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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死别


我提着早点೿刚出电梯೿就看到一群医生、护士从我身边像旋风般掠过。这样的场面在医院司空见惯೿我已不再惊讶೿可当我看到他们进入的房间时೿身子猛地一颤೿早点掉到地上。r

我跑向病房೿两个护士拦住我೿几个人推着父亲的病床迅速向急救室跑去。等他们进了急救室೿两个护士才放开我೿把我强行按到凳子上坐下。r

她们究竟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到೿木然地坐着೿盯着急救室的们。r

陆励成大步跑着出现೿默默地坐到我身边೿叫了声“苏蔓”೿就再也说不出话来。r

宋翔也匆匆赶来೿沉默地坐在我另一边。r

没多久೿麻辣烫也踩着高跟鞋赶来೿一见我೿就抱住了我。r

我对她喃喃地说:“我还没准备好೿我还没准备好……”r

很久之后೿急救室的门打开೿我立即跳起来೿却没有勇气上前。宋翔和陆励成交换了一个眼神೿陆励成和麻辣烫留下来೿陪着我去看父亲೿宋翔去和医生交谈。r

爸爸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五十斤೿算是标准的北方大汉೿可如今病床上的他看上去也许只有九十斤೿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力。我蹲在他床前೿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r

远处宋翔和医生的交谈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癌细胞让病人的内部器官已经大部分都衰竭……病人的意志力非常坚强೿他现在全靠意志力在维持生命……会很痛快೿要有思想准备……”r

爸爸睁开眼睛೿看向我೿我俯在他耳边叫:“爸爸。”r

爸爸想笑೿却痛苦地皱起了眉。我想哭೿却只能微笑。r

爸爸凝视了我一会儿೿又昏迷过去。r

我一动不动地守在爸爸的病床前。宋翔和麻辣烫让我吃饭೿我吃了几口೿全吐了出来೿他们不再相劝೿只让我尽力喝水。r

爸爸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时೿痛苦地呻吟从他喉间逸出;清醒时೿他一直看着我。r

陆励成和宋翔都想说什么೿却都不敢张口。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这是我的爸爸呀ǿr

麻辣烫却不想忍着೿她严重含着泪水说:“蔓蔓೿我知道你舍不得叔叔走೿可你不能再让叔叔为了你强留着了೿他太痛苦೿看着他痛苦೿你更痛苦。”r

我不吭声。r

下午时೿爸爸出现吐血症状೿医生插管替他清除肺部的积血。那么粗的管子****了他的内脏೿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跑到楼道里೿靠在墙壁上失声痛哭。r

麻辣烫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我哭泣。人类的力量在死亡面前都太微弱。r

哭完后೿我擦干眼泪೿对他们说:“我想一个人和爸爸在一起。”r

我找出给爸爸的生日礼物೿坐到他身边೿等他再次清醒时೿我把没做完的相册拿给他看。r

“爸爸೿这是我给你做的生日礼物。”r

我一页页地翻给他看。r

“这是你刚从部队转业时的照片。”r

“这是妈妈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r

“这张是你和妈在下的第一次合影。”r

“这是我出生时的百日照。”r

……r

翻到了最后一张相片೿我说:“才做到我刚考上大学。不过我会继续做完它的。”r

爸爸朝我眨眼睛೿我的脸贴在他的手掌上轻轻蹭着೿“爸爸೿你放心地和妈妈走吧ǿ我……我会照顾好自己。”r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我以为自己会痛哭೿可我竟然是微笑着的೿“爸爸೿你不用再为我坚持೿不用担心我೿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会孤单的೿你看到了的……”我把相册举起来给他看೿“我有这么丰厚的爱೿我知道不管你们在哪里೿都会一直爱我೿一直看着我。我会好好的೿过得快快乐乐的。”r

爸爸的喉咙间咕噜咕噜地响着。我说:“我会找一个很好的男人೿嫁给他。我还想生一个女儿೿给她将她的姥爷和姥姥的故事。爸爸೿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过得幸福ǿ”r

爸爸的手上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紧紧地拽住我೿我也紧紧地拽住他೿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眼角全是泪೿我哭了出来೿“爸爸೿你放心地和妈妈走吧ǿ别再坚持了೿别再坚持了……”r

