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才人说了,皇上现下在气头上,娘娘还是不要过去为好。殿下有陈姑姑和姜姑姑照顾,饿不着冷不着,您先别急,要是再急再闹,皇上一狠心没准儿就真不让您再见殿下一面。”
听了年嫫嫫的话我的心又沉了一截,“我这不是没急没闹了么,可是要等多久,要多久他才能消气儿?”怎么可能不急,那个狠心无情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没有人回话,屋里静了一会儿,青儿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娘娘对三皇子的教导,是不是该斟酌些?”
我停下揉扯衣角的手,站起身怔怔地看着她,怒火升起却又马上给压了下来。
“您该知道这样对殿下,并不好。”她又道。
“不好?”我重新坐回软榻,端起微微烫手的茶杯默不作声。
不好,确实不好,我何尝不知。可每当看着那一张小脸笑着乐着我就想把全世界都给他,宠爱一点算什么,他要天上的星子拼了命我都要摘给他。不宠他爱他,那我活着是为什么?
而后的两天我悄悄到学房走了一趟,煜儿没来还被他的父皇关在玄安宫,我到此是为了瞧一瞧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如何念书上课的。不到六岁的大皇子已能按师父出的题目作出一篇流畅的文章,五岁的二皇子有一手方正有力的好字。青儿和他是对的,我没有把煜儿教好,在这个皇城里,在这皇家,我竟放任他一无是处!
隔日皇帝陛下的宣判到了。日后三皇子和别的皇子皇女一样,每月到母妃跟前请安一次,其余时候都在学房和殿下们自己的寝殿里学习生活。这不算处罚,皇上只不过是把规矩修正罢了。
我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叩头谢恩,哪里敢再放肆,就怕这每月一次也没了。可只是几日不见那宝贝疙瘩我便想得茶饭难咽,更何况要一个月,叫我怎么熬得住。
“如何?”见华阳进来我急忙问道。
华阳喜道,“高公公呈上去,陛下掀了娘娘的牌子。”
“那就好,那就好……”
早在以前我就叫内侍监大总管把秦贵姬从那堆牌子里抽出来丢一边,那个云雨苑我一次也没去过,也从来不想去。可是大半月来我前去玄安宫求见了多次也没能见着他,见不着人我怎么请他从轻发落,惟有把牌子呈上去他掀了才能得见龙颜。
“走吧。”我扶了扶头上的步摇说道。
华阳忙道,“皇上吩咐,娘娘在寝宫迎驾便可。”
“嗯,遵旨。”
心头的堵塞松了些,回到内室端坐着等待圣驾。年嫫嫫又把话叮嘱了一遍,我不断点头说记得了她才领着青儿和华阳退下。不可撒泼不可无礼,要凄凄楚楚、以情动之,我会尽量做好的,做好……
夜深了,我抱着锦被的一角对墙贴着,和往常一样与他分得远远的各自安睡。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呼吸声平复下来,锦被下一只大手伸来环住我的腰将我拦进一副胸膛,我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唇舌在耳边轻啄吮咬,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疑惑和不满,“究竟是怎么了?”
究竟是怎么了,他在嫌我伺候得不好?
似乎从来都不懂害臊。最初的那会儿是好奇,他一挑拨便跟着跃跃欲试,两个人在被窝里的事没人看得见,既然想去探知想去感觉那就去吧,何必压抑。每一回的回应与主动他都欣喜不已,像是我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一连窜不似出自他口的爱语情话在耳边不断地诉说喃呢,感恩一般,着实好笑。好奇,继而与他一起沉醉、嬉闹。
而今,对他只是敷衍了事。其实他身上不会有香粉的味道,伺候沐浴的内官、宫女不会让任何气味留在他身上。可我就是闻得到,那些香粉味,我不爱用那些香香的东西,自然不是我的。恶心的香味,所以我不想贴着他。为什么那时候就闻不到,他的身后一直都有很多抹香粉的女人啊……
究竟是怎么了,或许是他在问我,究竟是怎么了对于他做的我还有什么不满,他让我做了皇妃,他给了我孩子,且他还会让我做后宫之主,对于这些我还有什么不满。
“一个丈夫,却有那么多个妻子,怎么分……”不知怎么,就这样嘲弄了一句。
以为说得含糊他听不清,他却耳尖得听去了一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只是捡了听去的回道,“妻,只会有一个。”说着他伸手拨开我的额发,落下一个痒痒的吻,
心头一紧,抓住他的手问道,“妻以外的人呢?”
