁婕妤眼神一扫,立刻上了数名羽林军走向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铁氏你想做什么!”“不……啊……放开我……母妃,母妃救……母妃!别打我母妃!我走,我跟你们走!”
十岁的四皇子被沈昭容紧紧抱在怀里惊叫不已,却在见到母妃被打之后松开了手。大皇子亦是,已是成年的他武艺不俗,几名羽林军都不能将他擒下,可当刀架在许婕妤脖子上时他便不得不束手就擒。他的孩子,都是这般血性。
“别拉我,我自己能走。”贵妃上官氏怀抱三岁的五皇子安静地跟羽林军走出大殿。
“母亲,大哥可不……”一旁的二皇子尚顾念一些手足情分。
“母亲?你就只能叫我这一声母亲,连母妃都不是!”
瘦弱的二皇子垂下头,脸上尽是挣扎和痛苦。
“二哥哥。”媚儿怯怯地叫了一声。
三公主也跟着唤道,“二哥哥……”
二皇子当下像被电到似的,牙一咬奔出了大殿。
“你想做什么?”我看着铁氏。
铁氏笑道,“皇后在笑,也就是说已知晓我想做什么。”
我笑得更灿烂,“杀了他们,二皇子便是唯一的即位者了么?”
她摇头,“您的三皇子,太子殿下我可杀不了,眼下光他们三个就够了。”
听见一声悲叫,回过头去许婕妤已昏死过去,沈昭容也像滩软泥一下坐倒在地。
历史又要重演了么,那时候是他的父兄,而今是他的儿子……
“光杀了他们好像不够吧?”我笑道。
此话一出,大殿上的人皆是满面惊骇。
面前的女人也是一愣,继而盯住我审视着,良久,“依皇后娘娘之言还该如何?”
“还该如何?”
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头上的钗饰叮叮作响,笑得浑身抽搐打摆,声势越来越大一时间殿内除了我的笑声再无其它,笑声在大殿之内回响震动,如鬼哭如魂叫。媚儿吓得大喊母亲,我却依然大笑不止,直到笑到喉咙也沙哑了我才蓦地停住。
“你若真能毁了他的皇朝,我助你一臂之力又何妨!”
先前被吓着的女人回过神一把抓住我,“你要如何助我?”
“先别杀那三个。”
果然,我一说出这话女人便冷笑着放开过我的手。
我接着道,“要杀也要让我看着,我要亲眼看他的儿子人头是如何落地的!”见她不为所动,我倾身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之后再把天姬的脑袋也砍了那便圆满了。”
女人猛地一个激凌,当即大喊,“先别动手!”而后转身注视着我,“你这是为何?”
“为何?呵……呵……”我又是一阵狂笑,“他杀了我一个孩子,又把我的煜儿拿去做质子,这还不够?若是这还不够……”我回头看了一眼花鹊儿怀里的媚儿,恨道,“再将我送给陈王做淑康皇后,这够了吗?”
女人瞠目结舌,“你是说……可是,那又是为何?”
“你们真以为他是靠那一万人活命的是吗,你真以为是天姬率兵击败陈保了他的命是吗?”闭眼甩出眼角的泪,这一把掐得腿真疼,“不过是因为我去做了陈王的暖床皇后!”
之后,三位皇子暂时被关押起来,后宫一干人仍旧被羽林军围在凤栖宫的大殿内。我和青儿还有媚儿、花鹊儿被允许回到我的寝殿,我与她们三人分别囚禁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铁氏可还打算用媚儿来要挟我。我的一句再把天姬的脑袋也砍了,本是为了应急救下三位皇子的却是彻底引起了她的兴趣。
“皇后先歇着吧。”
铁婕妤的侍女外厅的门关上之后立刻有一条人影从暗处闪了出来。
“韶……”韶恒?
为了去城郊给媚儿准备特别的贺礼,生辰宴韶恒迟到了。等他来时铁氏一党已发动了兵变,于是他趁乱躲进了我的寝房,是个聪明的孩子,眼下宫中最安全的便是我这里了。
“亏得你能进来,我正要问你,前几日我吩咐的事可有眉目?”