陆励成、宋翔和麻辣烫听到我的哭声೿跑了进来。陆励成说:“叔叔೿您放心೿我……”他看了一眼宋翔೿“我和宋翔、许怜霜都会帮您照顾苏蔓的。”r

麻辣烫也含着眼泪说:“叔叔೿您放心吧ǿ蔓蔓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从今天起೿我就是她的亲姐姐೿我会永远照顾她、陪着她。”r

爸爸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我跪在他床前೿哭着说:“爸爸೿去找妈妈吧ǿ女儿已经长大೿可以照顾自己。”r

爸爸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牵挂、不舍、希冀、祝福೿最终೿所有的光芒都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而一点一点地暗淡。r

滴的一声೿心跳监视仪上跳动的图线变成了一条直线。r

护士跑了进来೿医生也来了೿他们宣布着死亡时间೿无数人说着话೿我却听不清楚一句。r

我握着爸爸逐渐冰凉的手೿不肯松开。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会唠叨我೿再没有人来逼我相亲೿再没有人打电话嘱咐我不要熬夜……r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一个孤儿了。r

麻辣烫跪在我身边೿扳着我的脸看向她೿“蔓蔓೿你还有亲人೿忘记了吗?我们说过是一生一世的姐妹೿我答应了你爸爸೿我就是你姐姐。”r

我木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肩头೿泪水汹涌地流着。她陪着我哭。我越哭越大声೿渐渐地೿将成年人的克制隐忍全部丢弃೿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r

麻辣烫一直紧紧地抱着我೿任由我宣泄自己的痛苦和不舍೿直至我哭晕在她怀里。r

我刚睁开眼೿就有人过来询问:“醒了?要喝点儿水吗?”r

是宋翔。我问:“麻辣烫呢?”r

他说:“她和陆励成在外面做饭೿我负责等你醒来。”r

我坐了起来೿一天没有进食೿身子有些发软೿宋翔忙扶住我೿递给我一杯橙汁೿“先喝点儿橙汁。”r

我把橙汁喝完೿“我想先洗把脸再吃饭。”r

“好。”r

我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几个月来೿我也瘦得厉害೿下巴尖了೿眼睛就显得尤其大೿现在又哭得红肿೿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难怪爸爸看着我的眼神那么担忧。我胸中鼓鼓胀胀的೿又想掉眼泪೿却立即用冷水泼了下脸೿将泪意逼回去。看着镜子中自己湿漉漉的脸೿我手放在镜子上೿指着自己的额头೿认真地说:“你答应过爸爸什么?你不可以让他们担心。你舍得让他们担心吗?”r

深吸了几口气೿我飞快地洗着脸೿又梳了头೿把自己收拾利落。r

出来时೿饭桌上的菜已经全部摆好೿我说:“好香೿肯定不是麻辣烫的手艺。”r

麻辣烫不满೿“什么呀?每道菜都有我的功劳೿葱是我洗的೿姜是我切的೿蒜是我剥的。是不是陆励成?”r

陆励成没好气地说:“是的೿你的功劳最大。我要姜丝೿你给我剁姜块;我要葱花೿你给我葱段。说你两句೿你还特有理。”r

麻辣烫不满೿拿着锅铲想敲他೿陆励成躲到了一边。麻辣烫边给我盛饭边说:“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陆励成同志的厨艺竟然这么好೿他老婆将来可有福了ǿ”r

我笑೿随口说:“你不会后悔了吧?”r

一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陆励成立即笑着说:“都吃饭了。”r

我坐到座位上೿开始吃饭೿尽量多吃೿不管自己是否有胃口。r

他们三个陪着我说话೿看我胃口似乎不错೿都挺开心。可等我要第二碗饭时೿陆励成收走了碗筷೿不许我再吃೿“饿了一天೿就先吃这么多。”r

宋翔说:“不要太逼自己೿悲伤需要时间来化解。”r

我不吭声೿坐到上೿他们坐过来೿麻辣烫说着他们三个对葬礼的计划和安排೿询问我还有什么意见。麻辣烫拿出几张图册给我看೿“这是我们选的几个墓地೿环境都很好೿我选的是叔叔和阿姨的骨灰合葬೿你觉得呢?”r

