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当日,晚膳过后年嫫嫫让奶娘抱走了小煜儿,笑呵呵地伺候我沐浴打扮,说是晚一会儿陛下会驾临翔和宫,要我漂漂亮亮地迎接他的宠幸。
他来的时候我头发还滴着水便没有起身跪迎,靠在软榻上一缕一缕地擦拭湿发。他也很有耐心,拿了架子上的书坐在旁边一页一页地翻着等待。我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他却还是稳坐不走,从前是为了让我为他生子,这会儿又是为何,他美艳的妃子多得是。
“官家恕罪。”我丢开巾布,下榻在他跟前伏了伏身,“妾身刚生产完,身子不好……”年嫫嫫听见我说这种话又该骂人了吧,皇上施恩雨露岂有拒绝的。
“嗯。”他顿了顿又继续看书,就在我揣测他这个嗯字的意思时他合上了书,丢下一句话之后便起驾离开了西宫。
凤栖宫我给你空着,尽快住进去。
凤栖宫,中宫,正宫皇后的居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走后不久青儿端着一盅东西进来,将榻上发呆的我拉到桌边,“夜深了,喝碗汤羹歇息吧。”
我解开睡袍领口露出整段脖子一截胸口让自己透气,舀起冰糖银耳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皇上去了秀和宫,上官婕妤那里。”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当心凉着。”她咽了咽喉咙,轻拉了下我的襟口遮住锁骨下那块的刀疤,“这疤,改明儿叫鲜于……姑母来,或许有办法。”
我摇头,“青儿,我没忘记他是谁。”
他是皇帝,即便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在这个世上他也会是众多女人的丈夫。我从来没指望他会克制忍耐男人的欲念,拥着一个不能取悦他的女人抚慰她那丑陋的伤疤。在这里不会有父亲和母亲那样的夫妻,寻常男人也做不到的事更不能去苛责他。
像父亲母亲那样完完全全拥有对方,拥有一个人,我哪会有这奢求。在山脚小屋住的时候我也不曾奢望小瘸脚他们能一直与我相伴,更何况是他。未曾有过幻想,也就不会感到落空或是失望,不会。所以,青儿别为我伤心。
从前不会而今更不会,因为我已有了煜儿,他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有了他我再无所求。
“娘娘能放宽心就好,别的不说,皇上许您把三皇子带在身边便是旁人想也想不来的宠恩。”
皇家的规矩,皇子皇女一出生便要交给奶娘和宗室府教养,少有留在亲娘身边的。儿臣儿臣,他们既是父皇母妃的孩儿也是臣子,君与臣之间不可避免地有着利益冲突,带在身边感情堆积得太深,日后遇上该手起刀落的事怕是不够利索。但我早与他有约定,我的孩儿必须留在我身边,管你是什么规矩什么理由都不能把我们分开。君无戏言,他发过誓的。
皇上这一次出手很阔绰,把之前的两万多加起来总共有八万两银子。得了赏赐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叫乾方正的讨钱人。
“还差两万……”我弹了下银票,抬头笑眯眯地望着年嫫嫫和青儿。
年嫫嫫赶忙退后,“娘娘开恩哪,老婆子就那点棺材钱。”
青儿倒是大方,“婢子等会儿把俸银全拿出来。”
“多少?”
“有一百二十两。”
我叹气,“留着买胭脂好了。”
“娘娘怎给忘了,三皇子百日宴的一堆贺礼都快没地儿放了。”年嫫嫫提醒道。
“有多少,换作银两够两万吗?”
