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地凯没有拒绝何宜梅,带着何宜梅向老鹰山走去。何宜梅有意挨近李地凯,无话找话,说,姐夫,漾濞距离我们这里,远吗?漾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给我讲讲,行吗?我爱听。李地凯说,我在漾濞只呆了三年多,加上我的文化层次又不高,对漾濞的历史风情不是很了解,我只是听漾濞一个搞历史研究的学者说漾濞有悠久的历史,有灿烂的文化。
学者是这样说的。叶尔羌河流域生活着一个古老的民族,叫做羌族。羌族在融合与分化的过程中,有一支离开了本土,他们翻越了昆仑山,来到逻些,在逻些建立了吐蕃部落。吐蕃部落首领派贵族子弟到尼泊尔研修,融尼泊尔文化创立了吐蕃文化。松赞干布迎娶唐文成公主之后开始接受汉文化。松赞干布之后,吐蕃变得强大起来,强大起来的吐蕃起先在西面跟唐朝争夺西域四镇,随后在南面与唐朝争夺洱河地区,眼看就要得势之时,唐朝有了动作。
梁建方奉唐太宗的命令率领四川兵击败松外诸蛮,任命蒙和等酋长为县令,先后成立了六个诏:蒙嶲诏(在巍山北部至漾濞,因漾濞江得名样备诏)、越析诏、浪穹诏、邆睒诏、施浪诏、蒙舍诏——六诏中以蒙嶲和越析实力最强,蒙舍最弱。受到吐蕃的威胁,除南诏之外,其余五诏经常弃唐附吐蕃。713年,唐玄宗封南诏皮逻阁为台登郡王。737年,唐朝助皮逻阁取太和城。738年,唐玄宗封皮逻阁为云南王,助南诏先灭越析,次灭三浪,最后灭蒙嶲,统一了六诏。蒙嶲诏被灭以后,漾濞随之被分解成许多块,交由周边县份分管,直到漾濞恢复县治,才结束了被四周县份所分管的局面。漾濞被周边县份分管期间,很多地方出现了权力真空,又由于漾濞山高林密,古道纵横,匪患因此而生,********纷繁复杂,直到漾濞解放,匪患才得以彻底清除,漾濞治安才得以好转。何宜梅惊讶地说,姐夫,你的记忆力真好,读过高中和不读高中的人,有文化和没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唉,我姐姐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能嫁给你做老婆,就是马上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何宜梅突然发觉自己的话说得过于直爽,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这样子说话,姐夫不怪我吧?李地凯从来都是把何宜梅当作妹妹看待的,心里没有别样的想法,就是听到露骨的话,心情也是平静如水的,现在看到何宜梅说话直白,因为心里有底,自然平静。何宜梅望着李地凯,说,那么,苍山呢?李地凯站下,往下看。老鹰跳俨然一个幼小的婴儿,蜷伏在群山的怀抱里。一股炊烟袅娜升起,升到半空时改向平移,和另一股平移过来的炊烟在空中对接,俨然相恋已久的恋人,深情款款地拥抱在一起,没有犹豫,没有羞涩,自然得体,落落大方。李地凯说,大约一亿年以前,苍山还是冰川地貌,受到太平洋板块和印度洋板块的挤压,珠穆朗玛峰不断地升高,带起苍山不断地升高,与其说青藏高原是世界屋脊,还不如说青藏高原是地质形成过程中的受气包。仅就苍山而言,苍山已至云母生五代,苍山顶上的页岩石已经严重风化,苍山U形谷和Y形谷很多,这些谷在接纳苍山雨水的同时也接纳从苍山顶上落下来的岩石,很容易形成地质灾害。漾濞有些山路是很难走的,有的山非常陡,要仰着头看,山后面有山,山叠着山,有些地方半年不见阳光,成天雾霭沉重,猿猴啼哭,杜鹃泣血,到了那里,好像不是生活在人间世界,而是生活在动物世界。
何宜梅说,漾濞的女人呢?漾濞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李地凯说,漾濞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我说不来,我只晓得生活在漾濞的女人,在经历了大山带来的苦楚之后,肯定有不同于常人的性格,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看,你亲自去体验体验。李地凯起先不说漾濞男女有什么情态,是在有意识卖关子,看到何宜梅不发问,心里有些落寞,说,漾濞的男人有大山的豪情,粗犷,剽悍,不惧困难,漾濞的女人是雾做起来的,是水做的,有温婉可人的情态,更有融化山石的秉性。何宜梅不能理解李地凯话中所蕴含的深意,不做声。在何宜梅的内心深处,流淌着一股不安分的潜流,她想走出老鹰跳,甚至想走出云离县,月亮什么时候沉过山底呢?何宜梅想到如果走出云离县,李地凯是可以借助的力量。