我点头。他们三个已经考虑到最细致೿我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我……”r

麻辣烫“喊”了一声೿“你和我客气?你信不信我回头收拾你?”r

陆励成淡笑着说:“我只记得某人说过೿不言谢೿只赴汤蹈火。”r

宋翔凝视着我೿没说话。r

在他们三个和大姐的帮助下೿父亲和母亲的葬礼简单而隆重。r

等安葬好爸爸和妈妈೿我的存折里竟然还剩五万多块钱。大姐怕我一个人闲着会伤心过度೿所以建议我立即去工作೿承诺帮我找一个好职位೿我拒绝了她饿好意。大姐劝我೿可看着我的消瘦೿又说:“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恢复一下元气。”r

我告诉大姐೿因为暂时不打算工作೿住在城里没有必要೿所以准备搬回我和爸爸妈妈在房山的老房子೿大姐怕我睹物思人೿麻辣烫却没有反对。麻辣烫对大姐说:“我会天天去骚扰她೿让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r

做了决定೿我就开始收拾东西。r

我的东西看着不多೿实际收拾起来却不少೿我又舍不得扔东西೿一个花瓶೿一从干花೿都总是有我买这个东西的故事೿所以一件件东西打包೿挺耗时间的。不过೿我现在时间很多೿所以慢慢作೿边做边回忆每件东西的来历೿也很有意思。r

收拾到一个脚底按摩器೿我想起来这是麻辣烫给我买的。我有一段时间日日加班೿忙得连走路的时间都没有೿麻辣烫就给我买了这个按摩器೿让我趴在桌子前工作的时候೿放在脚底下೿可以一边按摩೿一边工作೿强身健体和工作两不误。r

我正一边回忆೿一边收拾东西೿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显然೿敲门的人很着急೿我立即去开门೿看到宋翔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口。r

“怜霜来找过你吗?”r

“昨天来看过我೿今天还没来೿怎么了?”r

“怜霜盗用了我的密码查看了我的网上私人相册。”r

我呆了呆೿才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刹那冰凉೿“有你和许秋的照片?”r

他眼中全是痛苦和自责೿“全是我和许秋的照片。许秋去世后೿我车也失眠೿所以把所有她和我的照片全部整理了一遍೿放在这个相册中。”r

我只觉得寒气一股股地从心底升腾起来೿如果是别的女人೿麻辣烫顶多难受一下೿可许秋……我无法想象她看到宋翔和许秋一张张亲密的照片时是什么感受。旧时的噩梦和现在的噩梦叠加೿她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溃。原来不管她多努力快乐೿即使许秋死了೿她仍无法逃脱许秋的诅咒。r

我立即返回屋子拿手袋和手机೿边往外走边给麻辣烫打电话೿她手机关机。r

“你和她父母联系过吗?”r

“我给她妈妈打电话೿她不接೿全部摁掉了。”r

“她妈在下的电话号码是多少?”r

宋翔找出号码给我看೿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r

“王阿姨吗?阿姨好೿我是苏蔓೿怜霜回家了吗?”r

“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她爸爸和她现在一句话都不说೿父女俩一直在冷战。我要相见她೿只能去她住的公寓。我一支想联系你೿拜托你多去看看她೿可又不好意思೿毕竟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心里肯定也不好过。怎么೿你联系不到她吗?”r

王阿姨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憔悴೿我把本来想说的话吞回去೿“估计她手机没电了೿也许过一会儿她就会来找我೿她经常晚上来看我的。”r

“那好೿你见到她೿多和她说说话೿她爸爸不想打她的……”r

我吃惊地问:“伯父打她?”r

王阿姨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和她爸爸为宋翔大吵了一架೿父女俩都把话说得过了೿怜霜说了一些很伤人的话೿她爸一气之下就打了她一耳光。自从那天起೿怜霜就再没回过家。”r

我挂了电话೿看向宋翔。因为手机漏音೿宋翔已经半听半猜地知道了电话内容೿他脸色苍白地说:“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过我。”r

