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从来都是孤独的。人们热衷于建盖寺庙,把自己悠远的情思寄托给所谓的菩萨,然而人们又刻意回避寺庙,没有几个人愿意把自己的房屋建在寺庙附近,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敬而远之。社会发展呈现出“修复-破坏-破坏-修复”循环模式,其模式贯穿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个过程。普观寺有悠久的历史,气势恢宏,人脉兴旺,但是其多数建筑为近期所修建或者为近期所修葺,证实以前的漾濞云台山没有几户人家,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绿水青山,萦绕在人们耳畔的是鸟语花香。
马厂是漾濞苍山西镇的一个行政村,以前是博南古道上的一个铺,全名邑前铺。靠走马帮来赚钱的都是男人,是那些不畏艰难险阻又幻想发大财的男人,他们在行走中不仅会遇到来自自然因素方面的困难,还会遇到来自人为制造的困难,在途中得暴病而亡、被强盗杀死、被滚石砸死……时有发生,然而他们在巨额利益的****面前没有退缩,而是勇往直前,走沟过箐,翻山越岭,能看得到白日的太阳未必能看得见晚上的月亮。他们来到铺,卸下马鞍,收好货物,然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第二天起床,整理好货物,向女人道过别,继续行走——在描述马帮行走古道时,人们喜欢用沧桑两个字,以为行走古道就是行走沧桑,却不知行走古道非但能赚银子,还能赚女人!清宣统年间,我国的人口数是5。6亿,1949年我国的人口数为4。2亿,而在清政府以前,中国几乎没有人口数过亿的朝代,据此推测以前的马厂,人口数尽管存在着变数,但是人口数不多却是不争的事实。
土地没有得到有效开发,有些地方草木生长旺盛。马帮到达邑前铺,村民或者向马帮提供草料,或者把马牵到水草丰美的地方任其自由吃草——这也许是邑前铺得名马场的原因。不见了行走的马帮,场变成了厂,马场变成了马厂。既然有放马的场地,就该有放羊的场地,把靠近云台山的地方叫做羊庄坪,应该说得过去,何况滇西有按生肖取地名的习俗,如龙街、鸡街、马街、羊街……马帮贩运的货物种类繁多,而最方便最赚钱的是牲口交易——漾濞二月十九街物质交流会,其初始性质为农产品交易,大牲口是其交易的重要媒介,羊往往被列入大牲口交易的范畴。靠近云台山的地方水草丰美,是放牛羊的好地方,把这个地方取名羊庄坪,跟马场区别开来,构成大地名和小地名的隶属关系,符合人们惯常的思维习俗。
云台山见证了博南古道。行走不需要官府来管束,赚钱的行走则需要官府来管束。博南古道匪患猖獗,与其把买路钱留给土匪,不如把钱交给官府,寻求官府的沿路保护。根据漾濞县城附近村庄的排列模式,马帮可能还有这样的走法:邑前铺—漾濞江—郑家—陈家—沙坪—蒙官村。马帮在蒙官村盖上官印,缴过税收,经石窝铺、柏木铺……蜿蜒西去。可以肯定的是无论马帮选择怎样的行走路线,都没有离开过云台山的视线,说云台山是见多识广,是不争的事实。云台山见证了滇缅公路,云台山为抗战乃至抗战取得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地名是可以被取代的。云台山林业局的建立造就了云台山的繁荣,造就了云台山的辉煌,羊庄坪于是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再过几年或者几十年,跃进林场兴许还会取代云台山,超出人们臆想的事情经常发生,人们很难预测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有人说树木是被林业部门砍光的,说这种话者非但无知,还很荒谬——当人类社会发展可以用经济替代时,中国还是一个身患重病的老人。老人在绝望中等待着救治,而听任患病老人在病痛中死亡,又有悖中国的传统美德,决策者于是采取了饮鸩解渴的治疗法则。
林业部门奉命招募大量工人,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大山上:一棵树在数分钟内倒下,成百上千棵树在数日之内倒下,成千上万棵树在数月之内倒下,几座山的树在数年之内倒下。保护水源林的理念仓皇逃离,而要恢复原始森林和次原始森林,不是短时期内的退耕还林所能凑效的。导致森林面积减少不是林业部门的错,而是病重老人的错,林业部门充其量只是按方抓药者,他们得到相应报酬合理合情也合法,我们没有理由指责他们,何况由于他们的艰苦付出,挽救了即将奔溃的中国经济。
云台山中学是外界对子弟中学的简称,事实上,由于教学质量较好,该校除了招收本单位子弟,还有附近的农家子弟入学。到了上个世界八十年代末,生源数锐减,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停办,留守云台山的家长把孩子送进漾濞县城的学校里读书,云台山中学从此成为历史,成为记忆。西南林学院在云台山设立了分院。林学院的科研内容和教学内容很多,然而在知识贬值的时代,知识分子被要求与工农打成一片,吃成一锅,抱成一团,教学和科研成为空谈。人们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有这样的镜头:一位老师给学生上课,讲马尾巴的功能,不想被学生当堂质问,教师显得很狼狈,课堂显得很活跃——群众路线的效果不容质疑,知识分子的尴尬令人叹息。某教授在云台山工作过几年,教授是大材,大材本该大用,但是某教授非但没有得到大用,相反还成为人们奚落的对象,羞赧和愤懑凝成厚重的铅块深深地沉入他的心底,由此而产生的重负长时期没有得到解压——时代赋予青春以希望,青春就会大放光彩,时代赋予青春以失望,青春就会黯淡无光。
从瓦平乡政府回来,已是傍晚时分。李地凯吃过晚饭,正想出门去打牌时,何宜兰叫住了他,说,地凯,你不要忙着出去,我告诉你,我已经怀上了,刚才我摸了摸肚皮,孩子比拳头还要大,大概有三个月了,我想跟你说,我生孩子可以,养孩子的事情却归你管!而且我要告诉你,我可以跟着受苦受难,但是我绝对不允许孩子跟着我们受哭受难,绝对不能叫孩子在老鹰跳里过生活,连阳光都站不稳当,连饿老鹰都跳崖自杀的地方,有什么好呆的?我们的孩子得去外面过生活。
李地凯心想老婆说话虽然粗俗,但是有一定的道理,就没有反驳老婆,谁不想让孩子过上好生活?李地凯来到李地深家里,把老婆说的话告诉了他,说,我想到外面去闯闯,说不准会闯出点名堂来也说不定,老想着呆在老鹰跳,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李地深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李地凯,说,你不是被地震吓坏了吧?屁大点儿地震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李地凯说,要是真的发生了大地震,被震死了,倒也乐得个逍遥自在。李地深看到李地凯执意要走,心想让他出去探探路也好,说,前几天胡书记跟我说,漾濞县云台山林业局招收林业工人,拿很高的工资,你想不想去?李地凯听说能拿高工资,当即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