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的父母打算请亲戚来家吃顿饭。请亲戚吃饭在于答谢,告诉亲戚阿霞不再是丧夫之妇,而是有妇之夫,另有获取亲戚祝福之心。阿霞想到自己就要离开漾濞,在离开之前见见亲戚,于情理上说得过去,何况这次见面之后,不知道何日才能再次相见。世事难以捉摸,人生无常,很多事情是人们难以把握的,阿霞同意父母的提议。赵关乎说,今天是腊月初八,请客的时间就定在十二吧?请亲戚吃顿饭,为什么要有几天的跨度呢?龙潭是漾濞县的一个乡,境内山高箐深,交通不便,农户居住分散,互相看到的人家,走起来却要几个小时。赵关乎派两个女儿通知乡里亲戚,派儿子通知城里亲戚,请王诚信两口子做阿霞和李地凯的媒人,请他们届时来家做客,顺便买请客所需物品。
施雪音说,我明天回去一趟,叫我爹妈过来帮忙。家人领受了任务,出了房间。茶金鹊已经熟睡,她已经习惯跟外公外婆生活。阿英绣说,阿霞,我给你的手镯呢?阿霞说,我放在家里了。阿英绣说,你就要远离家乡,我也没什么送你的,只好在心里祝福你们。阿英绣说过这话,就拿衣袖去揩眼泪,阿霞也是泪水涟涟的,她的父亲强忍着眼泪,说,有了喜欢的男人,就要为喜欢的男人贡献全部的感情,你们回去以后,把家建设好,到时候我和你妈去看你们,在你们那里住上几个月,说不准村里人还会羡慕我们呢!赵关乎安慰过女儿,叫他们回房间睡觉,两人领命,回到自己的房间,享受鱼水之欢。
王诚信两口子带着李天扬和王秋惠于初五下午来到阿霞的家里,阿霞的父母把女儿女婿叫过来,叫他们拜了媒人,说,按照龙潭的习惯,男女成婚是少不了媒人的,否则就是情理上说不过去。李地凯说,这是自然,我们那里也是有这种习俗的,所以啊,回到那边,我们虽然不想请客,但是还得请媒人来征婚,在小范围内请客的。左翠英说,我也有礼物给阿霞的,等阿霞离开时给她,谁叫她是我的好妹妹呢?王秋惠、李天扬、茶金鹊三个孩子玩起了躲猫猫,院子里弥散着孩子的笑声,很有生气的样子。赵关乎请来隔壁的人帮忙,帮忙杀了一只肥羊,杀了鸡和鱼,家里不缺吃的。王诚信是见不得酒的,几个人在酒桌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阿霞帮母亲把菜热了又热,吃完了又重新做菜,时光不觉到了半夜。想到明天还有事,王诚信说,今晚就喝到这里,明天接着喝,酒真是个好东西,我对发明酒的老祖宗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一大早,太阳就出来了,艳艳地照着。外出请亲戚的人回来了,亲戚们走进了家门,阿霞弟媳的父母走进了家门,家里顿时热闹起来。考虑到中午要吃生皮,肉要保持新鲜,猪是现杀的。考虑到即将过年,赵关乎把年猪也杀了,三个猪脑壳被摆放在天地君亲师排位面前。农村请客,酒是联络感情的媒介,农村请客,也不讲时辰,随到随吃,先来的吃好,放下碗筷到旁边休息,后来的跟上,吃过的菜撤下去,现做的端上来,整天都是闹热。李地凯穿着西装,穿着皮鞋,阿霞穿了彝族服饰,两人给亲戚敬酒,接受亲戚的祝福,然后坐到桌上,陪亲戚喝酒吃菜。亲戚问起李地凯的老家时,阿霞说,那可是个好地方,人情味浓浓的,不说是人间天堂,也可以说是个好地方。
到了下午六点,家近的亲戚告辞离去,家远的亲戚留下,被安排在楼上休息,楼上有一个簸箕,簸箕里摆放着猪肉,摆放着一把刀,刀旁边是盐巴、辣椒面、酒……炭火燃得旺旺的,留下的亲戚围着炭火一边闲话,一边用刀割了猪肉,把猪肉丢进炭火里烧熟,往熟肉上撒些盐巴和辣椒面,边吃肉边喝酒,直到吃饱喝够才睡觉。第二天,吃过午饭,亲戚陆续告辞,王诚信两口子带着女儿回了云台山,弟弟送女友和岳父母回家,两个妹妹带着两个孩子去放牛,家里顿时清净了下来。到了腊月初八早晨,阿霞和李地凯带着李天扬和茶金鹊,启程回跃进,阿英绣舍不得女儿离开,哭哭啼啼的。赵关乎看到老婆伤心,心里也是不自在,说,又不是生离死别,你那么嚎丧干啥?何况他们还要在跃进带上两个月,想他们时下山去看他们就是。阿霞走到村口,看着正在招手的父母,心里酸楚,身子软了,李地凯立马向前搀住她,说,我们这是告别,我们还会回来的,等我们回到老鹰跳,把家建起来,就把他们接过去,好生服侍。