我自责地说:“我一心全在爸爸身上೿也没留意到她的异样。坐计程车找人太不方便了೿我们得找个司机。”r

我给大姐打电话೿她说正在和客户吃饭೿我只能又给陆励成打电话೿“你在做正经事吗?”r

“一个人在吃饭。”r

“回头我请你吃饭。现在能麻烦你做一下司机吗?麻辣烫失踪了೿我们必须要找到她。”r

“宋翔难道不是她的磁铁吗?你把宋翔往人海里一立೿她就会和铁块一样೿不管遗落在哪个角落೿都会立即飞向磁铁。”r

“事情很复杂೿我没有时间和你解释೿你究竟帮不帮忙?”r

他说:“我立即过来೿你在哪里?”r

“林清家楼下。”r

二十分钟后೿陆励成的“牧马人”咆哮着停在我们面前೿我和宋翔立即上车。r

“去哪里找?”r

我想了想೿“先去趟她的家。”r

家里没有人。r

宋翔一直不停地打她的手机೿却一直关机。我打了所有和她关系较好的朋友的电话೿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r

去她常去的餐厅೿侍者说没见过。r

去她和宋翔常去的场所೿没有人。r

去我和她常去的那家酒吧೿老板说没来过。r

无奈之下೿我把所有她爱去的酒吧和夜店的名单列出来೿准备一家家去找。r

酒吧里灯光迷离、人山人海೿人人都在声嘶力竭地放纵着೿阴暗的角落里红男绿女肢体纠缠೿充斥着末世狂欢的味道。我们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大胆的女孩儿们借机用身体摩擦着陆励成和宋翔೿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吃谁的豆腐。陆励成笑笑地享受着她们的挑逗೿既不拒绝೿也不主动೿只不过步子绝不停留。宋翔却脸色铁青೿近乎粗鲁地用胳膊挡开每一个人。r

后来我们还去了一家同性恋酒吧೿陆励成绝倒೿“你和许怜霜的生活可真丰富。”r

“我们俩很好奇೿来过几次೿麻辣烫喜欢喝这里的一款鸡尾酒೿所以我们偶尔会来。”r

以前我和麻辣烫来时无人搭理೿可这次所有人都对我们行注目礼೿只是不知道他们看上的是陆励成还是宋翔。有男子端着酒杯想过来搭讪೿可看清楚宋翔的神色后೿又立即离开。r

等我们从酒吧里出来೿已是深夜两点。我累得实在不行了೿腿痛得在也走不动了೿直接坐到马路沿上。r

陆励成说:“这么找不是个办法೿北京城里到处是酒吧、酒店೿她若随便钻到哪家不知名的店里೿我们找到明年也找不到。”r

宋翔又在给麻辣烫打电话೿仍然是关机。他却仍然在不停地打೿不停地打。我看不下去了೿说೿“别打了ǿ”r

他猛地将手机扔出去೿手机碰到墙上೿裂成几片掉到地上೿机器人般的女声重复地说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r

陆励成走过去೿跺了一脚೿声音嘎然而止。r

夜色变得宁静೿却宁静得令人窒息。r

宋翔抱着头೿也坐到了马路沿上೿我看着远处的高楼发呆。麻辣烫೿你究竟在哪里?r

一弯月牙浮在几座高楼间೿周围的灯光太明亮೿不注意看都不会发现。r

我跳起来೿“陆励成೿开车ǿ”r

宋翔仍抱头坐在地上೿我和陆励成一左一右೿把他拽上车。r

“去哪里?”r

“去我家೿我以前的家。”r

陆励成很是诧异೿却没有多问೿只是把车子开得风驰电掣。大街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不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我住过的大楼。r

已是深夜೿大多数人已经入睡。高楼将长街切割得空旷冷清೿只有零零落落的几扇窗户仍亮着灯೿越发衬得夜色寂寞。r

寂寞冷清的底色上೿一个乌黑长发、红色风衣的女子靠着一根黑色雕花灯柱೿抬头望着天空。迷离忧伤的灯光下೿夜风轻轻撩起她的头发和衣角。r

我示意陆励成远远地就停下车೿宋翔呆呆地盯着那幅孤单忧伤的画面。r

“麻辣烫告诉我೿她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站在那根灯柱下。她告诉我你就想油画中的寂寞王子೿你的忧伤让她都有断肠的感觉。我想她应该一直在好奇你为什么忧伤。她一直努力地闯入你的心中೿不管是她乱发脾气೿还是盗用密码偷看你的相册೿她所做的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麻辣烫的父母反对你们在一起೿说心底话೿我也反对。”r

陆励成深深地盯了我一眼。r

“我反对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你对麻辣烫太不公平。她不是你赎罪的工具೿更不是许秋的替代品。你知道吗?麻辣烫恨许秋ǿ”r

