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青儿轻声将藤椅上的我唤醒。
我忙坐起身来,“煜儿醒了?”
“姜姑姑正在给他喂奶。”回话的是年嫫嫫。
见老婆子说话间眼神有异,另一边青儿也是欲言又止,我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吁气道,“说吧。”
青儿清了下嗓子,低声道,“高公公那边已……呃……已在上官婕妤的寝殿里搜出一盒了不得的东西。”
我闭了闭眼,淡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香粉,有****之用……”
我哼笑,这有什么了不得,后宫的女人哪一个没有这种东西。
年嫫嫫道,“医官们查验了,这香粉吸闻之后对龙体大为有害。”
“你们动手倒是快。”我盯着两人,嘲讽道,“若是当初让你们在别的娘娘那儿当差,是不是有昭一日我也会成为上官婕妤?”
青儿抬起头,眼里有些受伤和不平,“婢子和嫫嫫至始至终侍奉的不都是您么?”
“对不起青儿。”上前,将头靠在她的肩头,“我只是……”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道,“是,我懂的。您要撒气尽管撒,撒完以后便得硬起心肠!”
我点点头,“可是你们得让我自己来办,不准插手,我有我的分寸。”
正像年嫫嫫说的,都已有了悠荷和安平,我还在假慈悲什么。
秀和宫的上官婕妤私藏淫药意图危害圣上的事,很快由内侍监上报至玄安宫。玉妃娘娘身为秀和宫的主位,此事本应由她来处置,但高公公把消息封锁得好,待贵嫔娘娘那边得知时我这个贵姬娘娘已抢在前头到了圣上跟前。原本我与她都是三宫皇妃,正宫虚位,谁都有对后宫宫人的处置权,我忍让不表示我就矮她一截。
去的时候皇上正与宰执申屠坚商谈要事,我在门外侯了一刻钟才得召见。一声臣告退之后,身穿紫袍的老者阔步走了出来。我就在他面前,想必是难以视而不见他只得向我拱手躬身。
“秦妃娘娘。”
“嗯。”我颔首,落落大方地受下他的大礼。
意外我的反应他微微愣了下,直起身来与我正视。这一双眼永远是那么深沉犀利,从前被盯着时不知不觉便有一种身为猎物的惶然,而今这目光依然锐利如剑我却不再有惧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跃跃欲试,与之露牙搏杀的跃跃欲试。
“下臣告退。”
“申屠大人走好。”
“娘娘快请吧,别让陛下等久了。”
内侍领路在前,进门前我掐住腿使了把狠劲,当下疼得眼泪盈眶。
“妾身参见……参见皇上。”一进门我赶紧行礼,不等堂上的人开口我又道,“适才在门外遇见申屠大人,大人与我……与我闲谈了几句这才耽搁……官家恕罪。”说到这儿我抬起头来,眼有湿意嘴角仍有些哆嗦,还不住地回头去看门外像是那门外有豺狼虎豹一般,一派惊惧交加的样子。
堂上的人脸色阴暗下来,沉声道,“他与你闲谈了什么?”
“只是……申屠大人只是……只是嘱咐妾身安守本分,侍奉好官家……”
“贵姬倒是听话,谁尊谁卑你莫不是分不清?”
我埋下头,一副凄凄楚楚的样子。眼角瞟去,只见尊贵的陛下咬了咬下颌,脸色更加阴霾。后宫女人柔弱得拿不起一刀一剑,可与所谓的权臣猛将争斗中她们却是所向披沥,吹一吹枕头风往往比任何刀剑铿锵都要来得猛烈。
见我久久不语,他不耐烦道,“无事便退下。”
我这才想起来的目的,收起得意之色轻声问道,“秀和宫婕妤上官氏一事,内侍监可有禀报陛下?”
他没有出声,径自拿起朱砂笔批阅起奏章。
我提起声气又道,“身为三宫,妾与玉妃娘娘理当干管此事。”
“作何处置?”他持笔疾书,不看我一眼。
“恳请……”我忽然开不口,刚才的万分得意哪里去了,“恳请陛下……”
“大点儿声。”
笔啪一声轻拍在桌上,我吓得抖了一下,“我……”脑中浮现起那日他与上官婕妤相处的一幕,要说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叫你大点儿声。”狭长的眼眯了眯,刀一般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握紧手道,“让她搬到……冷宫。”
“内侍监。”他即刻喊道。
一个大太监从角落走出来,“老奴在。”
“贵姬娘娘的旨意没听到吗?”
“遵旨,遵旨!奴婢这便去宣旨!”
目送太监出去后我回头望着他,无力地问,“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
“掌嘴。”他瞟我一眼重新拾起笔。
我拍了下嘴行礼退下。他对我,这算是什么?
