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老鹰跳发生了强烈地震，得知姐夫和姐在强烈地震中惨死，阿山心如刀绞，他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给父亲，又担心父亲因此而遭受刺激，导致他的病情加重。
经过商量，阿山和施雪音决定向父亲隐瞒事情的真相。第二天起床，两人面带笑容，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施雪音梳洗过，拿起扫把扫地，阿山给儿子做早饭。龙潭农村每天吃早晚两顿主餐，阿山的儿子现在读三年级，学校离家里很近，几乎不用接送。早餐通常在上午十点左右吃，晚餐通常在下午六点左右吃，午餐则很简单，通常吃些干粮。干粮以荞面粑粑为主，荞面粑粑是漾濞特有的食品，由荞面做成，十余天都不会坏，行走马帮者经常以此充饥。
吃早饭时，赵关乎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妈来到了我的床前，跟我说她的房子垮了，现在只能租房住，你妈现在是住在城里，是个城里人，她说她的钱已经也不多了，不知如何是好？施雪音说，清明节的时候，我们不是才给她寄了二十万么？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左英绣死后被葬在祖坟里，祖坟里脏了很多人，因为死人很多的缘故，赵关乎就把祖坟地叫做城市，把老伴叫做城市人。赵关乎说，你们想城里人出门要坐公交车，物价贵得很，什么东西都要买，还要交这种钱那种钱的，钱当然用的快，哪里像我们山里，随便拔一根草都可以当菜吃，三五天不用钱无所谓，唉！早知道城里这么难过，还不如当初把你妈葬在乡村里，空气新鲜，小日子很好过。
赵关乎感叹良久，说，我去给你妈修修坟，烧点纸钱，老婆子到了那边，还记挂着我呢！还托梦给我呢！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人！阿山担心父亲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担心他出事，劝他说，爹，我去就行了，你在家里歇着。
赵关乎说，不碍事的，我去去就回来，你妈生不逢时，在世时吃没有吃好，穿也没有穿好，过的是牛马不如生活，现在到了那边，总得过上好日子，不然，我们真的是亏待她了。赵关乎是大理人，大理人是崇尚自然的，也是崇尚科学的，赵关乎不相信人在死了之后有灵魂，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赵关乎的身体日渐衰弱，老伴的影子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脑海里转悠晃荡，促使他去捡拾岁月留下的痕迹，心底里自然萌发了浓郁的迷信色彩。人是从年轻中走过来的，人是会老的，当年轻人变老之后，心态随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们开始怀念从前，还念从前的生活和生活故事，而情感在这种怀念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赵关乎在怀念之中感觉自己没有白过，尽管生活较为贫困，但是左英绣给予了他感情上的大力支持，促使他的生活变得丰满起来。
赵关乎来到了坟山，他看到老伴的坟墓安好无损，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死婆子，你想我了，只管告诉我就是，编这样的故事来骗我干嘛？赵关乎心里喜滋滋的，他把老伴坟上的草拔干净，再往坍塌的地方填上泥土，在坟头烧了纸钱，走到自己的坟前，坐下，眯起眼睛看四周的风景。
漾濞有为老人提前建坟的习俗。当老人年满六十岁，他们的后人在征得老人的同意后，就会按照老人的意愿提前修建好坟墓，叫做喜坟。喜坟几乎按照老人的要求来做，随葬物品也要获得老人的验证，有些老人提出死后出殡的规模，后人要当场答应。赵关乎在葬过老伴之后，跟着在老伴的坟旁建好了自己的坟墓，只等死了之后由后人抬到山上，埋进坟墓里，永久地睡在老伴的身边，永久地把老伴照顾好。赵关乎望着对面的群山，对面的群山之后还是群山，连绵起伏，绵延不绝，形成了极为隆重的态势。赵关乎在心里怪罪老伴不讲情面，竟自丢下丈夫西去，竟自在西方的天国里畅游，被丢下的丈夫如孤魂野鬼似地在人世里吃不好，睡不着，经历着岁月的煎熬。赵关乎在心里说，想当初你是那样的健美，想当初你是那样的健康，你为什么会先我而去呢？我是弄不懂了，我是真的弄不懂的，我是无解了，我是真的无解了。
