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白哥哥家过年,对双涵来说可是一大好事。之前的种种苦难皆如天边浮云,在脑海中一拍即散。
女官曾对双涵讲解道,家人为什么与众不同?因为家人是有血缘关系的。
血缘关系是什么?
女官说就是一脉相承,你们身上的血来自同样的人。那样家人是唯一关心你的人,没有为什么,没有意图,不计后果。只因你们心血相连。
那就是说如果我有什么事情的话,我的家人都会来帮我关心我吗?
女官一顿,神色怪异地看着双涵,然后目光终是柔和下来,对双涵微笑道:“是啊,你的母妃一定会来帮你的。”双涵透过女官的脸庞,看着女官身后置放着一朵断了枝的陌宁花,花已荼蘼,瘦弱的枝干插在细瘦的玉净瓶里,顶端开着硕大层叠的粉色花朵,花茎支撑不住重量从中断裂,美丽的花朵终于垂落到桌上,花瓣碎散,花落无声。
双涵对于自己没有参透的问题一直都会牢牢记在心上,方便以后再次回想。这一次她记住的是女官那个表情,无法理解那个表情还有那个笑容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直至祁歌把曾经的日记整理出来,轻轻掸去灰尘,翻开尘封的曾经,才逐渐明白。女官的表情还有她的这句话,其实是对双涵人生的一次默哀。
双涵被关在黑暗的石室中时,曾经想起过女官对她说过的这些话,那个时候的她,蜷缩在角落里,透过唯一一扇窗户看着窗外的月光,冰凉石壁的触感她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家人是什么?父皇是家人,现在却把她放在冰冷的石室里受着冻。皇兄是家人,却没有告诉她前路的危险。母妃也是家人,可母妃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就静静坐在角落里,没有任何的情绪,看着月凉如水,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尽管环境冰冷刺骨,她也无法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
可如今,双涵随着白家的孩子们一起入席,看见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白家家主白易茗和白夫人。白夫人看见她顿时满脸宠溺,好几次想过来捏捏她的脸蛋都被白易茗和白哥哥给及时制止。
一家人围坐在圆桌旁,双涵身为公主,坐在两位长者的身边,左边坐着白哥哥,右边坐着白夫人。白夫人对她宠爱有加,一直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眼睛里亮晶晶的散发着光彩,双涵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不断道谢。白夫人笑眯眯地对丈夫道:“你看公主多乖巧啊,这么疼人,我说了吧,小女孩就是比男孩子听话多了!”
白易茗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你就是生不出来女儿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还想生?”
“死不正经!”白夫人轻轻骂道,伸手夹了块鸡皮扔进白易茗的碗里。
“小公主昨天休息的可好啊~我们这里到底不比皇宫,公主你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就要说啊~怨我怨我,直到今天才赶回来,都没办法照顾你。玉安没有亏待你什么吧!这孩子虽然心细,但到底是个男孩子,男孩子都五大三粗的,你……”
“咳咳!”白叔叔和白哥哥同时咳嗽,又及时遏制了白夫人不怎么正经的话。
“娘亲!”一道稚嫩的话从席间响起,双涵看见那个白家最小的孩子轻轻擦了擦嘴上的油,不紧不慢地对白夫人道:“私以为大哥比您的心还要细呢。”
白夫人气得不行,恨得想拿自己手里的筷子去撑开老七的嘴,要不是离得有点远,旁边还有位公主,白夫人估计早就拿鞋底子去打老七的屁股了。“你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毒舌,以后看有谁还敢嫁你!”
“嗯,谢谢白姨,我在这里住的很好,白哥哥照顾的很周到。”双涵笑了笑,将筷子端端正正摆放在碗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挺直了脊背,认真努力地回答白夫人的问题。宫中的规矩做得十足十。
白夫人看到双涵如此乖巧懂事,心脏瞬间似乎是被什么击中,一股激动之情无法抑制,努力憋着脸上的表情,在桌下暗暗掐着白易茗的腿,桌面上白易茗的脸由青变白再由白变紫,好不绚烂。
“既然我们这里住的不错,那要不要多住几天呀?我们会去告诉陛下的,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好呀!其实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出宫!”双涵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听到白夫人这么说,立刻忘了公主的礼仪,喜形于色起来。
白夫人感觉比她还开心,拉着她的小手,笑容温暖而甜蜜:“那就说定啦,你就在我们这里住一阵子。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好吗?”
“嗯!好的!谢谢白姨!”双涵扬起脑袋,开心地对着白夫人道:“可是我还是需要先回宫一趟然后再过来住。”
“咦?”白夫人神色一滞,说话忽然慌张起来:“你,你为什么要先回宫呢?哦!难不成,难不成是要带一些平时用的东西过来?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准备好的。”
“嗯,我有一些经常用的东西想带过来,我还想跟我母妃道个别让她别担心。每次我没有跟她说便走远,回来后她都很慌张。”
白夫人张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哑口无言。转身回头看向丈夫白易茗,白易茗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低声道:“早跟你说过了,强留没有办法,该知道的迟早要知道。她身为公主,按照规矩,也是该回宫守……”话没说完,就被白夫人极快地捂住了嘴,那力道,发出的响声堪比打了他一个耳光。
“公主啊……你看,你想要什么我们也可以帮你准备啊,你不用特意回宫去告诉荣贵妃,我们会一并告诉皇上和贵妃的,你看好不好?”
“……”双涵觉得其实这个提议不错,“但是我的寝宫里还藏有我的日记簿子,还有我很喜欢用的狼毫小毛笔,还有我母妃送给我的织线木偶……这些东西都被我藏起来了,如果我不回去的话,我怕你们找不到。”
“这……”白夫人正在想准备用什么话蒙混过关。院内突然响起内侍尖细的声音,“圣——旨——到——!”那声音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在寒冷的冬夜里肃杀无比。
所有人起身跪地接旨,白夫人紧紧捏住双涵的小手,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别害怕。”双涵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觉得白夫人才是最害怕的,因为她能感觉到白夫人的手心里已经出了冷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宇公主齐双涵擅自逃出玄灵观,兹事体大,念公主年龄尚小,此事既往不咎。现命公主速速回宫,为荣贵妃守孝一载,钦此!安宁公主,前来接旨。”
守孝一载……是什么意思?
祁歌忘了当时的她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接取圣旨的,她满脑子好像都是这圣旨的最后一句话,不断回复,回旋,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似乎是停止了运转,整个人陷入了黑暗的洪流中,不断挣扎又不断沉溺着。许久许久,她似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好像又不确信自己完全明白这些字拼在一起是什么个意思。
末了,她抬起头,看着内侍道:“我的母妃,是,薨了吗?”
那个内侍已经级老了,双涵还记得此人姓卫。卫公公看着刚及腰高的双涵,厚重的眼皮下那一双浑浊的眼睛竟然蓄满了泪水,他伸出手摸了摸双涵的头,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去。
这一次过年,是双涵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意义上的“年味儿”,什么叫真正的一个家庭的年夜饭,还有什么叫做家人团聚,什么叫普通的快乐。但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亲人离去,心凉彻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