大昭朝仁慈的开国皇帝这一生送进冷宫的女人只有两个,第一个上官婕妤,确切的说是我送进去的。
被押解到冷宫的那日,那女子仍是安安静静的,身穿素衣一语不发地跟着内侍监和禁军走进后宫女人的活坟墓。年嫫嫫和青儿将我拦着,可我终是没忍住,两天以后进去见了她一面。
她没有与我怒目相对,亲自把茶捧到我手中,然后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你可否让官家一年来探我一次?”久久之后她问。
我摇头,“不能。”历朝历代,从来没有一位君王踏入过冷宫。
“你可有杀过人?”她又问。
我点头,“有。”
“几个。”
“不止一个。”
她讪笑,“那又何妨多我这一个。”
我看着她,“你若先向我举刀……”
话没说完雪亮的刀刃已晃在眼前,我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远远甩出去。心头又沉又堵,我希望有一天我不再有这感觉。
她趴在地上,轻声说道,“我对他们说想要你用的那种香粉,你用的一定是官家喜欢的……”
“我不用那东西。”
她咬牙切齿地喊道,“你用,你一定在用!若不然,官家为何!为何独独对你!”
我没理她的疯言疯语,起身离开,“你的吃穿用度还是和从前一样,三品婕妤有的你一样都不会少。”我说的是什么狗屁话,如果换做我是趴在地上的人,此刻就算拼了命也会扑上去将那人掐死!咬死!
她站起来,摇着头,“你来了这儿,你还不够,不够……”
三个月后乾方正赶赴皇都,我将他介绍给工部尚书吴忠蘅。吴大人很给秦妃的面子,委任他水部郎中一职。另一方面怕吴尚书独抢头功,夏禹和青儿里外照应抢先为天姬造势。乾方正尚在走探皇都地形之时,朝廷奉天姬娘娘之令兴修水利为民造福的消息便已四方传开,吴尚书虽有微词却也默许接受了。
与此同时,兰贵嫔之父、门下省侍中兰攸之在朝堂上参了吴忠蘅一本,称吴尚书无视圣上禁令大动土木劳民伤财。前朝的玉国公当今的玉侯爷与之附议,恳请圣上制裁吴尚书。至于百官之首申屠大人,则没有表示任何意见。玉侯爷退下后,吴尚书昔日的一位门生户部的彭大人呈上了一箱东西,箱子里全是皇都百姓告谢天姬的文书册卷,所谓劳民伤财的诋毁之言不攻自破。
两月后乾方正开始动工,在此之前先将他的工程图带给我过目。青儿看着内侍监呈上来的图纸不断地发出赞叹之声,我抱着煜儿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研究到底有何伟大之处能博得我们的鲜于姑娘如此赞赏。话又说回来,这世上还有东西是青妮子不懂的吗,怕是没有吧。
又过了两三月,明王殿下周岁生日之际,乾郎中和吴尚书起了些争执,且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乾方正,我算见识了,蛮牛一样,死也说不通。”
青妮子也没能劝得动,的确比牛还倔蛮。蛮牛闹着要回家乡不干了,怎么办,难不成要高高在上的吴尚书向他低头?连我这个贵姬娘娘也要对尚书大人点头哈腰啊。
“写张帖子,邀请乾郎中参加明日殿下的生辰席宴。”
华阳忙道,“娘娘,这不妥。”
“有何不妥,再怎么说乾郎中也是朝廷的五品官员。”
“不,奴婢是说……外臣入后宫不妥。”
我笑道,“你又怎知我要在后宫召见他。”
隔日琉璃殿的席宴,我中途便离开了。在琉璃殿旁的御花园等了片刻,乾郎中便由一位中官领着前来。
“乾大人不可放肆,快些拜见娘娘!”
一身华服仍不掩乡野气息的汉子知愣愣的看着我,直到身旁的中官催促他才回过神赶忙行礼。
“我只是……娘娘和上回见到的不一样,卑职无礼放肆了。”
“不一样?”我好奇问道,“哪里不一样?”
莽汉不知避讳,直言道,“比上回好看许多……”
我不禁愕然,与后宫的那些绝色佳丽相比我从来都不算出色。也难怪,上一回我灰头土脸半死不活,这会儿锦衣绣裙珠翠环绕,自然要好看许多。
而后我随意起了几个话头,乾郎中拘谨地回了几句,待我屏退左右他才把瑟缩的腰板挺直。
“乾方正我问你,你真要辞官回乡?”
乾郎中义正词严,“乾某心意已决,娘娘莫要为难。”
“就为与吴尚书不合?”我挑眉。
“那老斯只会指手画脚耍弄官威!丝毫不顾……”
我打断他的话,拨了拨额头垂下的吊珠站起身,“当日你冒着掉脑袋的大罪,拦着我讨十万银子,所求为何?”
“自是白河镇的百……”
“白河镇的百姓?我看不是。”我冷道,“不是为财那便是为名了,我看一些人不过是想造个美名以图流芳百世。”
乾郎中大怒,“乾某不受你这份侮辱!”
“口口声声为黎民为百姓,却连一口气都忍不下来。”我嘲笑着度步来到他跟前,粗鲁地,“我呸。”面对我此举,乾方正愣在当下半晌回不了神。我转身走开,边走边扬手,“走吧,走吧,不过在此之前别忘记知会那些指望着灌田浇地的苦农们,说你乾方正不干了。”
“你……就算你这么说……我……我还是要走!”身后的人大喊着。
我回头,再次粗鲁地,“滚远点,还想我给你出盘缠不成?”
乾郎中在花园里跳了一会儿脚,最终还是没走。对这种人你越是挽留越是拿他当回事他就越矫情,你要真不理他了,他反倒会回头巴望着你。呵,我倒把这种人的心思摸得通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