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一家酒馆外,少年眯着眼斜躺在桌旁,一边自斟自饮的喝着散酒,一边懒散的晒着太阳,初春的阳光总是很讨人喜,又正好没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小姐在旁,温生这顿酒喝的很是舒服。
掂了掂空空如也的酒壶,温生大声喊到“小二,再来壶酒。”话音未落,一壶酒便摆上了他的酒桌,同时也给他满上了一杯,那“小二”也在对面坐下给自己满上一杯。温生看了他一眼,举杯过去,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我要去参军了。”项伯言放下酒杯,再次给二人满上。“那天你回去找家主,就是为了这事吧。”温生懒洋洋的说。“嗯。”项伯言轻轻点头,“跟我一起去吧。温生,我们一起开疆拓土,收复南疆,成万世之名。”
温生愣了下,随后摇摇头,“我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大野心,我只想老老实实过完当下,至于以后,还没想过。”
“小时候,跟我师父学些拳脚的时候,师父给我算过星盘,说我寅午戌见午,命逢七煞,将星入命宫。所以我后来被送到了家主府上做了家仆,就是为了有一天得以参入将军麾下,现在,我终于得到这个机会了。虽然之前还听不懂师父的话,但我还是决定了。”项伯言喝完杯中酒,轻轻放下杯子。起身离开,“如果有一天你混不下去了,来找我,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一定一定,到时候别想跑。”温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说。
等着吧,未来名将之列,必定有我项伯言一席之位,项伯言心想。
背后忽然传来温生轻声哼起的小调,
“莫笑我一身无长物,清风明月入我怀。
莫问我可有凌云志,布衣草鞋走四方
莫说我年少尽罔顾,且看他时谁是谁…”
两日后,祁城东校场大营。
“父亲。”温烨对着正座上的温胜儒行礼道。“军营中只有上下级。儿女私情乃是兵家大忌。”温胜儒手中拿着兵书,头也不抬。“是,将军。”温烨回道。
温烨是温胜儒次子,相比于他骁勇善战的大哥温炜,温烨身长七尺,面如润玉,更具有温胜儒的书生气质,也同样以足智多谋闻名。将门无虎子,温炜温烨二人一文一武,加上有着燕云之狐之称的温胜儒,父子三人硬是凭着十万燕军和沉龙江天险将燕国东南祁川十六郡守的水泄不通,拒四十万南晋士兵于国门之外。
“明日刘瑞中使要代君阅军,你便随他走上一遭。之后他要看什么,你便给他看什么,切不可有所隐藏,以效吾等忠君之心。”温胜儒吩咐道。“是,将军。”温烨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遵命行事。温胜儒似是看出了温烨的疑惑,放下手中兵书,说:“刘瑞此行,代君阅军是假,恐怕,查明我等忠心是真。”“可我们……”温烨听后心中惊惧,却被温胜儒抬手打断,“圣上心性多疑,我们温家更是在祁川扎根二十年,圣上心里恐是早有怀疑。若不是南晋近年以来极不安分,我等也许早就被请到燕京养老了。”温烨听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也能明白以温家如今之势,皇帝心中有所防备是难免的,可他没想到皇帝竟心疑至此,连调离祁川,远放燕北荒芜之地都难以心安,会直接幽禁于燕京。想到这,温烨心中升起一阵恶寒。
“报,温将军,营外有个自称项伯言的前来投军。”这个时候,传令兵来到帅帐前传报。
项伯言没有穿着家仆的衣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身后背着长条形的包裹,孤零零的站在校场大营的门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参军,一定要。否则,我拿什么去跟那个人对抗,那个人,我的,好师父啊。项伯言攥起来的拳头青筋暴起。
