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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涅槃之花一


“芸姑姑——救命啊!来人呐——”见这伙人要跑了,沈紫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追,拼了命去跑。然而无论她怎么去追,离着马车还是那么的远。渐渐地,芸姑姑不见了,马车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排排共同见证新旧殖民的欧陆建筑,和街上零星看着热闹的俄国路人。转眼间,这片景又逐步被缓缓而下的红色液体覆盖,透过视线望出去,仿佛它们全部饱食鲜血,幻化成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妖物,拦阻任何企图通过的人。

“芸姑姑——”她一遍遍喊着芸姑姑的名字,在四通八达的街心,哪里还能寻见芸姑姑的踪迹。

报警!她心中迸出这个念头。对,这事儿归警察管!

可警察又在哪里?

新市街这个往年老毛子聚集,如今被日本人强占的商贸区,中国人还指望在这里寻求庇护,岂非比登天还难?虽说算入新市街商圈的中东铁路仍是俄国人的经营权,奈何当初协管治安的俄国人早没了实权,周围听到她求救声的白俄保安员也只是绷紧脸,退开老远。

且不说外国路人投注过来像是提防着贼一样的眼神,即便沈紫鞠躬作揖希望几个开了铺的中国老板指点警察署的方向,他们也是讳莫如深。有一个店里还供着赵公明的老板,干脆丢出几句怪腔怪调的日语将她撵出去,横竖得与她分出个阵营。还是蹲在街角守生意的苦力说附近没有警察署,离警察厅倒是不太远,问她有没胆子去。沈紫连声说敢,还翻出兜里早上叔叔给的零钞,求苦力能带着过去。

到了附近,苦力缩在街口的墙根往前指了指,说就是那儿了,回头见沈紫头上还挂着彩,不放心地努了一下嘴。沈紫匆匆答谢,也不管警察厅是个什么地方就想往里闯。

门口的哨兵一把拦住她,说警察厅哪里是她这种身份能进来的。沈紫已是心急如焚,连声说自己是来报案的,歹徒把她的老师绑架了。哨兵一听更不高兴了,骂她白长了眼睛,警察厅怎能是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这得去事发地的警察署。沈紫寻思回头找警察署又得耽误不少时间,芸姑姑可拖不起啊!虽然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她唯有硬着头皮求对方通融一下,哪怕让她进去借个电话通知对方家人也好。哨兵摊摊手,眼眉一挑,暗示着无钱莫进来。沈紫急得眼泪直掉,但凡身上有一样值钱她都愿意拿出来,确实现在想不到办法。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听到汽车按喇叭的声响才惊觉过来。

原来是警察厅的轿车要进来,哨兵把哭哭啼啼的沈紫往边上一拨,慌忙去开铁门,一面低声呵斥没眼力见的她。

等待铁门打开的空隙,坐在车内的伊藤清司无意瞟了一眼同样守在门口的沈紫。此刻她泪水涟涟,头上还有未处理的伤口,显然是不久前出了一点意外。他再看她的校服,胸口绣着类似十字架的校徽,不由问起前座的警尉补小林。

“那个校徽很特别,像是天主教学校。之前驹井大佐拜访的女校长,就是本地最大三所天主教的吧?”

闻言小林也仔细辨认一番,立刻说:“没错,厅长。是芸竹天主教学校的校徽。只是,女学生跑这里做什么?”

这种情形反射到伊藤清司脑子里,得出一个让他有所期待的结果。车开进警察厅后,他让小林留下来问问她的情况,如果与芸竹学校有关就带她上来。

小林用中文‘喂’了一声,哨兵忙点头行礼,见小林指住女孩招了招手,立马领悟过来,胳膊肘同时捅了一下沈紫。见状,沈紫赶紧跟进去。只是越往里走,越觉得压抑——庄严肃穆的警察厅让她多少有些害怕,似乎一踏进铁门她的脚踝上便自动套上了镣铐,每走一步都如同拖住千斤大石,沉重得几乎快要窒息。

穿过大厅,她以为会在这里撞见二哥口中常说的场景:比如强行逼供而殴打得没了原样的犯人,还有些半死不活常常被抓进来再榨一遍的鸦片鬼,听说也会有女人,多半是品行不好的。若是有些姿色,裙子都会被掀开,裸着身子受刑。然而这些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不像样的犯人,来来往往的警士们有条不紊,看上去规矩极了。

连大厅都明亮开阔气派非凡,绝不像掺着龌龊事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警察的大盖帽换了颜色,由黑变成了绿。沈紫想或许可以信赖一下,兴许变了样的警察厅真能帮她找回芸姑姑。

忽然小林停下来。沈紫扬起头,看见门栏上挂着副厅长室的标示。顺着小林的指引,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笔直的立在房间中央。书桌后面的男人此际背对她,正和人聊着电话,听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日语,沈紫忽然寒从心生。

她端视前方大大的旭日旗,从中分裂出的十六道红光并不让人多增对太阳的敬畏,反而催生出更大的恐惶——那是一道张牙舞爪的网!她突然想到能对芸姑姑起歹念的,只能是日本人!而眼前这个,恰恰是个日本人!

这个日本人终于放下电话,悠闲地转过座椅,细长的双眼略微眯了一下,似乎正对她此刻狼狈的模样评头论足。估摸出大概之后,只听他淡然地用中文说:“请问小姐贵姓?”

“沈,沈紫。”沈紫回避与他四目相接,眼光移向窗外。

“幸会。”伊藤清司微颌首,一直待命地小林拢上前附耳细语,他再投向沈紫的目光中多了些同情:“刚刚听说了沈小姐的遭遇,你的心情我非常能体会。想必方校长对沈小姐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人吧。”

他的话让持有抵触心理的沈紫有了些变化。她悄悄转回视线,对眼前这个看上去还算和善的日本人萌生一点希望,单纯地问:“那么,你能找到芸姑姑吗?”

