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我们的父母应该很幸福吧?你觉得呢?”陈远山忽然抬起头询问面前这个沉默的观众。
“的确。”季亦斻点头答道。
“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不断的打母亲,打碎盘子会打、饭不对口味了会打、和邻居王大叔多说一句话会打……甚至后来干脆演变成茶余饭后的消遣。这一切在妹妹出生之后,更是愈演愈烈,妹妹无数次的问我,为什么爸爸会打妈妈,爸爸不爱妈妈吗?不爱我们吗?不爱这个家吗?”
“那一瞬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时候,我曾经看到过爸爸写给妈妈的信,我看不太懂,可是里面写满了‘爱’这一个字。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父亲曾经对母亲许下过那么多的海誓山盟,说过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可在这个他们用爱筑造起的巢穴里,却会扮演一个施暴者的形象,而且,他不断伤害的,是那个一直爱着他、一直相信他、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陈远山一脸苦笑。
“在我九岁那年,一次父亲打母亲,打断了母亲的一条腿,我和妹妹亲眼看到,木匠刚打好没几天的小板凳被父亲打的支离破碎。母亲一言不发,只是不住的哭。母亲卧病在床,洗衣做饭的任务自然就落到我和妹妹的身上。有一天我放学,妹妹刚把饭做好,端到桌子上,我饿极了,奔到桌前就想吃,妹妹却把我拉开了。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我才再次回到桌前,父亲已经中毒身亡了。”
“是你妹妹下的毒么?”季亦斻忽然开口问道。
“是。”陈远山点头:“含黛指着父亲的尸体告诉我,是她下的毒,她把父亲毒死了。我当时以为我会很悲伤,我会大哭大叫。可是我没有,相反,我忽然感觉自己解脱了。因为当时我和妹妹年纪太小,所以没有人怀疑到我和含黛的身上,只以为父亲是自己误食了老鼠药。就这样,我们第一次杀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陈远山说着说着,眼泪从他苦笑着的脸上流下来,他想要擦去眼角的泪,无奈双手被捆绑着,只得作罢:“可是,命运却没有放过我们。一年之后,母亲因为积劳成疾,患上了不治之症,去世了。我和含黛成了孤儿,被送到镇上的青山福利院。在那里的那段时间,其实我们过的很幸福。在那里,每个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悲惨的童年,我们受到的苦,似乎也没有多么突兀,我们也可以成为普通孩子中的一员。”
“后来,一对夫妇领养了含黛,但是我和含黛每周六都会偷偷溜出来匆匆见上一面。起初,含黛对我说新爸爸妈妈对她都很好,给她买新衣服、新书包,她还给我带来许多那个时候有钱都不知道去哪里买的巧克力……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有一次我去见含黛,她竟然在小书包里装满了衣服和零用钱,她说,她想离开这里,他的新爸爸打了新妈妈,这让她觉得很害怕。”
“我想了想,回到福利院拿了点东西,和含黛离开了那座充满伤心的小镇。”陈远山眼中的阴霾消退了几分,继续说道:“在外流浪的那段日子里,我和含黛什么事都做过,还好,吃不饱也饿不死。我们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自己照顾自己,这样,总好过那些打着爱自己的旗号,却总是会给自己带来伤害和恐惧,要来的好得多。”
季亦斻有些理解陈远山故事中的酸楚,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那你们是怎么想起要报复这个社会的呢?”
“有一次,我和含黛上街去玩,含黛想吃羊肉串,我便排队去给她买。这个时候,排在我前面的一对年轻男女忽然吵了起来,男的骂女的,打那个女的,出手很重,骂的很难听。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十六岁,我第一次想要去反抗,我没有把那对男女当成陌生人,我把他们,当成我曾经的父亲母亲。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时我可以站出来拉开他们,那么我和含黛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你失败了,对么?”
“对,我失败了。我非但没有打倒那个男人,反而被他打的遍体鳞伤。就在那个时候,我和含黛意识到,家庭暴力的男人不是人,而是魔鬼的化身,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劣的物种,比蛆虫还要令人恶心百倍。也就是在这时,我和含黛第一次萌生了报复这个念头。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制止施暴者呢?没有人。即便是警察,也只会拘留几天,教育几次,再将男人放回家,从而让女人经历一次更加痛苦的经历。那么,既然没有制裁施暴者的人,我来!我和含黛来!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下地狱!”陈远山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这未免有些太极端了吧?你杀的那些人很多都是老实人,他们虽然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啊。”经过剧烈运动的邵阳已经平复下来,迫不及待的发表自己的观点。冉梦佳想要捂住邵阳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
“老实人?对,他们在外人面前是老实人,是好人,是大善人,回到家却只知道伤害那个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他们真的是好人吗?我告诉你他们不是!他们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陈远山歇斯底里的喊道。
“可是……他们的家人和子女呢,你这样做,只会造成无数家庭的悲剧啊。”邵阳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陈远山扬起下巴傲慢的看着邵阳:“我是在解救他们,我带他们逃离苦海。”
季亦斻没说话,第一次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的审视着这一切。这个世界上对与错的评判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可是站在陈远山的角度,他又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罪不可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