“求求你了,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求求你放过我们吧。”项伯言躲在母亲的怀抱里,看着他的父亲跪在地上向那个人不停的磕头求饶,那个黑衣的男人站在那里像一座山,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永远忘不掉那个男人手中的剑抹过他父母喉咙时候的眼神,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冷漠,或许在他眼里,杀人就如同家常便饭。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项伯言身上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波动,“寅午戌见午,将星入命宫。好一个将星之命,可惜,你是七杀命,偏官格,是你克死了你的父母。”那个男人说。
“是你杀得,是你!”他哭的泣不成声,向那个男人哭吼道。“我杀的?!来。”那个男人把剑扔在他身旁,“那就为你的父母报仇。”十几岁的少年用他的双手艰难的提起地上的剑,那把剑远比看上去重的多,但项伯言还是义无反顾的向那座山冲了过去。砰一声,少年被男人一脚踢出去数米,剑也脱手而出。“弱不禁风,再来。”那个男人低喝道。一遍又一遍,少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拾起剑,冲过去,飞出去,再爬起来,拾起剑。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那个男人的身影始终压在他心上挥之不去。直到那一天,他没有被踢出去,而是用那把剑刺进了男人的心脏,却没有一滴血流出。。“很好。”男人笑道,“你还不算太蠢,但也浪费了我三年的时间。”男人没有一丝要死的模样,然后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他的话在回荡。
“还想报仇的话就在战场上见,只是,我教给你的剑法,你还敢用么。”
没有谁跟他保证过,但项伯言相信会在战场上见到他,就凭他的直觉,因为他还没有亲手斩下他的脑袋,来祭拜他父母的在天之灵。
“喂,小子。”传令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跟我过来。”项伯言平复了下心情,跟着传令兵走进了大营。
校场上,传令兵将项伯言带到了温烨面前。“温将军。”项伯言行礼。温烨上下打量了一番,“就是你么,你叫项伯言?”“是,草民项伯言。”“为什么想来投军?”“男儿当志在四方,草民身为七尺男儿也当建功立业,成一番大事。”“说得漂亮。可漂亮话谁都会说。”温烨大笑起来,“军伍不比朝堂,不是口舌伶俐就能混的下去的。来,熊子,你来跟他过过手。让我看看他是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他入军。”“好嘞。”温烨身后一个壮硕的汉子应声而出,熊毅乃是温烨自入伍以来的左膀右臂,跟着温烨是一步一步从伍长做到了将军的层面,因为温烨身手太差,所以熊毅在战场上不知救过温烨了多少次,二人可以说是亲如兄弟。熊毅身长九尺,体型魁梧,更是天生巨力,否则在军纪严明的温胜儒麾下,单凭关系好可是做不到副将这个位置的。
熊毅项伯言二人来到校场上各自站定。“挑件兵器吧。”熊毅对项伯言说道。“不用了,我有。”项伯言解下背上的包裹,打开是一柄长剑,剑式仿古,长柄,双手剑,剑柄上还残留这黑色的污垢,只有项伯言才知道,那污垢是他父母的血。没错,这就是那把杀了他父母的剑,那个男人的剑。熊毅见他拿出了长剑,也是点点头,“兄弟到时候可要留点心,毕竟刀剑无眼啊。”说着话,熊毅已在旁边的兵器架上左挑右挑拿出了一杆重斧。“不是吧,这家伙没底气。”“这些年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温烨身后另几个跟熊毅关系不错的参将笑骂道。
温烨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凝重,重斧是熊毅最擅长的兵器,再加上他天生巨力,更是能将重斧的杀伤力发挥到最大,虽然熊毅外号叫熊子,但并不代表他是笨,反而他心很细,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说明,熊毅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这个项伯言到底什么来头,父亲也没有太多了解,能在温家蛰伏数年之久,肯定不会简单。回头一定要查查他的底细。
