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勤劳朴实，敬老爱幼，很快赢得了老鹰跳村民的敬重，也获得了李地凯的敬重。李地凯在屋后种了半亩重楼，阿霞辅佐丈夫，家里出现了勃勃生机，李地凯说，阿霞，今生今世遇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就是立马为你而死，我也是无怨无悔的。阿霞摇着头，咯咯而笑，说，阿霞漂亮啊，阿霞能干啊！听到能干两个字，李地凯的思想走了岔，走过去想抱她。阿霞避开，说，不要啊，你可能理解错了，我说的能干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能干，而是生活中的能干，我要好好地休息几天，过几天到乡里做结扎。李地凯说，听说做结扎很疼的，还是我去做吧？阿霞说，我不要你去做，男人家做了结扎，到时候威风不起来，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对了，我本来打算生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可是我又想多生一个，就会增加生活成本和教育成本，增加你的辛苦和劳累，还会削弱你的生活质量，所以啊，我就放弃了这种想法。在中国，有很多人不知道在中国的版图上会有个漾濞，不知道漾濞有彝族人。李地凯不仅晓得中国有个漾濞，而且娶了一个彝族女人，并从这个彝族女人身上获得了快乐，感知到了幸福，李地凯发现他是这个世上最为快乐最为幸福的男人。
过了半年，某日。李地凯从地里回来，看见阿霞歪斜在一把藤椅上，就走了过去，正想捉她的手，突然看见阿霞正在流泪，赶忙丢了锄头，说，怎么回事？你怎么哭了？阿霞猛地扑入李地凯的怀里，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我刚才接到弟弟的来信，说我妈没了。李地凯说，要不，我们回一趟漾濞，回漾濞祭奠老人家？阿霞说，算了，算了，为了追求真爱，自然是要付出，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老婆如此开通，看到老婆如此用情，李地凯很感动，也很感激，在心里说，今生今世绝不负她，不仅如此，还要为她付出所有。李地凯这样想过，就把阿霞抱了起来，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俯下身子，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柔声说，你好生休息，我去做饭，等会儿我来喂你。
18
到了八月三十一日上午，学校召开大会，王石证宣布开学，等到安排好开学前的工作后，他公布了优秀教师名单，名单里没有姚字据。姚字据发觉自己再次被王石证捉弄，只管低头喝茶，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淌到了嘴里，姚字据感觉到了眼泪的苦涩。姚字据懵懵懂懂地走出会议室，走到教学楼前，站着。教学楼前是一个小操场，小操场正中是升旗台，升旗时学生站在四周，注目而望。
太阳缓慢地移动着，阳光很强烈，也很刺眼。刘三翠晓得姚字据心里难受，径直走了过去，说，山不转水转，总会转到你身上的，你要想开些，啊？姚字据凄惨地笑了笑，说，谢谢！我晓得应该怎么做！姚字据连用了两个感叹语句，积蓄的怨气很浓，不过，对于王方卉的善意相劝，姚字据还是能够理解的。下午是学生陆续来校报到的时间，照理说姚字据应该在校等候学生来报名，然而事实上，姚字据却离开了学校，骑车来到古多山庄。姚字据没有去找阿霞，在古多山庄转悠了几分钟，径自走到古多山，抱膝而坐。古多河水有些浑浊，俨然一条黄色的飘带，蜿蜒于群山之间。姚字据坐在石级上，天街夜景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下午是看不到牵牛织女星的，然而看不到并不等于没有想象，姚字据在想象中感觉到一种悲凉，脚下是成群的蚂蚁。
蚂蚁抬着食物爬向一个树洞。姚字据突然想起这些卖力劳作的蚂蚁，无非是在构筑生活和繁殖后代，那么人呢？人总是把自己说得很伟大，其实人活在这个世上，也无非为了生活，为了繁衍后代，不同于动物的是人类存在着龌龊，他们互相厮杀、互相倾轧、互相掠夺，而所有这一切，透析出人类的残忍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人们****是男女生理技能的互相碰撞，人是男女生理机能互相碰撞所遗留的产物，无所谓崇高，也无所谓伟大。在姚字据遐思的时候，小灵通响了起来。姚字据从来电显示中看出是王石证打来的，眉头顿然拧起，朝上跳了好几下。姚字据晓得自己的心里已经生出了厌恶情绪，他想如果不加以控制任其蔓延，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姚字据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大凡做老师的，首先要学会克制，否则，面对刁钻的学生和不讲道理的领导，不知道要弄出多少事情来。