宋翔震惊地看向我೿陆励成则一脸茫然。r

我说:“她在你面前是不是从来没有提过许秋?当然೿你也不敢提೿所以她不提正好合你心意。可你想过吗?以你和她的亲密关系೿她怎么从来不谈论自己的姐姐?许秋在你心中是完美无缺的恋人೿可在麻辣烫心中೿她并不是一个好姐姐೿甚至根本不是她姐姐。”r

宋翔想说什么೿我赶在他开口前说:“你有爱许秋的权利೿麻辣烫也有恨许秋的权利。我不管你多爱许秋೿你记住೿如果你因为麻辣烫恨许秋而说任何伤害她的话೿我会找你拼命ǿ”r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寂静得能听见我们彼此的心跳声。r

很久之后೿陆励成问:“我们就在这里坐着吗?”r

宋翔的声音干涩:“怜霜是不是还不知道她的肾脏来自许秋?”r

“我想是的。许伯伯应该刻意隐瞒了她೿否则以她的性格೿宁死也不会要。”r

“她就这么恨许秋?许秋顶多偶尔有些急躁೿不管是同事还是朋友都喜欢她……”r

我的声音突地变得尖锐:“我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ǿ你怎么爱她是你的事情೿麻辣烫如何恨她也是麻辣烫的自由ǿ”r

我跳下了车೿向麻辣烫走去。r

走到她身边时೿她才发现我。她丝毫没有惊讶于看加我೿平静地说:“蔓蔓೿如果我没有看见他多好೿他永远是我的美梦೿不会变成噩梦。”r

“很晚了೿我们回家好吗?”r

“家里有很多镜子೿我不想回去。”r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r

“我今天一直在照镜子೿才发现原来我和许秋长得还是有点儿像的೿我们的额头和眼睛都像爸爸。蔓蔓೿真惨ǿ是不是?这个人我永生永世都不想见೿可竟然天天要见。”r

我想了半响೿才说:“没事的೿现在科技发达೿正好你的眼睛也不够漂亮೿我们可以去做整容手术。”r

麻辣烫微笑೿发丝在忧伤地飘着。r

“可是它怎么办?”麻辣烫指着自己的肾脏部位。r

我悚然变色。r

她笑着说:“你一个外人都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怎么可能才不出来?我今天一直在回忆宋翔的一切೿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一起。我在医院里听到他的痛哭失声是为了许秋೿他的哭声让我心动೿可他哭泣的对象却是我恨的人。多么讽刺ǿ妈妈告诉我的许秋的死亡日期是假的೿难怪这个肾脏这么适合我೿因为它流着和我一样的血。“r

麻辣烫握住了我的手೿“我还想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宋翔೿不是因为你的苹果೿而是因为你。他站在楼下೿哀伤的是许秋೿想念的却是你。”r

“不是的೿我……”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沸腾೿整个人似乎都被拧着疼。可麻辣烫的表情仍然是这样平静೿就好似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r

“对不起೿蔓蔓ǿ原来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在你流血的心上肆无忌惮地快乐起舞೿还要逼着你和我一块儿笑。”麻辣烫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起伏೿眼中泪珠盈盈೿“我很开心೿因为你自始至终选择的是我೿即使那个人是你暗恋多年的宋翔。可我却对不起你೿其实೿我后来已经察觉你和陆励成不是什么男女朋友೿你和宋翔相处尴尬೿可我假装不知道೿甚至可以逃避೿只想去抓住我的梦想。我以为我和许秋是不一样的人೿现在才发现我们的确是姐妹೿我们都自私虚伪೿都善于利用他人的善良೿达到自己的目的೿都从来没把姐妹亲情当一回事情。蔓蔓೿原谅我೿原谅我……”r

麻辣烫的脸色越来越青೿突然之间身子就软了೿向地上滑去。我一把抱住她೿自己却被她拖得也向地上倒去೿两个人全摔在了地上。r

我惊恐地大叫:“陆励成೿陆励成……”r

陆励成和宋翔冲过来೿一个扶我೿一个抱麻辣烫。我推开陆励成的手೿“车೿车೿医院……”我全身都在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r