他不解地看着我,眉头皱了又皱。是不懂我想说什么,还是我说的话在他听来是天方夜谈?我没有再追问。不知告诉自己要入乡随俗么,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折腾什么。
“煜儿……”我提到正事。
“每半月来陪你住一日。”
由一月改成了半月,已是最大的恩典了吗?
“谢官家。”
“梓童。”怀抱收紧了些。
“嗯?”子童?他先前也这么叫过一次。
他埋进了我的胸前,所以我没听清他说的是不是这三个字,别怨我……
一定是听错了。
两天以后乾方正和李砚山入宫,煜儿的事我暂且得放一边。两年过去了,一方面乾方正在皇都城内城郊修筑的沟沟渠渠主干已近完工,另一方面砚山两年来频繁奔走布署的一切雏形已成,就等乾方正这边大功完成,铸成为天姬娘娘歌功颂德的起子。接着便要将立后一事再一次提上朝堂,届时朝庭中一派不弱的势力将与之呼应,皇帝陛下也有了充分的理由立天姬为正宫。
立后首先是皇家的家事,而后才是国事。历朝历代的天子从未有哪一位为立后而如此大费周折,堂堂九五之尊娶谁为妻哪由得他人来多加干涉。显然,大昭朝的开国之君却不愿为此事与朝臣们起冲突,皇帝陛下还不够强硬?不。
少有年轻君王如他一般独裁而强势,他会收纳百家之言可一旦作出决定便听不得旁人再唧喳半句。若是有人仗着手中有兵有势不把这位年轻天子放眼中,一次他能容忍,两次那人的仕途便算到头了。不论以往有多大的功劳,皇帝陛下会丝毫不念旧情将其剔除出他的朝堂,而与此同时另一派与其对峙的势力便会借此抬头。打一边,哄一边,他就这样把那些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人清除了个干净。可他懂得一点,绝不能犯众怒,不能给他们连成一片的机会。周遭所有人皆手持伤人利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都把刃口向着你。为了不犯众怒,关于立后,他一直是忍让而被动的。
青儿的话里时不时地透露,乾方正和砚山的背后始终有皇帝陛下在点指。非要我做皇后不可,他的执念为什么这样深沉?入住凤栖宫并不意味着就能拥有与其身份等同的力量,反之,只要能有足以护卫自己权与力,又何必去执拗于皇后的名号。
“娘娘,真要去端和宫?”华阳不确定地问。
我点头,“二皇子染了风寒,我前去探望有不妥吗?”
青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晌后回道,“婢子这就去备分儿礼。”
磨蹭一番,半个时辰后我踏进了端和宫的一处寝殿。
铁婕妤虽非端和宫的主位,但好歹是二皇子的生母,住所的粉饰摆设自然不差。可要与我的寝宫相比那就显得小家子气了,别的先不说,单说跨脚这道门槛就比我那要低窄许多。
突然造访,婕妤并不在屋里,我在厅堂里坐了一会儿她才姗姗来到。
“娘娘驾到未有远迎,恕罪。”
不再是昔日那般落落大方,向上座的我行礼之后她便和角落噤若寒蝉的侍女内官们一样垂首退到一旁。一眼扫去,她竟还没有身边的女官来得亮眼,昔日的铁夫人啊……
“青儿。”
青儿让人把准备的礼物送上,然后示意屋内除铁婕妤以外的人全部随她出去。
“婕妤坐,别站着。”
她木然地盯了我两秒才回道,“谢娘娘。”
“二皇子好些了吗?”我好意问道。
“好多了。”
一句客套话之后我便开始了拐弯抹角的话,“听二皇子说他的学房师父不好,要不要请皇上换一个,和三皇子一起让顾师父教导如何?”
她不明白我的意图,面露戒备之色摇头道,“小毛孩儿哪懂师父好是不好,不能由着他高兴。”
“师父可以先不换,二皇子的寝殿却是不得不换了,原本那孩子身子就不扎实,不能再住那阴湿的地儿。这事说起来真有些气人,皇上日理万事大意了,怎么负责照料的乳母侍从也不上心,禀报一声也没有。”我佯怒斥责着。
侧座上的女人一脸黯淡,轻声道,“哪敢事事惊扰官家。”
我打断她的话,径自道,“要说住哪儿好,还是凤栖宫那边最好,朝阳干暖,二皇子的身子骨就要住那儿才好。”
女人惊惶起来,“娘娘您……”
我笑道,“我很喜爱孩子,偏偏膝下只有三皇子一个,又是个不听话的捣蛋鬼,哪像二皇子伶俐乖巧,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孩儿该多好。”末了我道出一句,“做母妃的莫要委屈了孩子,要多为他着想,婕妤你说对吗?”