何宜梅背过身,解开了外衣的扣子。山里姑娘从小跟大山大交道,身体强壮,能吃苦耐劳,然而正是因为生长在山里,自然受到了山里习俗的禁锢,在很多方面是放不开的。何宜梅其实是很爱李地凯的,她知道李地深给李地凯介绍沙妹,在心里几经权衡之后,发现了各自的优势,然而何宜梅最终忽略了自己的优势,把自己的情感深深地禁锢了起来,在内心里祝福他们,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何宜梅浅浅而笑,说,小时候我上山捡菌子,经常摔跤,李主任说,云离县有一个作家来我们这里玩,走过那些山路时,说那些山路连阳光都站不稳当,连猴子走过都会摔断半条腿。李地凯说,作家的话你也相信,作家说我们俩正在谈恋爱,正在谈得天昏地暗,正在谈得地动山摇,然后我丢下你走了,走到了不知名的地方,而你呢?正在到处找我,找得分不清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还是从西边出来的,你信吗?何宜梅咯咯而笑,说:我倒是希望作家能够这样写,我也希望事情确实如你所说,这样子的爱情很艰辛但是很浪漫,能够引起别人的关注,能够引起别人的议论,我活在这个世上,希望的就是这些,生活上艰难一些倒是不放在心上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对于我来说也许是幻想,也许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姐夫,你可不能小看了我,我同样有爱,同样可以爱得天塌地裂!
李地凯没有延续何宜梅的话。李地凯知道像何宜梅这样的姑娘,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循着李地凯的目光望去,何宜梅看到山谷里有一只鹰隼,仿佛无依无托的云,在天空里起伏,在天空里飘飞。李地凯望了望雄鹰,说,雄鹰在展翅高飞之前,要经历很多次折翅的苦痛,是雄鹰的母亲有意施加给孩子的苦痛,很多鹰隼在此过程中死亡了,幸存下来的则有坚硬的翅膀,有刚健的体魄,有耀眼的飞姿,进而得到人们的赞美。
李地凯说,人是从“苦啊”、“苦啊”的嚎叫声中来到这个世界的,也许在冥冥之中,人类已经知道了在人世的沧桑,长大以后,人类更是看到了人世的邪恶,赌博、抢劫、****、****、互相欺诈、虚与委蛇……无一不显示出人类社会的丑陋,人类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归宿——动物在咀嚼人类的尸骨,细菌在咀嚼人类的盛宴,说到底,人类其实是病毒和细菌的晚餐,佛教理论认为生即死,死即生,生死相通,然而人类为什么要在明知归宿的前提下依然去奋斗,依然去搏杀呢?
何宜梅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读过几本书,不知道这些?何宜梅说这话的时候,把信任的目光投向李地凯,期盼李地凯加以诠释。何宜梅书读得少,又没有出过远门,对于发生在世上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但是这并不等于她没有求知的****,她渴望自己更多地去了解这个世界,尤其是在她心有所属的时候,渴望在这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面前确立自己的地位,至少不能让他在心里否决了她,进而去伤害她——女人是聪明的,同时又是愚蠢的,她们在爱情面前,往往会做出幼稚而又自以为是的抉择,殊不知这抉择在某个时候会变成刺激她们魂灵的利刃。
李地凯明白何宜梅的意思,他不想在她面前炫耀自己,他只想尽可能多地帮助她,帮助她去认知这个世界,去认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变数,也许,就他本人来说,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肤浅的,但是谁又能完全认知这个世界呢?李地凯说,在于生命的本质,在于生命的****。李地凯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明白何宜梅非但还没有参透生命的本质,甚至还没有领略过生命的本质,既然如此,保护少女的幻想和纯真,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李地凯迈开了脚步,走了两个来小时,来到瓦平河边,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弯浅滩,看去,俨然一个小小的月亮。清澈的河水缓缓而来,穿过水中的石头,浸润过水草,俨然一位多情者,一步三回头,最后缓缓而去。溪流中成直线型摆放着几个石头,那是供人们过河的石头。李地凯走到溪流中间,蹲了下来。阳光直射下来,匍匐在水中的几条小鱼看到来人,弹跳了一下,瞬间消失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