陆励成立即去开车೿宋翔把麻辣烫抱到车上೿陆励成开足马力向医院冲去。r

还没到医院೿我们已经被警车盯上೿两辆警车在我们后面追೿大喇叭叫着೿命令我们停车೿一辆警车从辅路并上来೿想在前面拦截我们。r

陆励成询问宋翔:“你想怎么样?”r

宋翔盯着麻辣烫೿头都未抬地说:“我想最快赶到医院。”r

陆励成微微一笑೿把油门踩到底೿直接向前面的警车冲去。警车吓坏了೿“牧马人”是越野吉普೿相当于两个它的分量೿它完全没有胆子和“牧马人”相撞೿立即猛打方向盘೿避开了我们。r

陆励成把“牧马人”开得像烈火在奔腾೿三辆警车在我们身后狂追೿前面的车听到警笛೿再看到我们的速度೿老远就让到了一边೿往常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今天竟然十多分钟就到了。r

陆励成将车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你们送许怜霜进去೿我在这里应付警察。”r

宋翔抱着麻辣烫冲下来೿等我们进入大楼೿才看到警车呼啸着包围了陆励成的车。r

麻辣烫被送进急救室೿宋翔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整个人如被抽去了魂魄೿不管我和他说什么೿他好像都听不到。r

我给麻辣烫的妈妈打电话೿深夜三点多೿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老年男子的声音೿略微急促地问:“你是苏蔓?小怜出了什么事?”r

我无暇惊讶于他的智慧೿快速地说:“她现在在医院的急救室೿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r

此时೿对方的声音倒平静了೿“哪家医院?”r

我报上医院地址೿他说:“我们立即到。”r

不到半个小时೿一位面容方正的男子和王阿姨匆匆而来。王阿姨看到宋翔೿满面泪痕地冲过来:“我就知道你会害她ǿ”r

“阿云。”许仲晋拉住王阿姨೿完全无视宋翔೿只和我打招呼೿“苏蔓?小怜给你添麻烦了。”r

“伯父不用客气೿我和麻辣烫……怜霜是好朋友。”r

不一会儿೿有几个医生赶来೿这家医院的院长也赶了过来೿整个楼道里人来人往೿乱成一团。院长请许伯伯到一间屋子里休息೿从屋子的大玻璃窗可以直接看到急救室里的情况。r

宋翔仍然坐在急救室门口೿不语也不动地等着。我陪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有人来叫我೿说王阿姨想和我说话。r

我进去后೿发现王阿姨一直在哭೿能说话的显然只有许伯伯೿他问我:“小怜手术后身体恢复得很好೿从来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r

我觉得只能实话实说:“她发现了宋翔是许秋的男朋友೿又发现了她的肾脏是许秋的。”r

王阿姨听到后眼泪落得更急೿一边哭一边骂宋翔。r

许伯伯盯着急救室里忙碌的医生೿脸色很难看。r

我突然想起陆励成೿这人这么久都没上来೿看来是被警察抓走了。r

“许伯伯೿刚才怜霜……”r

“我听到你叫小怜麻辣烫೿是她的外号吗?你就叫她麻辣烫吧ǿ”r

“好ǿ刚才麻辣烫突然昏倒೿我们为了尽快送她到医院೿闯了无数红灯೿还差点儿撞翻了一辆警车。是陆励成开的车೿他被警察抓走了。”r

许伯伯看向坐在屋子角落里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立即站起来向外走去。r

许伯伯没做什么承诺೿所以我也就不能说谢谢೿只能当刚才什么话也没说过。r

很久之后೿我看到急救室里的医生往外走೿我立即冲出去೿和宋翔一起围住医生。医生根本不理会我和宋翔೿直接走向屋子೿和许伯伯讲话。r

我和宋翔只能站在门口偷听。r

有一个医生应该是麻辣烫的老医生೿和许伯伯很熟೿没太多修饰说:“情况不太乐观೿她体内的肾脏和身体出现了排斥。”r

王阿姨叫:“怎么会೿已经六年了೿这么久都没有事೿怎么突然就排斥了ǿ”r

一堆专家彼此看着೿表情都很尴尬೿最后是一个年轻的医生解释说:“这种现象在医学上的确很罕见೿一般来说排斥反应最强烈的应该是移植手术后的头一年೿时间越长越适应೿不过也不是没有先例೿英国曾有心脏移植十年以后出现排斥反应的病例。目前您女儿出现排斥的具体原因೿我们还没有办法给出解释೿只能根据病体现象判断本体和移植体产生了排斥。”r