她敛起秀眉慢慢消化我的话,正在这时青儿疾步走进来禀报。玉妃娘娘驾到,这人倒是来得快。
玉贵嫔造访,我与铁婕妤的话题暂且罢了。聪明的女人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她虽被下了旨永不晋封但她还有二皇子,日后的一切全指望这命根子。可二皇子跟在位卑身轻的她身边实难有出息,若是她愿意,他日身为母后我很乐意把这个半子收养在身边。
铁家虽因铁言衡获罪而遭株连受损,但其残剩的势力以及与朝中同僚的连带关系仍不容小窥。与其让玉贵嫔居正宫受其欺凌,铁婕妤当选择站在较为善心至少从未与她敌对过的秦贵姬一边。
“难怪官家的恩宠不衰,秦妹妹永远这般年轻娇俏。”
我人都已告退走出了门,身后还传上这一句酸味浓浓的话。本不想理睬,可我突然有使坏念头,回头扬起嘴角道,“玉妃娘娘不必讶异,妾身不过懂一些驻颜之术罢了。”
“驻颜之术?”玉妃娘娘禁不住抬手抚上眼角。
我神秘一笑转身离开。回去的路上没心没肺的华阳竟在大庭之下问起我是什么驻颜之术,见身手的侍女都竖起耳朵,我故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何事是不该问的,高公公先前没教过你?”
秦妃的驻颜之术,后来还是被泄露出去传到秀和宫那边的耳朵里。秘诀是,紫河车。
十日后内侍监的人向皇上禀报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秀和宫的玉贵嫔为了驻颜不老,竟食用胎衣,且是将六个月大的婴孩活生生从娘胎里拉出来剥下的胎衣。皇上即刻派人前去查明,结果抓了个正着,玉妃娘娘正端着炖盅吃喝哪,可谓人赃并获,抵赖不得。
紫河车,婴孩的胎衣,从前听纤禾侍医提到过,而我自己生煜儿那会儿也未曾见过更别说吃。听说食用这东西能养颜延寿,却是要挨雷劈的。孩子出生之后父母会把他的胎衣埋在自家后庭,喻意落地扎根。若是被人拿去吃食会使孩子折福又折寿,再者,那可是人的血肉啊!吃人肉,怎会不遭天打雷劈。
我仅是随口说说罢了,倒也料不准玉妃娘娘会不会真去找来吃食,结果她没让我失望不是吗。
很快玉贵嫔的残忍行径传遍了皇城乃至皇都,砚山甚至大胆地把一位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妇人带上了朝堂。尽管玉妃娘娘大呼冤枉,声称她只是烹食降生后的婴孩胎衣而非剖解孕妇所得,可被害人的母亲凄厉的指控任谁也不信她半个字,即便她真的无辜冤枉。
证据不足,再加上所谓的被害人只是一介农妇,皇上最终没有重处玉贵嫔,只是罚她禁足半年在寝宫闭们思过。可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此歹毒之人怎配做一国之母,怕是玉家的人自己也没脸再在朝堂上提名女儿做皇后。
“这匹缎子不错,娘娘该做些新衣裳了。”
夏初天气转热,又到了做新衣裳的时候。
我接过青儿递来的绸缎,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嗯,真不错,昭仪娘娘应该会喜欢,送去吧。”
“遵旨。”
两宫皇妃之下,后宫中属兰昭仪的地位最高。对于兰家的昭仪娘娘我一向友善,凡事谦让着陪着笑脸。打一边,哄一边,被哄的领不领情不重要,要的是被打的那边与之隔心猜忌。再有,原本与兰家走动不多的兰绣语的夫婿李砚山,与秦妃向来关系亲近的李大人,近一年来却是时常上门向岳父岳母大人请安,为亡妻尽孝道。如此一来,贵嫔娘娘恐怕再难把昭仪娘娘当作好姐妹。离间计,向来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计谋。
“这一回多亏高公公向皇上禀报得及时,娘娘打算赏他些什么?”年嫫嫫笑呵呵问道。
我哼道,“怎么,老太监又向你邀赏了?”
“自然是。”
我淡道,“往日赏得不少,这回就免了吧。别忘了,上一回他可是办坏了事,这嫫嫫得和他说说,若再那么大意我得恼人了。”
青儿道,“没有赏赐高公公怕是也要恼了。”
“恼?他敢。”听人说养狗就得七分饱三分寒,要是让他吃得太饱就该反过来咬主人了。
“娘娘真是……真是长大了。”
“我知道,嫫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