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教师是一种置在天上身在地狱的职业。如果不是教育领导，教学成绩再好，在百姓眼里也只是个老师。做老师的教出了成绩，总不至于把上级发下来的奖状挂在胸口上，到处炫耀吧？
教师如果当上教育领导，哪怕是当上小学校长，也是有很多好处的。果松平的亲戚请他帮忙，果松平说，官员做事要么滴水不漏，要么滴水不剩，前者被视作谨慎，后者被视作张扬，是谨慎还是张扬，看官员的地位和性格。我虽然是个老革命，但是官位不大，而且因为年纪大，很容易被人找到纰漏而整肃，不能做到善始善终。
果松平的亲戚教学成绩不好，算是触及了瓦平乡教办的规定，可是瓦平乡教办主任却是拿他没有办法，就在这时，果松平感觉李自学就要走了，即使不走，果松平心里也已经想到把他调到乡政府上班，先借调，看看他是否一只听话的羊，如果听话就正式调入，如果不听话就打回原籍当普通老师。
果松平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亲戚很是不解，说，把我弄到连饿老鹰都跳崖自杀的地方，能有什么前途？果松平说，你看看胡不停，你再看看我，还有前几天去过老鹰跳的万过林，我们哪个不是从山窝窝里走出来的？果松平说，我听人说万过林是从云台山回来的，他在云台山的时候就是办公室主任，是个中层领导，跟山窝窝有什么关系？果松平说，万过林从山窝窝里走进云台山，再走出云台山回到云离县，你有勇气走进云台山吗？
果松平是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李自学的，至少在目前是不能告诉李自学的。官场里有很多隐晦的东西，官员把这些隐晦的东西带进了坟墓，后人为了了解他们的思想，破解他们的思想，往往会作出臆测的判断。苏东坡是宋代的词人，他在悼念发妻王弗的时候，写过一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读者读到这首词的时候，谁不会为苏东坡缠绵的思绪而惊魂？读者也许会判断出苏东坡从此不再成婚，然而过了不久，苏东坡又爱上了王润之，而且两人生活了不长时间，王润之就死了。苏东坡到底怎么了？他有克妻命吗？如果读者到此认定苏东坡不再娶老婆，那是大错特错了，过了几年，苏东坡相遇了朝云，对朝云是如此如醉，亦癫亦狂，两人相处了几年，朝云又是死了，于是，苏东坡为朝云写了《蝶恋花》，把朝云打秋千的神情写得令人叹惋。那些有情思的女人对朝云的境遇是十分的羡慕，却不知苏东坡用怎样的手段来爱慕红颜，到如今有多少人来研究苏东坡？但是谁也无法对苏东坡的思想做出判断，哪怕是虚假的判断，也是做不出来的。
果松平有意隐瞒自己的思想，是想看看势头再说。果松平有想调李自学到瓦平乡政府的想法，是为了迎合南全地委秘书长的思想，也是给万过林一个交代。果松平先前是看好李天扬的，也是支持女儿果元艳爱恋李天扬的，然而李天扬并不配合果松平，执意离开了云离二中到古多县武警中队当兵，因为违纪而葬送了前程，于是，果松平继而支持女儿离开了李天扬。果元艳没有想到，果松平也是没有想到，李天扬在战友充满恶意的行为里救了姚燕姿，荣立了二等功，退伍后被安排到云离县公安局上班，又有万过林做靠山，前程无量，如果这时候果松平鼓动女儿去爱恋李天扬，那就不是不要老脸，简直是走进无耻的行为了，果松平自然是做不出来的。
果松平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李自学不明白果松平心里有什么想法，说，谢谢乡长，他们什么时候去老鹰跳小学呢？果松平说，我说话做事都是很干脆的，他们今天就去老鹰跳小学，你就安心在这里修改稿子吧？李自学答应下来，党政办公室主任随即把宣传干事和新闻干事叫来，叫他们两人帮忙李自学修稿子，加进去许多数据，加进去许多瓦平乡政府如何支持老鹰跳脱贫致富的内容。
李自学和两名干事把修改过的稿子交给果松平审读，果松平明白这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然而果松平老了，至少在政治上是老了，人到上了年纪，就是想做坏事也是做不来的。果松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心地变得善良了许多，尽管依然在李自学面前隐瞒了他的思想，但是比起以前，到底还是变得豁亮了许多。