阿霞不知道,李地凯也不知道,他们走出家门不是告别,而是永别,半年后,阿英绣突发疾病,骤然离世。噩耗传来,阿霞悲痛欲绝,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两个鬼,一个鬼抱住人的右腿,一个鬼抱住人的左腿,如果抱住右腿的鬼力气大,这个人就会留在家乡,最后死在家乡,如果抱住左腿的鬼力气大,这个人就会离开家乡,死在外面,我是被鬼抱住左腿的人。李地凯晓得老婆说这话不是因为事情,而是因为感情,有些埋怨的意思,就走过去,把她抱到床上,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
阿霞和李地凯回到跃进,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日子倒也逍遥。根据李教授测算,在老鹰跳栽种核桃树,最好是正月下旬,阿霞也想在离开漾濞之前把房子卖掉,于是他们把离开漾濞的时间定在正月十六。因为有两个孩子在身边,他们****的次数少了一些,****的质量也差了一些。孩子是维系家庭的纽带,是家庭添加剂,人们为家庭而付出,也许付出的代价很大,但是人们依然会为此而努力,并在付出中感受到了幸福。阿霞除了跟王诚信有来往,谢绝了跟其他人的来往,她只想在家好好地陪丈夫和孩子,让他们感受到爱意所给予的幸福。阿霞说,你我来自于不同的地区,来自于不同的民族,然而命运最终促使我们走在了一起,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回避不了,也摆脱不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把爱情维系起来,维系到地老天荒吧?李地凯说,我也是这样的想的,也会这样做的,我今后的日子就是你的日子,就是这个家的日子。
云台山林业局是森工单位,有其严格的生产制度,该放假时放假,该放几天就是几天。到了过年,自然要放过年假。正月初三,局长到副局长家里吃饭,副局长向他讲述了阿霞的事情,说,他们的爱情很感人,令人唏嘘。局长一拍大腿,说,不是感人,也不是令人唏嘘,而是特别感人,而是特别令人唏嘘,你想想看啊,一个千里寻夫,一个千里寻妻,像这样凄婉感人的故事,除了发生在我们云台山,还能在什么地方发生?这是精神文明建设的具体表现,你说是王诚信给他们做的媒?我晓得他,晓得他是个热情好客的好人,还有,做领导的不能那么自私,既然王诚信做了他们的媒人,那么我就只能做他们的证婚人,我要为他们举行婚礼,地点就定在餐厅,将就请干部职工吃年后饭,既要马儿跑,就要给他们草,这个道理我是懂得的。
局长把给阿霞和李地凯举行婚礼的时间定在正月初六,因为正月初七是收假的日子,借举行婚礼做动员大会,两件事情一次办,饭后到漾濞江边跳跺脚舞。云台山是特定形势下特设的森工单位,除了有上级的拨款,还有出售木材的相对利润,职工拿工资,局里也有钱,不在乎用几个钱。局长说,这事就交给你来办,我负责在婚礼作讲演。副局长的老婆说,看不出来,局长还是个善解人意的领导。局长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否则,你大嫂怎么会跟了我?就是赶她走,也是赶不走的。副局长的老婆说,这样吧?做饭以及给阿霞两口子打扮等等方面的事情,交给办,办证给办好。
事情说办就办。云台山人来自四面八方,说起话来,有的如细雨轻风,似缕缕琴音;有的洋洋兮若江河,虎虎生风。在云台山,几个老职工在一起,说起话来南腔北调,而他们的子女,普通话却说得非常好。云台山人和睦相处,有些人还成了儿女亲家。如果发生争吵,有人会出面,说“我们都是来自外地,在一起不容易,何必呢!”争吵者听到这话,会立刻停止争吵,各自回家,过一两天,他们又走在了一起,如果对方有事,即刻前往帮忙,不分彼此,现在有副局长的老婆号召,他们立马行动起来。
王诚信两口子来到跃进,跟把林业局长的意思说了,李地凯说,这样子做,太麻烦了,我看还是省了吧?王诚信说,局长已经做了安排,整个云台山都动了起来,你就是想推辞也是推辞不掉的,入乡随俗,谁叫你娶了漾濞女人做老婆呢!阿霞倒是大方,说,感谢局领导对我们的关照,我们遵照执行就是。到了正月初六,副局长叫云台山中学校长召来鼓号队,在几辆车身上贴上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和构建和谐家庭等等标语,前往跃进,把李地凯一家四口接上,叫鼓号队敲起鼓来,吹起号来,叫鞭炮手燃放起鞭炮来,热热闹闹地接到副局长家,打扮好,被人簇拥着走进了云台山职工餐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