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下午，姚字据来到学校，正准备进教室办公室时，常嫌弃两手做着摆渡动作，满面春风地向他走了过来。常嫌弃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看到四周除了他们两个人和正在打闹的学生，没有其他老师，说，我还以为姚老师挺老实呢，没想到你也会走上层路线，竟然榜上了局长！姚字据心里明白是陈美丽发挥了作用，如果局长能够出面，不要说做个副教导主任，就是做个副校长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姚字据认定自己很快就会当上学校领导，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不虚常嫌弃，说，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要乱说！也不要想着跟我****，整烂了我的****，到时候我老婆找你赔，你赔得起吗？姚字据把话说得很野气，算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他已经做好了反击常嫌弃的思想准备，如果时机凑巧，就跟她干一架，杀杀这个臭婆娘的威风！常嫌弃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把笑脸往前凑，说，只要你能照顾我，别说骂我几句，就是想****我，我也是愿意的，被当官的****，我感到无比光荣。
姚字据在心里骂了一句无耻，走进了教室办公室，用抹布抹干净办公桌，开始改作业。社会上不要脸的事情很多，教育领导喊了很多年减负，结果非但没有减，相反还增加了老师的负担。教育部门拿出大量的经费把校长送到外面去考察，他们回来之后不再笼络老师，而是变本加厉地收拾老师，把黄世仁剥削杨白劳的故事延伸到学校，在学校里演绎得淋漓尽致成为绝唱。老师们课时两裤裆，作业三裤裆，不到退休年龄不得休息。姚字据心里说我得改变这种现状，我得往上爬。姚字据在心里说完这句话，低了头继续改作业，不觉到了例会时间。姚字据放下手头的工作，站起来，离开教师办公室，走进了学校会议室。城关中学有五十名教职工，例会在学校会议室召开，如果不是得了喉管方面的病，是可以直接说话的，普通老师上课时，哪个会使用音响设备？王石证在会议室里安装了高级音响，六位领导坐在主席台上，面向下面的教职工，俨然刚刚出土的兵马俑，灰头土脸的；又如刚刚走出病房的黄疸病人，恹恹的。于百涛副校长是个大嗓门，他说话时教职工要有思想准备，否则会有遭遇击穿耳膜的危险，好在于百涛喜欢说这么两个字，每分钟要说五六次，么字是轻声，能够有效地缓解音符的强度，降低声音的高度。
会议室里闹哄哄的，教职工们故意做出很轻松的样子，以此来掩饰他们内心的苦痛。过了几分钟，校长走了进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于百涛清了清嗓子，宣布开会。校长讲了三个大问题，每个大问题讲了三大点，每三大点讲了三小点，之后，校长说，我的话讲完了，现在请于百涛宣读任命书。听到任命书三个字，姚字据血脉扩张，血液流速加快，在心里骂于百涛是个老婆娘，说话做事罗嗦，不爽快。于百涛说话时故意放慢了节奏，这么了一阵，然后宣读任命书，任命马易老师为城关中学的政教主任，原政教主任就地免职。听到任命的是马易，教职工们非常吃惊，随即议论起来。姚字据眼看到手的馍馍被人抢走，心里极为沮丧，暗恨自己多投入得不到厚回报。姚字据回到家里，在饭桌上说了刚刚经过的事情，梅书依和女儿波澜不惊，半句话也不说，只顾大口吃饭大口吃菜。梅书依学历高，人长得漂亮，不乏追求者。梅书依结了两次婚，离了两次婚，流了三次产，等到她跟姚字据结婚后，肚皮久久不见鼓起来，就请医生来诊断，诊断出再也不能怀孕的病症来。梅书依想到自己再也不能生孩子，就把姚燕姿当作了自己的女儿。姚字据看见妻子和女儿对自己的前程漠不关心，心里更加沮丧，默然地放下碗筷，走进了客厅，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姚字据看到女儿不做作业，担心女儿的成绩下滑，说，你得把书读好，将来才会有出息。姚燕姿乜斜了父亲一眼，说，你不要再看电视了，你得把书教好，将来才会有前程，将来才会进职称。看到女儿现炒热卖，姚字据心里好笑，赞赏女儿脑瓜子灵活，才思敏捷，到底不作计较，打开电视，拿起遥控器，正想选台时，座机响了起来。
姚字据听出是文部成打来的电话，以为他约打麻将，说，我现在是空军，打什么麻将！文部成说，我约你打麻将干嘛？我约你明天去古多寺看看我们的运气。姚字据对古多山的风景很感兴趣，答应文部成出行，随后来到王石证家。王石证说，我老婆是个麻婆，到别人家打麻将去，我们两兄弟喝几杯。王石证打电话叫食堂江师傅送几个下酒菜来，过了半个来小时，江师傅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把几样菜放在饭桌上，用手拍打了几下围裙，接过王石证递过去的一支烟，点燃，吸着，说，吃完给打我电话，我过来拿碗筷。江师傅的脸上自始自终面带微笑，俨然孩子见到了久违的爹娘，喜滋滋的样子。看到江师傅走出房门，王石证把房门关上，请姚字据喝酒。姚字据想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怨气变成了火气，也不客气，坐上桌子，端起酒杯就喝，说，教了这么多年书，我虽然没有教出一流学生，二流学生还是教出了不少的，可我当不上学校领导不说，连个职称也评不上，比我后参加工作许多年的老师都跑到我前面去了，说起来都害羞。王石证举起酒杯朝姚字据亮了亮，喝了一口酒，夹了一块油炸排骨丢进嘴里，咀嚼着，说，天不平，地不平，人间又何来平？要我说，关键在于你以前不聪明，没有忧患意识，如果你以前有忧患意识，早些弄个领导当当，职称早就解决了，在金钱至上不讲脸面的时代，成绩和教龄之类的东西没有意思，你不看现在评价某个当官的，没有谁会说他们工作能力强，只会说他们有什么样的关系，只会说他们背后有几棵弯弯树。