果松平看过稿子，说，好，非常好，你们先去高新饭店打打牌，放松一下，我随后过来，今晚我们好好喝几杯。三人应声而出，宣传干事把新来的两个姑娘叫上，五个人向高新走去。果松平跟《南全日报》社长是拐角亲戚，他拿起电话，把电话打了过去，社长接着，说，谁？果松平说，果。社长听到果字，心里自然明白，说，有什么事？
果松平说，开口就问有什么事？难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打电话？社长说，都是亲戚，你说话直道点行不行？再跟我打哑谜，我就挂电话了。果松平听对方是要挂电话，心里着急。《南全日报》没有实权，但是级别很高，是副师级干部，比起乡长高了好几个级别，高级别的干部自然有高级别的脾气，等到人家发起了脾气，不要说是拐角亲戚，就是亲娘老舅也是枉然，说，也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就是想请你发个稿件，举手之间的事情。
社长说，是新闻稿件还是文学稿件？果松平说，算是文学稿件吧？登副刊，头条。社长说，是你当社长还是我当社长？果松平说，当然是你，我只是说点儿心里的想法，文章是李自学写的，李自学你认得吧？经常在你们报社发表小说和散文的作家。社长说，认得，我当然认得。果松平说，地委秘书长读过李自学的《水做的月亮》，对这篇小说大加赞美，叫云离县重用这个人。
社长说，我是替人做嫁衣裳的人，不知道给多少人带来了好处，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文章有多少字？果松平说，能有多少字？五千。社长说，我一个副刊版面总数也就万把字，你就用了五千，别人是不能用了？果松平说，看在亲戚的份上，登了吧？社长听果松平说南全地委秘书长很欣赏李自学，心里很是讶然，不好拒绝，说，好吧，你把稿子寄来。果松平说，稿费就不要寄了，给我寄两百张报纸。
果松平打算由乡政府给李自学发稿费，把两百张报纸送给相关人员阅读，因为文章里有很多歌颂瓦平乡政府功绩的词句，就是县委政府看见，也是会高兴的。过了几天，《老鹰跳笑了》登了出来，南全地委书记看到这篇文章，大为惊讶，他立刻把地委秘书长叫到办公室，说，李自学是什么人？很会写啊？地委秘书长说，听云离县万过林副县长说，李自学是云离县老鹰跳小学老师，平时喜欢写散文和小说，作品满天飞。
南全地委书记说，是个老教师？地委秘书长说，是个年轻教师，还没有结婚呢！南全地委书记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年轻人有这么深厚的文学功底，很不错，云离县委眼光有点短浅，委屈了李自学，你去安排一下，过两个月，我们到老鹰跳去看看，如果能把老鹰跳设为旅游景点，也是我们造福百姓的功劳、
听话听音，地委秘书长明白书记对李自学有好感，对老鹰跳有好感，对为促使老鹰跳走向富裕的李地凯和阿霞有好感，就把电话打到了云离县，直接跟云离县委书记通电话，说，好你个云离县，放着好好的人才不用，你是在搞什么？南全地委秘书长不叫云离县委书记为书记，而是直接用云离县，这是官场用语，表示亲切亲近的意思，云离县委书记心里自然清楚明白，说，大上午的，我做错什么了？值得地委管家公来为我操心？好了，地委有什么指示？只管说来就是。
地委秘书长说，我这里没有指示，只有指责，刚才书记把我找了去，说你好不晓事，眼光短浅，拿着宝贝当稻草。云离县委书记莫名其妙，说，我怎么眼光短浅了？我怎么把宝贝当稻草了？请管家公不要打哑谜，只管说就是。南全地委秘书长说，你看看你的办公桌上，看看办公桌上是不是有一份报纸，上面登了李自学的文章？云离县委书记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报纸，看到了《南全日报》，看到了《南全日报》上的《老鹰跳笑了》，说，我看到了，看到了李自学写的《老鹰跳笑了》，这有什么？不就是一篇文章？
南全地委秘书长说，书记刚才看了这篇文章，大为吃惊，说两个月后要亲自去老鹰跳，你想想，吸引书记的文章是什么级别人物写的？可你却把作者放在老鹰跳当小学老师，岂不是眼光短浅？岂不是把宝贝当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