姚字据用温婉的口气说，校长，你找我？王石证说，现在是老师的上班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还讲不讲政治？姚字据听王石证说到讲政治，心里陡增了几分怒气，说，我在山庄里，正在玩小姐！王石证晓得姚字据在心里恨他，本想让其他老师来担任两个重点班的数学教学工作的，然而他现在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人选。评价一所学校，教学质量是放在首位的，特别是在政府使用竞争机制之后，县里的几所中学正在互相厮杀。在厮杀声中，教师遍体鳞伤，气喘吁吁，教师越来越厌恶自己的职业，教育世家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坑。
王石证需要姚字据为他卖命，为他创造政绩，心想韩信都能受胯下之辱，我为什么不能受老师顶嘴之辱？王石证打算以后找机会收拾姚字据，不把他收拾得跳，我王石证的名字倒着写！王石证忍着脾气，说，你赶紧回学校，有好些学生等着你！姚字据很喜欢学生，现在听王石证说到学生两个字，但是心情却好不起来，说，尊敬的校长大人，你另请高明吧！狗日的再当班主任，狗日的再教重点班！王石证听姚字据口气十分强硬，晓得是自己伤透了人家的心，就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优秀老师毕竟不多，说，如果你不教，那么就只能由何羧来教了，你相信他能带好重点班吗？
何羧是于百涛的姐夫，先前在学校食堂里卖饭菜票，是个清闲又有好处的工种。学校食堂分解后，几个小老板忽然发觉不用媒介物，实行货币同食物直接交换，同样有意义。何羧被安排到学校大门值班室上班，何羧忽然发觉在值班室里上班很辛苦，没有地位，被人呼过来呼过去，就在心里产生了调换工作的想法。何羧买来一条土狗，杀死，取出内脏，用柴火烤得焦黄，砍成方块形，放进油锅里，反复翻炒，等到水汽被炒干时，往锅子里放进适量的烟熏腊肉、生姜、柑子叶白酒……加入水，黄焖至熟，加适量味精后起锅，端到桌子上，整个屋子里散发出浓浓的香味。于百涛是个狗肉爱好者，更是个狗鞭爱好者。狗肉上桌，于百涛带着妻女来到妹夫家里，加上岳父母和妹夫，满当当八个人。于百涛坐上桌子，两只筷子伸向大盆，夹起一截狗鞭，迫不及待地丢进嘴里，等到咽下狗鞭时才想起岳父母，开始给岳父母倒酒敬酒，祝两位老人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过了半个来小时，饭桌上只剩下于百涛和何羧，何羧说，妹夫，老哥今天有话跟你说，有事情要求你，你可要答应啊？于百涛晓得对方心思，晓得自己的头顶上虽然带着一个长字辈，但是长字前面还镶嵌着一个副字。因为这个副字，说话做事没有分量，就算请人吃顿饭，也要看校长的脸色，不敢超出校长规定的数额。于百涛故意装出无关痛痒的样子，说，哥的事就是弟的事，有事只管说出来，能办到的尽量办到，不能办到的要创造条件办到。何羧咂了几下嘴，说，我现在值班，辛苦不说还没有地位，人家出来进去，正眼儿不看我，再这样子下去，我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所以，我想请妹夫帮忙安排我上讲台。于百涛暗笑老岳哥说话不讲轻重，心想就你那点墨水能有个地方守门，能有一碗饭吃就算佛主开恩了，还想上讲台？真是癞蛤蟆垫床脚——自讨苦吃！于百涛心里想一套，嘴里说一套，说，上讲台的都是干部编制，而你现在是工人身份，这件事很难办，的确很难办！何羧晓得这件事很难办，然而他不想放弃，说，事在人为，你不妨在这方面下点功夫，试试看，就算做不到，我也不会怪你的，谁叫你是我的妹夫呢！何羧说，校长的妹子不是工人吗？不也上讲台教历史了吗？于百涛说，我哪能跟校长比！我身上这个副字，可以打压没有副字的教职工，却不能撬动没有副字的校长，这件事难，难于上青天！
何羧的岳父以前当过供销社主任，刁难过很多人，现在听女婿说事情很难办，说，事情还没有办，你怎么就知道很难办？想当年我抖抖脚，有多少人在发抖！何羧的母亲看到丈夫说起从前，脸上顿时现出了悲哀，说，你不要再说从前，就你那副德行，如果不把你下掉，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女人被你糟蹋呢！何羧的父亲见老婆当面揭短，想发火，又于突然之间想到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有想发火的心情，没有发火的资格，就噤了声，只管看新闻联播，不想又遭到孙女的反对，说，就知道看新闻联播，反反复复地播，有什么意思？何羧的父亲不敢得罪孙女，嘿嘿地笑着，说不是反反复复地播，能叫联播么？于百涛懒得参与他们的对话，径自喝酒，把脸喝得绿绿的。喜欢喝酒的人都晓得，喝酒脸红者良心好，值得交往，喝酒脸绿者良心臭，不值得交往。于百涛喝酒脸绿，城关中学的教职工晓得他良心臭，都不愿意跟他喝酒，如果不幸遇到，也是匆忙应付。于百涛说，你能教哪个科目？何羧说，我可以教地理，我在地理学方面还是有所研究的，请你跟校长说说，让我试试看，于百涛无奈，当即答应跟王石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