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瓦平乡政府成立了以党政办主任为组长,以文化干事和宣传干事为组员的三人写作小组,两天后,党政办主任拿着稿子来到果松平办公室,看到胡不停也在场,说,书记,你也在?我来送稿子,要不,你先看看?胡不停拿过稿子看了一眼,丢给果松平,黑着脸,走了出去。果松平从书记的神情中感觉出了异样,他赶紧拿起稿子看了一眼,说,你不是主席,李地凯也不是雷锋,拿去重写!党政办主任拿起稿子,回到办公室,把文化干事和宣传干事叫来,说,书记对稿子不满意,你们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三人对着稿子研究了半天,宣传干事说,肯定是标题出了问题,冒用了主席的口气,错把李地凯当成了雷锋,有拔高自我的嫌疑——三人仔细研究后,把标题“向李地凯同志学习”改成了“老鹰跳里跳出了新人物”,换汤不换药。
党政办主任拿着稿子送胡不停审查,胡不停看了稿子,笑了笑,说,题目新颖别致,内容详实,语句流畅,我们乡里有人才,有人才!果松平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也不看看我们书记是什么人?胡不停说,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也道出了实情,我爱听,下午我到城里开会,顺便把稿子也带去,争取早些弄出效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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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停走进云离县委大院,走进宣传部,看到部长正在办公室,就用手敲了敲门。部长抬起头,看到胡不停,站了起来,把手伸向胡不停,握了握,说,老胡啊?好久不见了,近来还好吧?胡不停说,还好,还好,难得常委挂念。
部长叫胡不停坐下,叫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望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胡不停说,我今天来,是来给你送稿子的,请常委审读。胡不停看过稿子,说,好稿子,好稿子,内容翔实生动,标题新颖别致,有力地突出了跳字。部长把新闻办主任叫来,说,你把这篇稿子送到广播站,早晚各播一次,连播十天,对了,叫他们认真核对,不要再出现以前的错误。以前出了什么错误?云离县是个山区县,开门见山,山高沟深,山民出门,主要依靠骡马。为了做好上情下达工作,县政府花巨资在全县实施了广播村村通工程,在每个村政府安装了高音喇叭。去年九月初,县委研究决定在县城进行防空演练,纪念918事件以增强民众的防空意识,具体由云离县广播站负责实施。
云离县广播站广播员是个新手,接到站长指令后,她关闭了通往城外的线路,在县城接连播报了三次,县城民众通过广播,明白九月十八日那天县里要进行防空演练,届时不会受到惊扰。到了九月十八日上午九点五十分,播音员装好录音磁带,却忘了关闭通往城外的线路,等到时针指向十点时她按下了播放键,凄厉的警报声不仅在云离县城响起,同时也在各个乡村响起。云离县乡村是宁静的,平时无非民众吵架打架,或者广播,现在广播里突然传出了凄厉的声响,顿时鸡飞狗跳,牛跑羊奔,在屋里的人跑向屋外,在屋外的人跑向屋内,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全县山村大乱,政府电话被打爆,政府亡羊补牢,连续广播,又是安抚,又是致歉,过后积极赔偿村民损失,总算把事情给平息了下来。播音员是个新手,是副县长的女儿,加上广播站长主动检讨,到底没有追究她的责任。
部长说,我昨天参加书记办公会议,专题讨论了全县宣传思想工作,从工作力度方面来说,我们的工作是做到了位的,然而调查资料却显示形势并不乐观,有人蠢蠢欲动,有人无端闹事,我正在头疼呢,不想你送来了稿子,既可以正面宣传新闻人物,也可以转移邪恶势力的视线,你可真是及时雨啊!我听人说李地凯去过漾濞,在那里呆了三年,范文澜在《中国通史》里说漾濞古地名样备,为什么现在叫漾濞而不叫样备?是不是样样都准备好了只等客人来的意思?还有,在全国三千多个县市中,漾濞域名的笔画是最多的,应该是个怪异的地方,而李地凯去过怪异的地方,有怪异的动作行为,不算怪异了。