从坟山回来，赵关乎卧床的日子越来越多了，很多时候，就是在村子里走动，也要依靠拐杖的支撑，就是依靠拐杖的支撑，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斜斜的，显露出随时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迹象来。赵关乎思念老伴，也在思念女儿阿霞和外孙女金鹊，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们了，她想看到她们，想看到她们现在的生活状况。赵关乎这样想念的时候，就在心里责备自己，责备自己当初凑合女儿嫁给茶天明。茶天明是云台山林业局里的大车司机，司机手握方向盘，脚踏鬼门关，是个来钱快当死也快当的职业，茶天明年纪轻轻就死了，丢下妻子儿女到阴间去了。
阿山看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赶紧打电话叫两个妹妹回家，商量对策。赵雪说，爸是水，妈是山，自古山水相依恋，谁也离不开谁，现在水走了，山自然伤心！赵月说，爸妈有爱情吗？赵雪说，有爱情，他们有很强烈的爱情，但是自从有了我们，他们的爱情被淡化了，他们把爱情坐了调换，调换给了我们。赵月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赵雪跟着也哭了起来，连阿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山把妹夫妹妹叫到半边，把姐夫和姐姐已死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四人听到噩耗，自然悲伤起来。赵月的丈夫是个医生，他晓得岳父已经到风烛残年，身体器官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是经不起刺激的，说，把真相告诉给爹，爹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如果不把真相告诉给爹，似乎又有些残忍，而且，如果我们不去了解真相，如果我们不去祭奠死者，不去安慰生者，天扬和金鹊肯定会恨我们的。
赵月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姐姐找到了爱情，却失去了生命，唉，事情被搞成这样子，想起来都很难过。赵月的丈夫说，先给金鹊发一封电报，告诉她我们过些日子来看她，稳定稳定他们的情绪，安慰安慰他们的心，等到学校放了寒假，我们几个就动身去老鹰跳。赵雪的丈夫说，这样子肯定不行，你们想啊，现在的天扬和金鹊，他们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的悲伤，他们是多么希望看到亲人，哪怕提早一分钟动身，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几个人商议的结果是把赵关乎接到龙潭赵雪家里，阿山和赵雪前往老鹰跳去探望李天和茶金鹊，去祭奠李地凯和阿霞。施雪音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当即赞成，就走进厨房里，帮施雪音做饭。阿山叫赵关乎到山下龙潭卫生院治病，赵关乎说，我没有什么大病，只是没有几分力气而已，这是人到老年，骨质疏松的结果，不需要到医院里花冤枉钱，我不去。赵雪说，爹，我们不是接你到医院里住院，而是接你到家里住，外孙女随时念叨你老人家呢，你不想去看你的外孙女？听女儿说到外孙女，赵关乎心里热乎乎的，当即答应下山，说，我随你们下山就是，对了，我总感觉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又想不出来，是不是阿霞出了事情？施雪音看到事情有些不对，赶紧抢过了话头，说，前几天我们才接到姐打来的电话，说她很好，还夸两个孩子懂事，学习成绩好得不得了，准能考上清华北大，阿霞姐正在为如何供他们读大学而苦恼呢！施雪音正话反说，故意说出阿霞为供孩子读大学而苦恼的事情，阿山听见这话，感觉妻子说谎的水平很高，并非善类，心里隐隐起了些许寒意，在心里担忧起来。
赵关乎听儿媳说外孙学习成绩好，可以考上清华北大，心里仿佛吃了蜜糖，笑意即刻堆在了脸上，说，这是好事呀，有什么好忧愁的？赶紧写信告诉阿霞，叫他们不要着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是要支持他们。赵雪笑着说，阿爹，你的精神境界很高，但是砸锅卖铁，能卖几个钱？有我们三兄妹帮忙，还用得着你来砸锅卖铁吗？趁早把这话收起，明天下山去龙潭就是。事情安排妥当，一家人吃了晚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赵关乎随女婿女儿下山。
阿山给茶金鹊打了电报，告诉她即将前往老鹰跳，茶金鹊接到电报，赶紧来到老鹰跳，见到哥哥，把电报给他看了，说，舅舅他们要来老鹰跳看我们。李天扬说，这是好事呀！有舅舅来安慰我妹妹，我省心了不少。茶金鹊说，谁要你来安慰了？我晓得你比我还难受，只是你装出男子汉的性格而已。
过了几天，李天扬报名参军，这次招兵跟往年不同，很急促，从报名到离开老鹰跳，前后不到三十天，等到阿山和妹夫来到老鹰跳时，他已经走进了军营，错过了与舅舅见面的机会，前文已经有过叙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