姚字据明白王石证话里隐藏的意思，他认为那只是一种社会现象，而学校是传播文明转播知识的殿堂，不该有乌七八糟的东西，说，我不是社会学研究者，我也不想研究社会，我只知道如何把学生教好，我只知道如何做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王石证说，说教育是一种良心工程，这句话一点都不假，不过现在谁会讲良心？良心早就被狗叼走了，姚老师，你落伍了，彻彻底底地落伍了，你教好了那么多学生，他们感激过你吗？你要好好读读《厚黑学》，学会心狠手辣脸皮厚，确立损不足补有余的思想，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单从教学方面来说，王石证是看重姚字据的，毕竟，学校需要教学能手，没有教学能手，教学就没有起色，校长还能红得起来吗？王石证希望姚字据能够体谅他的难处，说，美国为了抑制中国发展，在中国周边搞平衡战略，我也可以搞平衡战略嘛！马易是我的小舅子，身份跟你不同，我不选择他而选择你，我老岳父不生吞活剥了我才怪！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还得请你多加谅解，我保证今年给你一个优秀教师指标，解决你的职称问题，多领几个工资——姚字据从王石证的话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在心里骂王石证的老娘。
姚字据陡然失去了喝酒的雅兴，说，我回家陪女儿读书，告辞！姚字据站起来，走出了王石证家，走向自己的家中。姚字据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吹拂，他有些飘然。人们常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又说家有三斗粮不做孩子王，教师到底应该怎么定位？教师到底算什么东西？姚字据心里嘀咕着，他开始怀疑自己职业的合理性，开始品味晦暗的人生。第二天上午，姚字据和文部成骑着各自的摩托离开了县城，驶向古多山。古多山离县城五公里，古多山那面连着许多山峰，一山更比一山高，形成梯级姿态。古多山巍峨雄壮，钟毓灵秀，俨然一副绿色的天然屏障，傲然屹立在县城的东南境。古多山串联着十余座小山，形成C状体，C状体的前方是几个村庄，村庄的前方是古多河。古多山的植被以松树林为主，远观，郁郁葱葱，妩媚多姿；近看，松林中夹杂着枫树，到了秋天，青绿相伴着火红，火红映衬着青绿，有强烈的层次感，生机勃勃的样子。
姚字据和文部成来到古多寺，抽过签，正准备回城时，同事刘三翠看到了他们，笑着说，我家就在附近，两位老师到我家里坐坐，行不？刘三翠的丈夫苏谷钼老师随即露出笑脸，热情邀请。姚字据想到下午没有什么事情，跟文部成交换了意见，当即答应到刘三翠家里玩。刘三翠夫妇原来在乡镇中学教书，刘三翠教初中语文，苏谷钼教物理。姚字据心思很敏捷，也很刁蛮，在他看来，物理是指物质变化的理论学说，跟化学性质不同，是女人生下来的双胞胎姐弟，而单就物理性质而言，如果由此形成机器——物理化学实际等同于工科，姚字据于是在私下里把理科老师叫做工科老师。姚字据很少到同事家里玩，至于年轻教师家，他去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姚字据和文部成临近院子，听到了狗叫声，跟着跑出来一条小黄狗。小黄狗清秀干净，它用警觉的目光望着来客，正想跑过去吼叫几声时，刘三翠说，小黄，他们是我们家的客人，你是不可以吼叫的。
刘三翠的声音柔美甘甜，有很强的磁性。小黄亲热地咬了咬刘三翠的裤脚，转过身，带头朝院子里跑去。姚字据他们走到院门前，只见院子里走出来一个老人，说，欢迎，欢迎，侧身让大家走了进去。姚字据从老人的动作里感觉到了一股暖流，沮丧的心情好了一些。姚字据走进院子，坐下，抽烟，喝茶。姚字据从刘三翠口里知道老人名叫刘子道，已入夕阳之境。刘子道个子不是很高，脸颊略瘦，高高竖起的白发，显示出他挺拔而倔强的性格。刘三翠说，我爸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长大以后到落寞村林场当工人。听到落寞村三个字，姚字据即刻兴奋起来，说，我来给你们讲落寞村的来历，汉代，边民经常受到惊扰，为了安定边境，老皇帝命令朝廷大臣展开讨论，责令他们想出应对办法。大臣分为战和两派，两派在老皇帝面前引经据典，争论了好几个月，结果是主站派占了上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