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书依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姚燕姿，笑骂说，又在胡说八道了，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要跟人家睡觉了？不知轻重，胡乱污蔑做妈的，天上雷公听见，不响几个炸雷吓你几次，你都不知道世上还有爸妈了！
姚燕姿说，妈有多大胆，女有多大胆，我的胆儿是妈给的，要说负责任也是由妈来负责。姚燕姿说过这话，走过去，亲热地搂起姚燕姿，说，妈，天扬是不是长得很帅？梅书依说，那是自然，古多县里没有几个青年长得有他好看，就是文化差了点。姚燕姿说，妈，这就是你错了，天扬成绩很好的，是靠清华北大的料，如果不是他爹被地震给震死了，现在已经是清华大学毕业生，我就是想嫁给他也是没有资格的。
梅书依说，我听天扬说起过这事，说他辍学以后，为了能让他回到学校，有好几个领导亲临老鹰跳，我想天扬有很好的基础，等到有了机会，还是要到外面读几年书圆了他大学梦的，不然他是心有不甘的。姚燕姿说，嘻嘻，还是妈晓得女儿的心思，妈是女儿肚子里的蛔虫，晓得女儿心里在想什么。
梅书依说，看看你，又在胡言乱语了，比什么不好，偏偏要把妈比作蛔虫，等哪天蛔虫闹起来，给你弄个蛔虫到胆里，看不疼死了你！姚燕姿说，爱情是崇高的，爱情是伟大的，爱情是要自己去寻找的，是要舍得付出的，我为天扬付出，他就跟我来古多县，给我爱情，妈，女儿有本事吧？女儿能把天扬这么优秀的男人从云离县里给拽了过来，不陪她睡觉岂不是寒了他的心？
梅书依说，你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主见了，妈就是想管，也是管不住的，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呢？你想陪他睡就陪他睡吧？梅书依说过这话，走了出去，走进她的卧室，姚字据这时也从漾濞饭店里回来了。姚字据看到老婆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很是诧异，说，你是怎么了？吃饭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的，现在突然由晴转阴，到底因为什么？
梅书依说，还不是因为你女儿！姚字据莫名其妙，说，燕姿好好的，她怎么了？她做了错什么？梅书依说，她能做什么，她又能做错了什么？她说她已经不是姑娘，她说她已经做了天扬的老婆，以后要跟天扬睡一个房间，他们还没有扯结婚证，是非法同居，是违背法律的。姚字据说，不是非法同居，是未婚同居，现在的年轻人兴这样做，我们就是想管也是管不住的，管不住的事情管它们干嘛？
姚字据开始是反对姚燕姿跟李天扬谈恋爱的，反对的原因是两个家庭门户不对，差别悬殊，李天扬没有大学文凭，退伍以后未必能找到好工作，就想用钱来摆平，给李天扬一笔钱，再用这笔钱找个老婆成个家。姚字据这样想，这样做，是看在李天扬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上，知恩图报。姚字据看到女儿摆出非李天扬不嫁的姿态，看到李天扬长得很帅气，懂事理，能有好工作，何况读党校很容易，到时候叫他读党校，不是有文凭了么？姚字据年纪轻轻就离开了家庭，远走千里来到漾濞，走进了云台山。
姚字据在云台山上班仅仅几年，就升到了副科级干部，可是偏偏命运不济，得罪了上层，被发配到云台山中学教书。姚字据并不惧怕教书，干什么职业都是为了穿衣吃饭。人活在这个世上，最要紧的是定位问题，如果当初姚字据不是想着做出一番事业，而是想到只是做个一般职工，哪怕是到一线做伐木工人，等到后来发配到云台山中学里教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可以被接受的。姚字据少年立志，青年有为，不想突遭变故，由主任变成了老师，在心里担忧遭遇人家的白眼和讥讽，黯然离开了漾濞，离开了云台山，回到了古多县，匆忙结婚，不想又因为老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胡乱说话，导致到手的林业副局长于转眼之间丢失，被发配到古多县城关中学教书。
姚字据到了城关中学，处处受到刁难，处处受到排挤，心灰意冷，到底爬起了格子搞起了文学创作，进而当上了古多县文联副主席兼作协主席，受到了众多文学青年的追捧与尊敬，然而谁也想不到的是就这个时候，姚字据竟然停薪留职开了漾濞饭店。姚字据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不说对人生大彻大悟，也是有了初步感悟，潜心经营漾濞饭店，好在因为他为人和蔼，环境优雅，饭菜又好吃，是公家人员吃饭喝酒的好地方，生意火爆，钱赚了不少，心里还是有些成就感的。姚字据看见老婆心里担忧，说，都是走出云台山的人，计较那么多干嘛？他们迟早是要睡在一起的。