“两万?”嫫嫫撇嘴,倾身在我耳边小声说,“二十万也有。”说着便递来一张单子,“老婆子已将其分了三六九等,您过过目。”末了她又强调,“仔细过目。”
一张长长的单子密密麻麻地记着贺礼和送礼的人,只是一个百日宴便有这么多人……怎么会只为百日宴而来,我有些明白年嫫嫫把这些划分等级的意思了。列在前面的这些分量很足的厚礼,不只是在向秦妃娘娘表示友好那么简单。三皇子之母,那可是进驻凤栖宫的人选之一。
“尚书左丞,左谏议大夫……”官不小,可也不是朝堂上站最前面的那几个,“华阳。”
“奴婢在。”
“给尚书左丞胡大人、左谏议大夫何大人、户部郎中漆大人回函,就说秦妃谢谢他们的厚礼。”
“遵旨。”
他要我当凤栖宫的主人,年嫫嫫和青儿说我惟有在那里才住得安稳,也许他们是对的。一个强大的母族,这是皇子生存所需要的。小煜儿的依靠只有我,我惟有靠自己。
十万两银子送到了白河镇给了乾方正,胡、何、漆三位大人收到回函后也很快作了回应,胡夫人奉上了亲手绣的一幅送子观音像,何大人送来了老家的特产,漆大人的侄女何才人打这以后每日都来西宫问安。
礼尚往来。我将观音像挂在寝房,皇上来探望我们母子时夸赞了一句,我便趁机给胡夫人讨了封,三品诰命夫人。我倒也说不上有功劳,胡大人乃正三品,他的正室理当是三品诰命。开朝之初新皇只记得打江山,这些无为的封啊赏啊也就先搁下了,我不过是让皇上把这事儿提上日程罢了。可话又说回来,别家的夫人不管是一品还是二品皆无正式诰封,独独他一家有此殊荣,胡大人这下该真切地感受到秦妃娘娘的友好了。我又听说何大人有一个不太出色的儿子一直想在禁军中当差,便厚颜拜托禁军统领李砚山大人帮了帮忙。至于何才人,则让内侍监的高公公把她的侍寝牌子呈了上去,即便后来皇上没挑中我也算是回了份大礼。
这些无须年嫫嫫教我,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学不会的。
大昭皇帝此番亲征正得天时,大败****。其间病重的陈王不堪内乱外患撒手西归,留下庶出的长子与嫡出的次子争夺王座,大世子祈尚虽平庸但在自己的地盘造势已久,二世子祈默有雄才但被明扣做质子多年龙困浅滩,两方力量不分伯仲争斗起来两败俱伤,在遭受大昭朝皇帝的声东击西之后失掉了江淮沃土,分别退守至扬州、庐州。征战切忌劳师远征,且东南一带乃陈根基所在,因此大昭天子未追穷寇,于楚州、徐州等地驻军守城以备后战。
在此之前朝中大臣屡次上书,声色惧凄地哀呼国不可一日无国母,后宫不可一日无正主,可皇上凯旋归来之后朝堂上再也无人提及立后的事。何故?如今后宫局势变了。
育有子女的妃嫔有皇长女洛城公主之母玉贵嫔,皇长子汝南郡王之母许婕妤,皇次子南安嗣王之母铁婕妤,皇次女淮阳公主之母兰昭仪,皇三子明王之母秦贵姬。汝南郡王、南安嗣王生母在三宫九嫔之下,位卑身轻,玉贵嫔和兰昭仪虽家势显赫生下的却是皇女,秦贵姬身为三宫之一又产下皇嗣。谁握有最重的筹码?那些朝臣皇亲们都很清楚。
天姬,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拿她当面旗幌以做凝民心开新朝之用。做国母当正宫?笑话,就凭她一个人单力薄身份诡异的孤女也配?
凤栖宫,我要如何住进去……
“娘娘当心手!”
出神间我险些把手削了。
“好了,煜儿来,妈妈给你系上。”我将削好的磨牙棒用红绳栓着系在胖胖圆圆的小胳膊上。小家伙一晃七个月大了已开始长乳牙痒得慌,每回吃奶要把乳娘咬疼。“你这口水宝宝,在说你呢,还笑。”
口水长流的家伙很喜欢我给他的小棒子,拿在手里咿咿呀呀地叫着笑着,一一向周围的每个人展示他的宝贝。
“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娃儿。”年嫫嫫夸赞道。
“没错,我们家的娃儿最最聪明。”我一把将聪明的娃儿抱起,用额头去磨蹭他的小肚子逗得他哇哇大笑,“最聪明,我的煜儿最聪明!”
正在这时华阳进来禀报,太后娘娘传话,邀请我到熙和宫吃她亲手磨得豆腐。我没忘她曾经说要抱抱我孩子的话,那会儿答应得爽快如今我却不愿意了,我的煜儿我不想给任何人碰。
“嫫嫫看着煜儿,我去去就回。”
熙和宫在后宫的僻静角落,坐轿辇也要走一段路才到。头一次到这边拜访,我一点不吃惊太后娘娘把寝宫弄得像个农家园,先前就已见过她老人家割麻的利索样子。
豆腐房在菜田的尽头,一名太后身边的老宫女领着我踏着田间的石板小路缓慢前行。老宫女比太后还要年迈许多,走两步便要歇一步,时不时地还要抬头望望天看看云。
“瞧这天干得闷得,云也没几片儿,风也吹得不对……哎哟!”
见她险些摔着我赶紧上前将她扶住,“您慢点儿走。”
“老奴岂敢。”老宫女嘴上说不敢,可还是安然地让我搀着。
“风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她舔了舔手,然后举高测试风向,“风是那边吹来的,那边没湿气,下不了雨。”沉吟片刻她又道,“这天,怕是旱天啊。”
“旱天……”我不由得打了个激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