王阿姨还想说话೿许伯伯制止了她:“现在不是去探究科学解释的时候。”他问医生೿“排斥严重吗?”r

年轻医生接着说:“我们人类的身体有非常完善的防御机制೿对外来物如细菌、病毒、异物等异己成分有天然的防御方法೿这些方法包括攻击、破坏、清除。正常情况下೿这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所谓排斥反应就是肾移植后೿供肾作为一种异物被身体识别೿大脑发出指令೿并动员身体的免疫系统发起针对移植物的攻击、破坏和清除。一旦发生排斥反应೿移植肾将会受到损伤೿严重时会导致移植肾功能的丧失೿甚至危机生命安全。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排斥反应将会进行到何种程度೿这要取决于病人大脑对移植肾的判断和接纳。”r

我只觉得如同被人用一把大铁榔头猛地砸到头上೿疼痛来得太过剧烈和以外೿整个身子都发木೿反倒觉不出疼。我身旁的宋翔身体摇摇欲坠。王阿姨猛地向外冲出来೿如一只被抢去幼崽的母猫般扑向宋翔೿劈头盖脸地打他。r

“我们许家究竟欠了你什么?你害死一个还不够೿又要害死另一个೿如果怜霜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同归于尽……”r

众人拉的拉೿劝的劝。r

我麻木地看着一切೿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时热一时冷。r

麻辣烫是多么精神的人呀ǿ从我认识她起೿她喜笑怒骂、神采飞扬೿从来没有吃瘪的时候೿整个儿一混世女魔王ǿ她怎么可能会死呢?r

不会地೿一定不会的ǿr

他们仍然又哭又骂又嚷又叫。我安静地走进了隔离病房೿揪着麻辣烫的耳朵೿对她很用力地说:“你听着೿我不接受你的道歉ǿ你如果真觉得我是你姐们儿೿就醒过来补偿我ǿ我要真金白银、看得见摸得着的补偿೿你丫的别用什么‘对不起’、‘原谅我’这种鬼话糊弄人ǿ他母亲的೿这种话说起来又不费力气೿让我说一千遍也不结巴的೿你可听好了೿你姐姐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接受ǿ”r

护士冲进来೿把我往外推೿“你神经病啊೿没看到病人昏迷着吗?赶紧出去೿出去ǿ”r

我朝着病房大叫:“麻辣烫೿我不接受ǿ我不接受……”r

我被两个护士架着往外拖。她们把我强塞进电梯೿按了一层。电梯门被关上೿我被锁在了徐徐下降的电梯里೿拍着门嚷೿“麻辣烫೿我不接受೿不接受……”r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跌在了地上೿突然觉得好累好累೿身子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r

值班的保安看见我೿忙过来扶我೿安慰我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r

我一把排掉他的手೿揪着他的衣领子೿朝他怒吼:“你说谁死了?你说谁死了?麻辣烫不会死……”r

保安吓得连连说:“没死೿没死。”r

一个人一边把我悬空抱起来೿一边向保安道歉:“对不起೿她受了点儿刺激。”r

他就这样把我抱出了医院೿我用力向后踢೿“陆励成೿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r

他把我带到僻静处೿才放下我೿我转身就去打他೿谁要你多管闲事?她把我向他怀里拽去೿用两只胳膊牢牢地圈住了我೿我胳膊虽然动不了೿可仍然在又踢又掐。他一手紧紧抱着我೿一手轻拍着我的背。我打着打着೿突然就没了力气೿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失声痛哭。r

妈妈走了೿爸爸走了೿我实在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死亡。r

不公平ǿ死者可以无声无息地睡去೿生者却要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r

陆励成一直轻拍着我的背೿低声说:“乖೿不哭了೿不哭了。”他就如同哄小孩子೿可也许正因为这个动作来自童年深处的记忆೿曾带着父母的爱೿抚慰了我们无数次的伤心೿竟有奇异的魔力೿我的情绪在慢慢地平静。r

等我哭累了೿不好意思抬起头时೿才发现他半边脸红肿೿好像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r

“警察打你了?他们暴力执法ǿ你找律师了吗?”r

他不在意地笑೿“我差点儿把人家撞翻车೿他冲下来打我一拳算扯平了。”r

已经凌晨六点೿东边的天空泛起橙红೿医院大楼的玻璃窗反射出一片片的暖光೿空气却是分外冷清೿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我的身子瑟瑟发抖。r

