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信希望李地凯快乐，现在看到他发出如此感叹，心知他已经从阴霾里走了出来，说，走，我们回家，今天中午吃龙潭豆粉。龙潭豆粉以豌豆制成，味道纯正，令人胃口大开。李地凯说，这次来过，不知何日才会再来，要不，你先回去？我想再看看，哎，好风景人人都可以看，但是未必人人都可以感知到风景的内蕴。王诚信经常经常到石门关游玩，事实上，很多人都生活在景区里，只不过他们在景区里生活时间长，见惯不怪，景区的内蕴于是消弭了。王诚信说，也好，我先回去准备饭菜，你尽早回来喝酒。王诚信说完，骑上单车，离开了石门关。
李地凯站在湍溪桥，朝上看，水层层下落，冲起团团白沫。白沫翻滚、蔓延、旋转、形成、消失、形成，循环往复，永不枯竭，有动感，也有美感。水潭或者以全石作为底子，或者碎石作为底子，或者以砂石作为底。这时候，天空淌过来一朵云，潭面上随即淌过了一片阴影，潭底也淌过了一片阴影。李地凯匍匐在湍溪桥栏杆上朝下看，但见那水流回旋倒流，温柔娴静，似有无限留恋之意。李地凯忘记了王诚信的嘱咐，忍不住再次走进了石门关内，石门关的水七起七跌，瀑布、水潭、水潭、瀑布，环环相扣，自然衔接。水声如吟如唱，如诉如歌，仿佛一位浓妆少女从山里袅袅走来，裙裾带起一阵轻风。轻风缓缓漫过岸边的树丛，稀疏的树丛间，便发出低低的声响，宛如一串串音符，拨动我的心弦，以最完美的形式，以最清新的格调沉入李地凯的心底，再也没有离去。石门关的水天生透亮，李地凯弯腰把水捧了起来，在的脑海里便很自然地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绿衣服，迈着轻盈的脚步，唱着小曲，吐着美丽的舌头，向他展示出了万般柔情。
石门关水永远清澈，把他捧着，我的脑海里，便很自然地幻化出一个小男孩。他甩着胳膊，唱着歌曲，大踏步从关里走来，有的是活力，有的是豪气，向他展示出热情，展示火热。石门关水很实在，把她捧在手里，李地凯的脑海里便出现一个母亲。母亲美丽端庄，贤淑能干，有着太多的慈爱，有着太多的奉献，向人展示出神韵，展示出情调。石门关水粗犷豪放，把水捧在手里，李地凯的眼前出现了一位父亲。父亲嗓门粗大，责任心强，面对各种困难，没有叫屈，没有抱怨，而是把大手从上而下用力一挥，于是困难变成了两瓣。李地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他把水往空中一抛，于是，他犹如回到了烂漫的儿时，进而忘记了他现在的年龄，那些时常挂在嘴边的忧伤，也在此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身子的清爽，是满身子的轻松，而被他抛向空中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李地凯在石门关里坐了许久，想到王诚信说过的话，到底走了出来，骑上单车，离开了石门关。回到云台山时已是太阳西斜，“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漾濞是有冬天的，又是没有冬天的。漾濞冬天的天空里，天空碧蓝碧蓝的，太阳金灿灿的，即使到了下午，如果不是身体特别差，如果不是阴气特别严重，人们不会感到寒冷，更有那些朝气蓬勃者，穿着单衣或者短裙在阳光下徜徉，神态悠闲的样子。李地凯走进王诚信家，李天扬正在翻看小人书，王秋林和王秋惠在旁边看着他，看到他们相处融洽的样子，李地凯放下心来，径直走向饭桌吃饭。
饭桌上摆放着一盘黄焖野兔肉，一盘煎过的石趴子和一盆龙潭豆粉。野兔是王诚信从山里用套子套来的，黄焖野兔肉时，要先往油锅里放进去豆瓣酱，加适量干辣椒，待炒出香味时，把野兔肉放进去，炒熟，加盐巴、酱油、蒜头，起锅装盘。石趴子是漾濞江独有的鱼种，常年生活在水底石下，遇到激流涌浪时，石趴子趴在石头上逃生，故而得名。王诚信给李地凯倒满了酒，往龙潭豆粉里倒进一些油淋辣椒和细碎葱花，用锅铲搅拌均匀，一盆清香可口的龙潭豆粉就做成了。王诚信叫孩子上桌子吃饭，左翠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依然在灶上忙活着。王诚信说，龙潭豆粉好，百吃不厌，到时候带些回去。听王诚信说起龙潭豆粉，李地凯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阿霞的影子，也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思，说，不知阿霞怎么样了，这么久来，我也没有过问她。