胡不停没有想到宣传部长不仅关注李地凯,还关注李地凯呆过的地方,由此推敲,我老胡岂不也在他的关注之列?如果真是那样,我还能有什么前途?胡不停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脊背凉凉的,说,部长忙,我走了,有时间到瓦平乡来指导工作。胡不停走出部长办公室,挥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走了几步,看到后面没有人跟上来,到底放下了悬着的心。
经过十天广播,云离县城里乡下都知道了老鹰跳,都知道老鹰跳里出了个以德报怨的新闻人物。何宜兰听到了广播,她从广播里晓得父亲生了病,晓得父亲的病好了,心里暗暗感激李地凯。何老天明显是患了狂犬病,如果不是当时被老婆吸出了部分毒素,如果不是李地凯出钱出力给予医治,何老天也许已经死了。如果何老天就此死去,何宜兰是会受到人们谴责的。何宜兰不是失去良心的女人,她之所以背叛丈夫,背叛家庭,在于她追求安逸的生活,从人性的本质方面说,没有什么过错,然而从道德层面来说,她已经犯了老鹰跳的大忌,被老鹰跳人所不齿,她生活在不安和恐惧之中。
何宜兰感受到了压力,那压力好比钳子,紧紧地夹住了她的心房,她感觉了来自心房的疼痛。何宜兰是爱李地凯的,而且爱得很深,否则,她不会在李地凯情绪低落的时刻主动找上门,主动把自己献给李地凯。何宜兰的心底萌生了不安分的情愫,她希望自己深爱的男人能够顶天立地,能够带着她走向幸福的港湾。李地凯深爱何宜兰,迷恋她的身体,他已经从何宜兰的身上获取到了快乐,那快乐像奔流不息的瓦平河,给他的生活增添了厚重的色彩。老鹰跳人的生活是贫困的,也是单调的,唯有********能够给予他们生活注入快乐,乐此不疲地追求男女情爱,自然成为他们生活中的重要内涵。何宜兰离开了老鹰跳,走进了牛三刘的生活,起初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行为没有什么过错——追求美好生活是每个人的权利,何宜兰离开老鹰跳,在于追求美好的生活,在于给儿子积攒生活的本钱,然而人们并不理解何宜兰的行为,甚至连深爱她的父母也不能理解,这一点让她感到很寒心,仿佛跳进了瓦平河,在瓦平河阴冷的流水里沉浮挣扎,难以走出困境。
何宜兰坐在院子里缝补衣服,她再次想起了李地凯,眼泪止不住淌出了眼眶。牛三刘推着板车走了进来,看见何宜兰在流泪,他赶忙丢了板车,走到何宜兰面前,说,咋个说?咋个说?是谁欺负你了?何宜兰说,是你欺负我了!牛三刘听到这话,如坠云里雾中,说,我咋个欺负你了?何宜兰说,都是因为你,害得我爸被人看不起,害得我被人看不起,害得我欠了李地凯的情,一辈子都还不清。
牛三刘身体有残疾,自忖这辈子会打光棍,他没有想到会走桃花运,会有漂亮女人走进他的生活,心中自是感激,对何宜兰自然是百依百顺,生怕她有朝一日离开了他,促使他的生活重新回到凄苦的时候。
牛三刘要求何宜兰跟他开结婚证,然而何宜兰不想开结婚证,她愿意为钱而出卖了她的身体,但是她不愿意因为一张证而出卖了她的灵魂。牛三刘最终发觉何宜兰充其量只是他的姘头,或者说是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女的临时拼凑,最终分道扬镳是可以预见的事实。牛三刘对此显得很无奈,有时甚至感觉到了悲哀,但是当他从何宜兰身上获取到快感时,他把心里的阴影忘记了,很彻底彻底地忘记了,他在暂时的愉悦中享受着美好的人生。牛三刘挨近何宜兰坐下,说,你爹就是我爹,他现在的病虽然了,但是后续的营养问题也很重要,你想起他很难过,我其实也很难过,要不,我们回老鹰跳吧?回老鹰跳看看他们吧?何宜兰说,你不拍我爹打断了你的狗腿?牛三刘是个瘸子,平时最怕人家在他面前说起断腿的话,现在听何宜兰说起这话,心里有些愠怒,正想发作时,于突然之间又想起了何宜兰给予他的好处,愠怒顿时消失得无隐无踪,换之以讨好的情态,打躬作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我就是被打断了狗腿,也是被我爹打断的,我能计较什么呢?我不计较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