梅书依说，如果不小心，把肚子睡大了，怎么办？姚字据说，这倒是问题，好在他们现在都有了工作，赶紧给他们办了吧，这就叫以美遮丑，变丑为美，成天看到他们在身边逛来逛去，对你来说何尝不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再给你生个孙子孙女什么的，忙起来，你就不像现在这样聒噪了。梅书依明白就是这么一个理儿，不做声，竟自脱衣，上床睡觉。姚字据也脱了衣服，上了床，坐在床头，说，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为了天扬的美好前程，我得重新走进官场，弄个官当当，顶不济也要弄个政协副主席当当。
姚字据是漾濞组织部任命的副科级干部，回到古多县以后，相应的组织关系也就转了回去，就是到了古多县城关中学，头上也是戴了副科头衔的。姚字据在离开县文联之时，办理的是停薪留职，后来又根据副科履职情况办理了转正科的手续，是个凯饭店的正科级在野干部，其身份显然不符合我国国情，然而存在即为合理，姚字据怪异的身份，证实有时候怪异也是可以存在的，而且似乎还有其合理性。
梅书依说，你现在是县政协常委，有举手表决权。姚字据说，当举手常委没有意思，政协副主席虽然也是举手的，但是其地位远高于成为政协常委，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们的位置是可以变动的，遇到运气好时会当上副县长，当上副县长就能被人追捧，所以政协副主席还是可以当的。梅书依说，我们现在年纪大了，你也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呢？
姚字据说，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梅书依说，我现在都进入更年期了，就是想帮你也是帮不上了，好生难过，好生困惑。梅书依说这话的潜在意义在于如果她年轻，可以为她深爱的男人出马助他一臂之力，现在却是不行了，话语里充满了忧伤。梅书依跟姚字据生活了多年，没有感情也有感情了，现在看到男人有了重新走进官场的想法，心里想到的是帮忙，是舍生忘死的帮忙，然而她心里明白凭她现在的样子，就是去求人家，人家非但不会正眼看她，甚至心里还会生发出厌恶的情绪，生发出极端的厌恶情绪，年老色衰的女人除了撒泼，没有了征服男人的本钱，只能退到一边去接受男人厌恶目光的洗礼，并且在这种厌恶目光的直射里渡过余生。
年轻貌美的女人是男人追逐的对象，是官场上的催化剂，更是官场上的润滑剂，女人要想进步，如果不是特别有才能，就只能拿自己的身体做依靠，依靠出卖自己的身体获得政治上的提升，到了年老色衰时刻，她们就会退出政治舞台，及时留在政治舞台的，也是被人们敬而远之。姚字据明白老婆话语中的含义，心里有些感动，说，你是我老婆，别说是现在，就是在你年轻貌美的时候，如果你想以那种方式来帮忙我，我也是不允许你那么做的，我为什么要想自己深爱的女人为男人失去尊严？我为什么要让自己深爱的女人为男人做出无谓的牺牲呢？除非是为了自己，除非是为了自己能升官，而你一旦这样做了，我们的爱情也就完了，我们的家庭也就破裂了。
梅书依说，我怎么会出卖自己的身体呢？你想想那时候我们互相深爱，难分难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你的，现在则不同了，反正老了，如果能用身体给你换来你想要的东西，我是愿意的。姚字据听梅书依把话说到这份上，心里十分地感动，他把手伸过去，搂起梅书依的腰肢，说，我们也算患难夫妻，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说这样的话等于是用刀来杀我，我们是要携手走到生命终结的。
梅书依早就感觉到了来自姚字据那里的爱意，她发现在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说，字据，你那么在意漾濞，那么在意云台山，你给我讲讲漾濞讲讲云台山吧？我爱听。姚字据说，云台山是漾濞县城附近的一座小山，云台山林业局就建在山下，那里风景优美，风光旖旎，可以直接看到漾濞有名的风景区石门关，可以听得见漾濞江里不断的流水声，云台山林业局是个森工单位，有很多干部职工，这些干部职工分散在各个地方上班，在云台山的那几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几年。
梅书依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沉重，说，你的意思是说跟我在一起不快乐？姚字据笑了起来，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我知道你的深浅，你知道我的长短，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对你不满意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