“娘娘料事如神,皇上确是去了西羌而非蜀南!”
蜀南而今只是齐的一些残部,单是韶恒的父亲砚山和连儒成将军去便够了,哪用他御驾亲征,旁人皆以为是皇上要亲手了结前朝的血仇,可我却觉得不对,朝中的情况他不是不明了怎可能放心去远征,更重要的是他临走前说的那一句不久煜儿便要回来了我无法不在意。
他是要去接煜儿,惟有把煜儿接回来了他才觉得有脸面对我是么?
“韶恒,你还出得去吗?”他的父亲曾是羽林军大将军,也许可以……
“宫门而今已是出不去了,但羽林军里多有与我相识之人,就在方才我已托人带了封信出去,家奴此刻也许已在去西羌的路上,却是不知能不能赶得急。”
好一个沉着机灵的儿郎!
“那好,你再给我带封信给户部的乾方正……”
铁氏有四万羽林军,我却无一兵一卒,但是无妨,我马上就有了。
信在当日便交到了乾方正手中,当夜他召集了所有能召集的人,挖了几十上百车带蝗虫卵的泥巴撒满皇都各大街道,最后汇集指向皇城。隔日天亮全城沸腾,天姬娘娘于宫中被囚甚至被杀的传言也随之散播开来,不消一日便有数万之众涌到四扇宫门前。
然而我自以为聪明的一举却是正中铁婕妤下怀,我聪明她又何尝是笨蛋。天姬之说本就是双刃剑,要看谁来说怎么说,说得好我便会被当作菩萨供着,说得不好我就只能成为血祭台上被屠宰的祭品。
关中的干旱已持续了三年,前两年倒还能勉强应付灌溉,今年却得干得厉害,自开春以来便没下过几滴雨。天姬已老武兴已尽,大旱将至蝗神再现,惟有以天姬之血祭拜新朝万民方得救赎这便是铁婕妤散播的神谕,听起来也比我的有说服力。
于是乎,铁婕妤下令三日之后南门的摘星台将成为我的刑台。我作出很乐意的样子,表示愿意配合她灭了武兴,但希望日子可以延后到六日之后,在那之前先不要处死三位皇子,届时我要他们一起给我陪葬。便是推后三日皇帝陛下也不可能从蜀南赶回来,因此铁婕妤满口答应了我的要求。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推后三日有何作用。皇都距庆阳是不远,但到羌都却也有段路程,他而今身处何处,能否在这六日赶回来,我心头一点底也没有……
“铁氏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
事情的真相我哪里敢告诉青儿,只能让铁氏告诉她我会帮着铁氏灭武兴而保我们几人的命。
青儿却是笑了,“你若是贪生怕死的人,我鲜于青把脑袋砍下当凳子坐。好了,娘娘快告诉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我是不怕死,但媚儿呢?”
她摇头,“二皇子定会保住小郡君和三公主。”
“我恨他!我恨他!我一直都恨不得能食他的肉喝他的血,这你该是知道的!”
“从前也许是,但在那以后,那会儿皇上送了你他亲手削的梳子啊,在那以后你不是已经原谅……”
我冷笑起来,“原谅?没错,那会儿我的确是被他哄得头脑发热,可后来我又想起来了,想起我那个被他杀死的女儿,想起在西羌战火中不知生死的煜儿,还有被当成孽种的媚儿,这一切都是他,都是他!我不该恨他吗?好不容易机会来了,我要毁了他的武兴皇朝,我要毁了它!”
“对于郡君,皇上的心伤有多少你也该是知道的!太子殿下执意不归,怎能怪罪于他头上……”
“那我的女儿呢,我那还没出娘胎就成了一团血糊的女儿呢!到现在那种割肉之痛,我还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也不是他的错吗?”
“不是他,不是他!”青儿嘶声哭喊出来,“你难道真是毫无所觉?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早已死在腹中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