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俨然小脚女人，步子轻轻的，轻盈地走动着，掉光了叶子的柳枝仿佛马鬃毛，青紫稀疏，秋天的古多河没有什么生机。教育部门的领导大都来自教师，这些教师一旦走上领导岗位，性情就会立刻改变，变得令人不可思议。姚字据不知道，这些平时被教育领导欺负惯了的教师一旦拥有了权力，立刻产生了报复老师显示强硬的想法，并且很快予以实施。这就好比习惯了手淫的青年，他们一旦拥有了女人，就会产生难以抑制的冲动，就会不可遏制地在女人身上发泄，直到女人求饶才会停止动作。王石证是个例外，在走上校长岗位之初，信誓旦旦要为教师谋福利，要为学校谋发展，然而他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在王石证的眼里，教书匠跟皮鞋匠、剃头匠、木匠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赶不上掏母牛屁股，掏母牛屁股还会有快感，还会有想象，教书能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学校是由国家出钱兴办的，国家却允许校长把学校当作私有领地，把教师当作在私有领地里干活的奴隶。姚字据想到奴隶这个词语，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刻薄，像这样子思考是有危险的，然而他很快又为自己辩解起来。在姚字据的想象里，王石证指驴为马，颠倒黑白，其行为完全以利益为导向，不值得尊重。
在前任校长主政城关中学时，学校得到了一个省级三好学生的名额，按照规定，省级三好学生参加中考时可以照顾三十分。初二年级期末考试，张老师的儿子成绩好，又是班委，当上省级三好学生是五个手指拿田螺——十拿九稳的事情，然而事情却朝反方向发展，名额给了另一个学生。那个学生经常欠交作业，强收保护费，还打过两名科任教师。校长宣布了名单，会议室里一片唏嘘，有几个老师当场砸桌子，骂校长是混蛋，是****。校长早有准备，临危不惧，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在安排好学校工作之后宣布散会，离开了会议室。
张老师回到家里，跟妻儿说起这件事，妻子抬起头咯咯笑了半天，说，我跟你说过好多次，叫你不要为学校卖命，你偏不听，说什么工作不是为了哪个，而是为了党和人民，你晓不晓得党和人民投资了教育，最后被校长霸为私有？你晓不晓得学校已经成为校长的一亩三分地？你们当老师的心里单纯，稀里糊涂地成了校长一亩三分地上的园丁，还以为自己的职业很高尚，把头抬得高高的，高人三等呢！张老师的儿子接过母亲的话题，说，当老师的是蜡烛，总是从心开始燃烧的，等到泪流满面时，这个世界将黑暗无边，还叫我考师范，做教育世家，我跟你们说，我宁可当清洁工也不当老师！张老师看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很悲伤，为儿子扭曲的心灵而悲伤。张老师痛苦地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出房间，敲开姚字据的家门，走了进去，说出了心里的疑虑。姚字据说，校长的老婆在镇政府上班，那个学生是副镇长的儿子，校长不照顾领导的儿子难道还要照顾穷教师的儿子不成？我们是校长家的园丁，做园丁的能有口饭吃就行了。
张老师的心里很苦，他走出姚字据的房门，来到院子里。太阳已经落山，余辉照着大山，大山燃起了冷峻的火焰。张老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随即打电话给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是张老师的学生。县委书记看到张老师来求他，心里高兴，说，****校长，竟敢欺负我的老师！不过五分钟，事情就会有转机，你信不信？张老师不信县委书记会这么大的力量，站在原地，想看看五分钟以后事情会有什么转机。张老师没有想到，五分钟还没有到，教育局长就打来了电话，声音哽咽，说，我对不住你啊，张老师，我不知道你的儿子读初中，我现在向你作检讨，向你作保证，我现在郑重地向你宣布：你的儿子被评上了省级三好学生，还有，你明天到二中报到，任二中教导主任。
张老师搁下电话，回到家中，把事情说了，儿子放下课本，说，高级教师不及官场里的狗屎！在狗屎当道的时代，读书有个鸟用！听过儿子的话，张老师心里打了几个寒战。姚字据从张老师的经历中发现教师这个职业究竟有多么荒唐，他为自己选择了教师而悲伤，而且这种悲伤随着时光的流逝正在不断地加深。当老师开始憎恨自己的职业时，老师这个职业无疑将走进冰窟窿。姚字据正想离开古多河边时，看见刘子道拎着钓竿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小黄，很欢畅的样子。
