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金鹊扑入李天扬的怀中,声音哽咽,说,哥,爸死了,妈又失踪,妹怎么活下去啊!李天扬看到妹妹心里难过,心底淌过了担当家庭责任的情愫,豪情顿开,他轻轻地推开了茶金鹊,说,莫哭,莫哭,有哥呢?
茶金鹊站了起来,她走到陈经科面前,猛地跪下,向他磕了几个头,说,谢谢爹,谢谢爹照顾我们,哥,你不晓得,爹也是遭了大难,铺子被烧了,妈也受伤了,正在医院里住院呢!陈经科刚刚进了一批衣服,还没有卖出去几件,不想遭遇了地震,铺子着了火,铺子里的衣服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妻子被火烧伤,住进了瓦平乡卫生院。陈经科得知李地凯死亡的消息,心急如焚,赶忙把妻子托付给小舅子来照顾,他自己飞快地来到老鹰跳,帮助李天扬处理丧事。
李天扬从妹妹的口里知道陈经科不顾家里出事来帮他,心里自然十分感动,自然十分感激,他也向陈经科磕了几个头。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八口棺材被抬出了不同的家庭,朝同一个地方集中下葬。县长在村民下葬之前,在现场作了悼词,在墓地竖起了纪念碑,吩咐相关人员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努力做好抗震救灾工作,上了车,离开了老鹰跳。
过了两天,陈经科向李天扬道了别,带着茶金鹊回瓦平乡家里。
云离二中校长是个副科级干部,副科级干部亲自去学生家里,在云离县还是很少见的。马云来前往老鹰跳的事情,马上被老百姓编成各种版本,在四乡八寨里流传起来,人们在心里揣测: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副科级干部亲自前往老鹰跳?他们的揣测很快被揭开了谜底,原来是李天扬的学习成绩好得异常,是考上清华北大的苗子。
副科级干部亲自到老鹰跳的事情,也引起了果松平的注意,果松平期望女儿就读的学校领导能够来到家里,哪怕是班主任老师来到家里,向家里报个喜,说女儿有了进步,说女儿乖顺了许多也是很好的,果松平早已意识到这种好事是很难出现的。如果某一天马云来突然造访瓦平乡,指名道姓找自己,说不准会给自己带来坏消息,果松平就在心里到底打消了期盼。过了两天,果松平派车来到老鹰跳,想接李天扬回云离县城里读书,李天扬看到乡政府派车来接,应该是很感动的,然而事情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李天扬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感动,相反显得很麻木,看上去,说,我想在家里为父亲守灵,我再也不想回学校读书,你们不晓得,我的父亲死得实在是太可怜,还有,我要在家等妈回家,果松平得到李天扬不肯回学校读书的消息,心里讶然,发觉自己有可能辜负马云来的希望,心里不舒服,赶紧打电话给李地深,叫他劝李天扬回学校读书。果松平想尽快解决问题,根本原因在于留给马云来精明干练的好印象,期盼马云来多关照自己的女儿。
果松平接到李地深的回话,说李天扬坚决不肯离开老鹰跳,果松平告诉李地深,叫他转告乡政府派去的司机,马上回乡政府。果松平心想李天扬刚刚死了父亲,母亲下落不明,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过两天再派车去接他,他肯定会回学校的。果松平这样想的时候,就接到了马云来打来的电话,马云来问过李天扬的情况,听说他不肯回学校,在心里认定是果松平在敷衍自己,心里不觉有气。从行政级别来说,果松平高马云来一级,但是马云来在云离县城里上班,等同于在天子脚下过生活,多少养成了一些霸气,有点看不起外官。果松平原本可以不消理睬马云来的,然而女儿在人家那里读书,女儿刁蛮不听话,不消马云来出面,只消稍作暗示,不说乡长的女儿,就是县长的女儿,说是死狗也就是死狗。果松平不担心自己的前途命运,在瓦平乡境内是没有几个人敢与他对抗的,然而在学校,在关系到女儿前途方面,他不敢有半点马虎,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马云来看准了果松平这一点,现在听到果松平说李天扬没有回学校,心里萌生了骂他的想法,说,堂堂的一个乡长,竟然请不动一个乡民,闹出笑话了,工作有成就嘛!