左翠英这次很爽快，立刻插话，说，我今天去了跃进，听人说她前几天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阿霞是个苦命的女人，也是个用情很深的女人，凯地，我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她的魂都给迷住了，你离开漾濞以后，有好些人向她介绍男人，可她就是不理人家，她在家里开了一家龙潭豆粉的小店，说攒了钱以后去找你。李地凯说，是这样啊？想不到，我真的想不到阿霞会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如果她真的过得不好，倒是我的罪过了。左翠英说，阿霞不仅对你用情很深，还很能干，她把小店打理得好好的，生意很好，你如果娶了她做老婆，那一定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左翠英说这话的时候，低了眼眉，神情黯淡的样子。李地凯心里想着阿霞，嘴里却转移了话题，说，我想了想李教授的建议，觉得可以试试，漾濞是山区，我们那儿也是山区，纬度也相差不大，应该适合核桃生长。王诚信说，我们云台山靠着政策大量伐木，挣钱虽然辛苦，但也丰厚，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是漾濞农村的情形就不是这样了，有些家庭天天吃包谷饭，有些人穿不起衣服裤子，这是什么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李地凯说，我也晓不得其中的道道，有一个大学老师，名字叫做马子曹，他下放到我们村里，在我们村里干了几年活，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却不想回去了，说想在村里再呆几年，为百姓找到一条走向富裕的路子，他说，百姓为什么会贫穷？主要原因是愚蠢。是过去种下的因，是现在承受的果。马子曹说，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做人不可以缺乏勇气，更不可以缺乏智慧。当年付出那么多，死了那么多人，手中还拿着枪，结果只要求有一块地耕种，以为自己、家人和子孙会有国家照顾，有时候，他们还跟着人家去作恶，最终只能是自食其果，这是自作孽。马子曹说，为了子孙后代，我们不应再犯前人的错误，但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盼望人家来帮自己。
人无论思想已经走多远，行动还是要一步步来，急不得，只有脚踏实地，稳扎稳打，才不会被那些缥缈的东西吸引，就像林语堂调侃的那样，连基础都没打好，空谈理想是没有意思的。争取是一个很重要的过程，归根结底就是开启民智，而开启民智不能空谈，要有实践，从最基础、最实在的东西中去实践。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一二十年，也可能是四五十年。要抛弃幻想，用行动争取到的虽然不多，但是非常宝贵。李地凯说，马子曹说人不能守着原始森林说没有柴烧，要充分利用现有资源，在改造自然和政府自然的过程中获得足够的生活物质，然后去构筑和谐自然的生产关系。王诚信喝了一口酒，他的脸红红的，仿佛刚从太阳底下回来，说，马子曹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我怎么会听不懂呢？王诚信把目光投向三个孩子，他们正在吃龙潭豆粉泡饭，嘴里发出嗖嗖的声音。王诚信说，你们三个听见了没有？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没有知识没有文化，连话都听不懂。李地凯说，我想想马子曹说得有理，第二天再去找他，请他指出一条明路，马子曹说老鹰跳山人少地多，为什么不发展种植业？马子曹说，一味强调发展畜牧业是没有前途的，因为发展畜牧业会破坏自然环境，而自然环境被破坏，势必会引发自然环境对人类社会的报复。
李地凯说，马子曹说老鹰跳最好是种植有价值的树木和药材，种什么最有价值呢？我今天好好想过了，我想在还没有找到答案之前先动起来，先去跟李教授学习核桃种植技术，试着在老鹰跳栽种核桃，为了不过多地打搅你们，从明天开始，我带着儿子到招待所吃饭。左翠英听到这话，大为不满，说，四个人的饭菜是做，六个人的饭菜也是做，有什么打紧的？王诚信晓得李地凯的心思，说，凯地这样想，我也不拦你，天扬呢？就在我家吃住算了，你看他们三个处得多好！还有，说到种植，我倒想起来了，弯坡有种植茯苓的传统，茯苓个儿大，销路很好，过几天我带你去参观参观，你如果感兴趣，带些种子回去，试着在你老家种，说不准会种出效果来，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些事情是在无心中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