姚字据迈步走向刘子道，刚走了几步，又猛然顿住了。姚字据虽然是数学老师，但是他有很好的语文基础，读初中的时候，他遇到了德川老师。德川老师是个语文老师，是个作家，在县里有很大的名气。德川老师发现姚字据思想诡异，思维敏捷，性格跟他有些相似，是个写作方面可以培养的苗子，就在暗地里培养他。姚字据从读初中时开始写作，有些成就，他在当上教师之后停止了写作。姚字据现在遇到了困境，他有些空闲时间，该怎么打发空闲时间呢？姚字据想到应该把这些时间利用起来，应该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告诉给别人，那么，写作将是他最理想的选择。姚字据感觉自己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是如果重新起步，哪怕是搞最为生涩的文学创作，也许会有成就的，如果能借文字来消弭心里的烦恼，也是好事。秋天的夜晚，冷静肃穆，倦鸟归巢，晚风带着些微的凉意，裹挟着枯叶，轻轻地坠落到树下，树下发出了脆脆的响声。姚字据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我不再当完整的园丁，他想在当园丁的同时开挖自留地，在自留地里栽种文字，用文字来抒情写意。
第二天，姚字据早早地起了床，在院子里做了十几个俯卧撑，跑了几个圈，到早点铺吃了早点，带着笑意回到了家中。姚字据上午没有课，他把平时攒下的白纸清理出来，抚平，订成两大本，开始构思文章。姚字据写过小说，在小说创作方面有些经验，然而姚字据现在决定写散文，用散文来表现自己的情感。姚字据悄然改变了习惯，不再和老师们开玩笑。苏谷钼看到姚字据的样子，心里觉得很好笑，径自走过去，说，姚老师，是不是大嫂昨晚没有服侍好？姚字据说，服侍得好，服侍得好。
姚字据说过这话，低下头，开始思考。看到丈夫两眼盯着一个女老师丰满的屁股，刘三翠感觉丈夫心里有了邪气，也不说话，拿起课本，朝着丈夫的屁股狠狠地拍打了几下，疼得苏谷钼围着刘三翠转了几个圈。姚字据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和所要做的事情说出来，他不能断定自己在创作方面会有什么样的成就，过早地说出来，到时候半途而废或者写不出什么来，会闹出笑话的。姚字据隐瞒了心中的想法，暗地开始了写作，仅仅过了二十天，地区报纸就刊登出了他的文章。姚字据所在的地区有五百万人，有很多文学作者，能够在地区报上发表文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地区报对姚字据的文章情有独钟，每篇必发，而且都是头条，不仅增加了姚字据写作的信心，还增加了他的知名度，被人们誉为文学黑马。
姚字据被提拔为副科，任县文联作协主席，即将到文联上班，何羧知道消息，立刻给姚字据打电话，说，你下午来我家吧？来我家吃野猫肉，我已经珍藏了好多年，舍不得吃，今晚贡献给你，谁叫你是作家呢！姚字据对何羧不感兴趣，从内心里厌恶他，不想跟有他往来，然而好长时间没有去过老师家，现在听何羧请吃野猫肉，不去吧？担心人家说你不给他面子，思忖良久，答应前往。到了下午五点，姚字据来到何羧家里，看到于百涛也在场，就做出十分冷漠的样子，不跟于百涛打招呼。桌子正中摆放着一盘野猫肉，旁边摆着几样特色小菜，看上去，很诱人的样子。姚字据调侃地说，何老师公开课上得好，饭菜也做得好，不简单。何羧说话向来是不客气的，现在想起姚字据已经不是老师，而是副科级干部，人家有地位，说话的语气就温婉了许多，说，能把加拿大说成大家拿的老师能有什么名堂？不过话又说回来，经过几年的潜心学习，我算是有些进步了，再也不会闹出那样的笑话了。于百涛喝了一口酒，说，教师本身素质高，如果遇到机会而走出校门，会有很好的发展前途，从教育系统走出去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在五年内就升了官？何羧说，当初食堂解散时，有人劝我学驾照，给县领导开车，我不听，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何羧说，现在给领导开车的人，就是从前给领导抬轿子的人，但是他们的地位却远远高于从前给领导抬轿子的人，跟着领导吃公家饭，跟着领导游山玩水，跟着领导嫖妓女，还有用不完的纪念品，好处多呢！姚字据说，你现在也算是学校领导了，明着领，暗中盗，比起普通教师来说，已经不错的了，人要知足。何羧献媚地笑了笑，说，我得顺应形势的发展，适当捞几个，至于普通教师，天生就是一根草，该剥削还得剥削，姚领导，我说得可有道理？还有，王石证被老婆当场捉了奸，被贬到镇政府里搞收发，工作清闲，工资半毛不少，比普通教师强百倍。姚字据说，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补有余，这就是人类学，是统治阶层引以为自豪的人类学，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理解其中的奥秘，但是我想说作为学校领导，在能够给予老师照顾的时候要尽可能多地给予照顾，为自己留条后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