果松平没来由地被马云来嘲讽了一番,又不好当面发作,心里极为恼怒,在心里暗恨李天扬不知道好歹,暗恨李地深不会做群众工作,导致他受到马云来讥讽嘲笑。果松平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出了乡政府大院,来到瓦平河边,站在一棵柳树下。瓦平河水失去了夏天里的野性,悠悠地流淌着。一片树叶轻轻地坠落到水面上,随着水波的涌动,沉下,浮起,飘去,不见了踪影。果松平看到那片树叶,把那片树叶的命运跟人生的命运等同起来。人们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跟苦难结下了情缘,在生活中会经历许多苦痛,但是人们很难抵御生活的****,在全力与困苦抗争的过程中,去享受生活的全部意义,最终什么都会失去。
果松平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那挑战不是来自同僚,而是来自一个少年,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少年会有那么坚强的意志,能够抵御来自政府方面的压力。果松平不是正规大学毕业的官员,没有正规的文凭,他来自基层,是从基层里走进政治的。像果松平这种官员,是没有什么理论建树的,他们所具备的是野性,从野性里分发出来的原始意识促使他产生了压制他人的情愫。果松平看到李天扬没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其心里自然有别人所没有的存在,然而那存在是什么?果松平暂时还想不清楚,他所能想到的是如何收敛李天扬的野性,使之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行走,去生活。
果松平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有了些微的平静,不再为马云来粗鲁无礼的责备所苦恼。果松平已经晓得苦恼对于自己是没有好处的,他只期望女儿能够懂事些,在读书方面下点功夫,哪怕是学习成绩有一点点进步,也是对父母的无尽安慰啊!果松平有求于马云来,凭他现在的地位,是很难制约马云来的。混迹官场里的人们,在做某件事情时是会作全方位考虑的,如果压制不住对方,就会屈从对方,至于在屈从的过程中失去什么,是暂时不需考虑的。他们已经清楚山不转水转的道理,他们在等待着机会,等到机会降临给自己时,他们不再忍耐,不再沉默,他们将奋起反击,毫不客气地把对方置于死地。果松平等待着,等着机会到来。
果松平阻止不了马云来的攻击,就采取了守势,随即打电话给马云来,说自己没有做好份内的工作,果松平向马云来保证亲自去老鹰跳,把李天扬请回云离二中,他不失时机地请求马云来好好****自己的女儿。马云来接过果松平打来的电话,晓得果松平会再做李天扬的工作,但是他并不看好果松平,并不相信果送平会请得动李天扬。乡干部从前是有威信的,自从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乡干部没有了威信,充其量是传声筒,把政府的声音传递到农村,传递到农民的耳朵里,至于农民是否遵照执行,乡干部无从知道。
马云来决定双管齐下的策略,果松平去请李天扬,学校也去请。马云来跟李天扬的班主任商量,叫她去老鹰跳催催李天扬。李天扬的班主任晓得马云来急需李天扬考出高分,晓得李天扬的流失对于学校有多么巨大的损失,再说自己也喜欢这样的学生,就答应了马云来,乘车来到老鹰跳劝说李天扬会校读书,李天扬平时是很尊敬班主任的,愿意听班主任的教导,现在不知那根筋翻了,无论班主任怎么劝说,抵死不肯回学校。李天扬的班主任没有办法,回到学校,把情况向马云来做了汇报。
云离二中曾经是云离县有名的学校,然而最近几年来学校有些不景气,教学质量有所下滑。教育局长既有当云离县政府办主任的可能,也有当云离县政协学习专委会主任的可能,两个职务虽然都是正科,但是两个正科之间是有本质上区别的。县政府办主任有人请吃,有人送礼,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说了算。县政协学习专委会主任显然不行,除了能够吃到几顿县政协内部提供的公饭,领几个年终奖金,连举手表决的机会都不多。教育局长能否当上云离县政府办主任,关键因素在于教学质量。教育局长晓得教学质量能否提高,关键在于教师是否卖力。教育局长晓得这么多年来,政府嘴里虽然说着重视教育,实际上正在轻视教育,教育经费严重不足,教师工资不高,住房问题得不到解决。全县教师对工资不满,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好采取消极的对抗方式。教育局长出身于教师,晓得教师消极对抗是怎么一回事:等到铃声响起,教师立马走进教室上课,课堂效果却不好,有些在教室里胡吹乱说一通,四十五分钟过去,立马下课走人,绝对不会在学校多停留几分钟,他们不愿意临时加课,反对临时加课,他们的行为往往导致某些班级没有教师上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