项伯言并不清楚他的危险程度仅因为熊毅选择的兵器又在温烨心中提高了,他现在眼中只有手持重斧的熊毅,这一场,他要赢,他要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那个男人,所以他不能从小兵做起,这也是之前他为什么会铤而走险直接找上温胜儒,一想到自己的意图在温胜儒眼中暴露无遗,他的心中总有一些心悸,燕云之狐,当真是可怕。
“来了!”熊毅一声大喝,提着重斧冲了过来,项伯言目光如炬,沉身握剑,也冲了上去。
“当”剑刃与重斧相撞,熊毅退出三步,项伯言退出七八步。“好力气!”熊毅心中暗叹,这一击看似是他占了上风,实则是沾了重斧的光,眼前这个小子竟敢以剑硬撼重斧,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再来!”熊毅将重斧挥舞的生风,每一次斧刃与剑刃的碰撞都会让项伯言后退几分。凭借着身高的优势,几乎都是熊毅在压着项伯言打。但在旁人看来却不是这样。
“这小子居然能跟熊子在力量上硬抗,看他那身板也没那么大力气啊。”温烨身后有人小声说。温烨看的皱起了眉头,尽管他对拳脚并不在行,但他的眼力还是可以的,现在并不是熊毅在压着打,而是无法破防,不管熊毅的斧刃从何种刁钻的角度冲出,项伯言的剑总能将其拦下,却碍于重斧重量和熊毅的巨力,也决难反击。但这种情况不会有太久,项伯言已被熊毅压到了校场边缘。
“除了温炜将军外,你是第一个能在正面以纯力量抗衡我的人,小子,你很不错,你入军肯定是没问题了。”熊毅一击击退项伯言后说道。“还不够啊。”项伯言咬着牙说道,他的手已经被震得发麻,握住的剑身都在颤抖。
项伯言继续挥剑而上,一次碰撞之后并未退后,剑尖一挑,拨开斧刃,跟上一个灵活的转身撞进熊毅怀中,手中剑柄提上砸向熊毅下巴,熊毅退守闪过,项伯言如跗骨之蛆继续欺身而上,使得重斧的长度无法发挥。
“聪明。”温烨说了两个字。
熊毅连退数步,始终甩不掉项伯言的进攻,见局面有些不妙,也是痛快的松了右手重斧。“机会。”项伯言力上双臂,这一剑猛的刺出。“结束了。”所有人都这么想,可下一刻倒飞而出的却是项伯言,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除了一个人,温烨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只有他知道熊毅跟着他大哥练过几年后早已脱离了莽夫的范畴,他已经练出了内力,便是与普通人有了天差地别。
熊毅缓缓收回了拳头,手臂上的筋腱还依稀可见,为了这不多的内力,他可是没少吃温炜的苦头吃,温烨不适习武,为了弟弟的安全,温炜自是相当负责任的督促熊毅的练功。
“认输了吧,我已练出内力,你是赢不了我的。”熊毅对项伯言说道。项伯言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手中依旧紧握着他的剑,那一拳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可他还能站起来。
“放弃么,放弃了你就能离开,你就能好好的活下去,像条狗一样的,夹着尾巴流窜着苟活,好歹也是活着,继续的话,你可能会死,死在这深山老林里,等乌鸦和蛆虫吃了你的尸体,连块墓碑都没有。”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筋疲力尽趴在地上的项伯言。“你要活还是要死?”“我要,杀了你!”少年怒吼。
“啊!”项伯言一声大喝,向着熊毅冲了过去。他心里总有一股气憋着,积压了很多年,这一次,不吐不快。
“砰。”毫无疑问的,项伯言再次倒飞而出。爬起来,继续,继续,我还能站起来,我还可以站起来,项伯言的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就像很多年前一样,面对着那个山一样的男人,悍不畏死般的。
后世有书生写下乱世英雄传,他在书中写着,他敢率残军败将向着十倍于自身的敌军发起冲锋,也敢冒天下大不韪爱一只魅。他斩下过帝王的头颅,也跪过无名小卒。他带的兵如他一般悍不畏死,为他赴死的人也不计其数,实为其世枭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