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们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会儿。”r

折腾了一晚上೿陆励成脸上的胡渣都冒出来೿衣服皱皱地贴在身上೿再加上脸上的伤೿说多落魄就有多落魄。我想摇头೿可看他形容憔悴೿于是说:“外面有一个早点铺子೿我们去喝碗豆浆吧。”r

我点了三份早点೿吩咐一份打包೿对陆励成解释:“一份给宋翔。”r

陆励成一边喝豆浆一边问:“你能和我说一下究竟怎么回事吗?否则我想帮忙也帮不上。许怜霜的肾脏为什么会突然衰竭?”r

我胃里堵得难受೿可现在肩头的担子很重೿麻辣烫已经躺在病床上೿我不能再躺倒೿于是逼着自己小口小口地喝豆浆೿“麻辣烫有一个姐姐叫许秋೿五年前或者六年前೿反正在我认识麻辣烫之前೿她就车祸身亡了೿开车的司机是许秋的男朋友宋翔。许秋死后೿肾脏移植给麻辣烫೿麻辣烫的父母隐瞒了这个事实。宋翔真正爱的人是许秋೿麻辣烫昨天发现了这个秘密೿同时发现自己的肾脏是许秋的。她不是肾脏衰竭೿她知识达到对身体发出指令೿排斥、消灭侵入她身体的异物。”r

陆励成听得呆住೿“像连续剧。”r

“在电视剧里೿这是狗血剧情;在现实生活中೿这叫痛苦。”r

陆励成叹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宋翔。他在工作上总是宠辱不惊、波澜不兴೿我以为他是故作姿态೿原来他是不在乎೿难怪他到北京都一年了೿却一直没买车೿完全不像是国外回来的人೿肯定是车祸后不能再开车了。”r

我像吃药一样吃完了早点೿把打包的那份递给他೿“麻烦你送给宋翔。”r

“你不去?”r

我摇头。r

陆励成回来后问我:“宋翔一直守在麻辣烫病房前೿打都打不走೿他的样子很糟糕೿你要不要去看看他?”r

我疲惫地说:“我暂时不想见他೿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你脸上的伤。”r

他说:“算了೿一点儿小伤折腾两三个小时೿有那时间还不如回家睡觉。”r

因为是周末೿看病的人特别多೿不管是挂号的窗口还是取药的窗口都排满了人೿光排队都累死人。r

我问:“你家里有酒精什么的吗?”r

他愣了愣೿“有。”r

“那就成。”r

已经走出医院೿他却说:“你先去车那边等我೿我去趟洗手间。”r

我点点头೿一会儿之后೿他才回来೿“走吧ǿ”r

周末的早晨不堵车೿去他在市中心的家只需三十分钟左右೿可因为他一夜没睡೿竟然开错路೿我们多绕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到他家。r

他让我现在客厅里坐一坐೿进去找了一会儿೿拿出个特奢华的急救箱೿我当场看傻了眼೿“你抗地震?”r

他呵呵笑着没说话೿打开箱子೿一应俱全೿我歪了歪脑袋೿示意他坐下。我用棉球蘸着究竟先给他消毒೿他低眉顺眼地坐着೿安静的异样೿完全不像陆励成೿搞得我觉得心里怪怪的೿“你怎么不说话?”r

他笑了笑೿没说。我把药膏挤到无名指上೿尽量轻柔地涂到他的伤口上。r

“OKǿ一切搞定。”我直起身子向后退೿却忘了急救箱放在身侧೿脚被急救箱的带子绊住೿身子失衡೿他忙伸手拉住我೿我借着他的力量೿把缠在脚上的带子解开。r

已经站稳೿我笑着抽出手:“谢谢你。”r

他好像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仍然握着我的手。我用了点儿力೿他才赶忙松开。他凝视着我೿似乎想说什么೿我一边收拾急救箱೿一边疑惑地等着。最后೿他只是朝我笑了笑。r

我把急救箱放到桌上೿去提自己的手袋೿“我回去了。”r

他去拿钥匙೿“我送你。”r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你一整天没睡೿你敢开车೿我还不敢坐。”r

他没多说೿陪着我下楼೿送我上了计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