“我们一定会尽力。”伊藤清司答得很诚恳,却又好像太官腔。

沈紫红着眼,“现在除了你们,还有谁可以找到?全满洲不都是你们的吗?找一个人应该不难吧?对不对?”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带有太多抱怨。万一激怒了日本人,她恐怕就得死在这儿。

哪知这个日本人不过轻轻一笑,语气更低柔了:“沈小姐,日满是一家,都是亲人,又怎么会不尽力呢?这样吧,我现在就给下属部门拨通电话,让他们火速查办,如何?”

说完,他果真拎起电话,接通之后先用日语交代了几句,又转过头问沈紫:“沈小姐,方校长是在哪里被人绑架的?知道什么人与她结怨吗?”

他的语速很慢,只是中文句子一长,沈紫听起来还是需要点时间理解,好半天才回道:“是在新市街靠近火车站的地方。若说有结怨,只能是因为有人想买芸姑姑的学校,芸姑姑不肯。所以……”

“我明白了。现在你们听明白了吗?不要再拖拖拉拉。”交代完之后,伊藤挂上电话。

他留意到沈紫右边斜襟的盘扣断了几颗,裤子也磨破了一块,看上去同她额头鸡蛋大的包一样滑稽,又有些可怜。似乎这幅尊容,她本人还没有机会得见。他讪笑地靠过来,将挂衣架上的披肩扔进她怀里。沈紫猛地一愣,仿佛抱着个大炮仗,看对方越朝自己走,吓得越往后退,被逼到了窗边才明白对方的意图。

只见伊藤清司稍稍往外探出脸,对着之前那个哨兵喊了一句:“喂!”

哨兵左右扫视,后半才发现是伊藤清司,脸色瞬间大变,舌头都开始打结:“厅长,请问有什么吩咐?”

“帮这位沈小姐叫辆车,车资你付。”

一交代完,哨兵目瞪口呆。

伊藤清司正过身,示意小林请沈紫出去。沈紫拿着披肩进退两难,一时间僵在原地。伊藤清司一笑,“担心别人之前,沈小姐应该也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经他提醒,沈紫才看向自己,顿时窘迫至极。又一想,她不能要日本人的东西,于是把披肩放回到他手中,轻轻鞠了一个躬,“谢谢厅长的好意,我可以这样回去。只希望厅长能多拿出一点善意,救救我的老师。感激不尽!”她不敢看对方的脸,几乎是闭着眼走出去。她一路快步疾行,直到出了警察厅,坐上了马车,这颗追惴惴不安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定。

沈紫一缓过神,催促车夫赶快走,这种地方真是一分一秒也呆不得!

她首先赶去方家报信,让老管事想想法子,最少得通知芸姑姑的几个哥哥们。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能发动的力量,能托关系的人,大家统统都办了,过了一天方芸竹始终毫无音讯。

后半沈紫想到那次去找毓启,他们一伙里有个警察厅长的公子,便缠着叔叔沈文忠给颐志园捎个信,看毓启能不能帮上忙。沈文忠早有此心,真派了个下人去对方府里传口信。

毓启那会儿正在亭廊逗鸟,难得出个暖阳,他还估摸着去趟中央大街吃个洋餐,看场电影。听老管事说沈家有口信,再一细问是关于方芸竹的,心里多少有点数。他不动声色地打发人回去,只说晚上会派人去沈家。其实他知道这事儿搞不好和协和会有关,问金文辉准保不错,只是他有他的顾虑,有些关系有些人,不到万不得已犯不着动用。不过他也好奇,方家出的事,怎么沈家如此费心?

毓启一想急也没用,干脆先逗逗鸟。于是他掀起厚厚的围布,故意学雌鸟叫去逗引笼中的雄金翅。金翅受了诱惑,开始不安分地又叫又跳,小脑瓜儿也跟着左摇右摆。他一见更乐了,又逗了好半天。

这时内院的侍女急匆匆跑过来,跟他说嫡福晋和侧福晋闹将起来。

毓启看着金翅,漫不经心地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侍女喘着气:“嫡福晋嫌侧福晋这些日子都没主动问安,可能语气重了些,侧福晋本来就是暴脾气,这会儿大吵起来。贝勒爷,您赶紧瞅瞅吧!”

“随她们去。”对于内院的事情,毓启非但没有插手的意思,连一丝厌烦的神色都不曾流露。原本就是老福晋为了给病榻中的父亲冲喜硬逼着娶的,还一次一双,结果父亲还是郁郁而终。剩下这左拥右抱的福分,他可真是消受不起。

毓启想了想,动手将两个鸟笼子搁在地上,笼口对笼口。然后他蹑手蹑脚抽起两边的栏栅,早已互看不顺眼的雄金翅立马打成一团,互相扑腾着翅膀驱赶对方。他蹲下身,又吹动哨子,引得鸟儿博得更欢,这才乐滋滋地仰着脸,对急出一头汗的侍女笑说:“等鸟儿争出输赢,就把赢的那只送给胜者,好叫她继续威武下去。反正,我在小阁楼也独睡惯了,省得一觉醒来,以为旁边躺着个爷们。”

“贝勒爷,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侍女一听更不敢去回话了。

毓启直起身,朝着鸟笼抱拳,“兄弟,哥们今儿对不住二位了!好汉呐!”他朝鸟作揖,袖袍子一甩,躲个耳根清净。

可怜被卖了的金翅还在一较高下,打得难舍难分。殊不知,枪打出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