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日本人?日本人哪个是善茬?除了司信。
想到这个总是救她于危难的小伙子,沈紫都会下意识感到难过。从小楼到许崇业,他们都是不错的人,也活得很精明。只有司信,是带着纯粹的情感走近她。这个最值得结交的朋友,偏偏来自敌国。
不需要时,你是我的敌人;需要时,你才是我的朋友。
如此无情无义的划分,沈紫实在办不到。
她随便挑了辆通往市中心的摩电车,从起点到终点,反复来回,恍恍惚惚也不知该停在哪里。
车铃拉响,买卖街到了。她兜里的钢镚儿已经不多了,唯有走到街头,继续漫无目的闲荡。
如今买卖街已经成为日本商人的大据点,来此处投资开铺卖各色东洋货的不在少数。前几年寻事挑衅的浪人也多,还跟当地巡警大闹一场。现在巡逻的主力换成了日本宪兵队,至少大白天是不会再看到心惊肉跳的一幕。
沈紫留意到街面上多了好些日本女人。依旧是和服,面上的粉涂得不算厚,依稀能窥见真实的肤色。艰辛的生活,在她们脸庞过早编织出纹理,镀上了苍老。她们身后仿佛叠着几层蒲团的御太鼓结,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路佝偻着背,始终低眉垂目。
她们的小碎步踏得又快又急,似乎很怕被人发现憔悴的容貌,只是脚下踢踏作响的木屐,还是吸引了沈紫的目光。
这时她才知道,她们去的地方是妇女医院。隔着买卖街不远,正是她们的家——政府特批的日本妓馆。往常见到这等身份的人,她都会快步离开,还怪她们自轻自贱。自从目睹了玉珍的死,她忽然多了一丝宽容。无论谁赢谁输,女人永远是首当其冲的牺牲者。
她大概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稍微有点失神。也可能是为了避让满载货物的挑夫,步子突然后撤,险些踩到铺在地上的眼镜摊。戴着礼帽的长褂男,对于她的冒失不过皱皱眉,继续弯下腰摆齐眼镜,“这可都是德国产的上等眼镜,踩烂了,你赔得不痛快,咱心里也觉得难为情。年轻大姑娘家,走个路还走不明白,你也要配一副?”
他不过是闲来调侃,哪知有个浑厚的男声接口道:“怎么卖呢?”
沈紫吃惊地看向旁侧,来人竟然是伊藤清司。她刚要喊出来,对方打了个噤声的手指,半蹲身从地上挑了一副墨镜,贪玩地戴起来。他勾勾手指,示意沈紫上前,另挑一副墨镜架在她鼻梁上。兴许是她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生就冷峻面容的他也不禁眉开眼笑。
长褂男趁势拍掌:“两位戴起来可真好看!洋气着哩!买一对?肯定给实惠价!”
“不用了,谢谢。”沈紫作势要把墨镜还回去,被伊藤清司拦住。他不需要说话,眼神和细微的动作已经明确告诉她:戴上。
付完钱,伊藤清司提议随便走走,日莲宗的布教所正好在一条街上。沈紫不情不愿地跟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没想到会遇到伊藤厅长,可真巧。”
伊藤清司笑着颌首:“其实你是想说:可真是倒霉,出门遇混蛋。”
“那厅长为什么便服来这里?”她绕开话题。
伊藤语调轻浮地回答:“你肯定没见过一堆女人坐在如同鸟笼子的地方,等着被路过的客人挑中。我恰好刚刚遇过。”
这个话题沈紫根本接不下去,攥着拳头,只想找个借口赶紧溜。
“很讨人厌吧?男人的真面目,其实就是这么肤浅。”伊藤清司不以为然地笑:“可惜,这种不入流的地方,只能吸引不入流的人。”
沈紫觉得脑子里钻进了一只苍蝇,不胜其烦地打断他:“抱歉,我还有重要事,失陪了。哦,这个。”她摘下墨镜,硬塞过去,“我不习惯戴墨镜,黑乎乎的,看不清路。对不住了,再见。”
伊藤清司昂首问:“沈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她停住脚,绷紧的心弦确实有过一秒的松动,然而……
“上次我没能履行承诺,调动你哥哥的职务,一直引以为憾。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机会,弥补一下?”伊藤清司平静的看着她。
沈紫为难地扶额,脑子里全是母亲的哀求,只好说:“请问伊藤厅长,听说过万老大这个人吗?”
他点头,“新世界大饭店的老板。万老大还是当年的旧称,前几年早换了日本名字。你问他做什么?”
沈紫说:“我二哥惹了他,被他的手下抓走了,所以想托关系说说情。”
“若真是如此,有个人可以帮你。”
“谁?”
“驹井大佐。”
沈紫缄口不语,对此人早生厌恶。伊藤清司也看出她的抵触,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忽然说:“去布教所坐坐吧。”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日莲宗布教所门前。
他挑了一处无人的禅房,自顾坐在走廊的台阶上,正对面有株老杨柳树已经开花。表面如蛇鳞,外形似毛毛虫的柳树花,跟其它春花相比,丑陋得多。他目光沿着柳条,回到伫立树旁的沈紫身上。少女泛着红霞的面颊,衬得柳树的绿意尤为突出,那是未经雕琢的自然美。
“沈小姐,认识一位女学生,叫谢青鸾?”他眯起眼,心不在焉的问道。
沈紫显得有些紧张,“伊藤厅长,也认识她?”
他摊摊手,“警察厅要查一个人,自然就会认识。所幸,沈小姐是个坦率的人。你应该对她的遭遇充满了疑问吧?”
“是。虽然我并不真正认识她。”
“试着接近她走过的路,或许能找到答案。”他慢慢走近她,慢慢伸过脸,在她耳畔轻语:“所以你得拜访驹井大佐,他会告诉你。”
“我不会去的!”沈紫避忌地侧过身,正欲逃离,反被伊藤清司拉回去,直面向那双蹿动邪恶欲念的眼睛。他的语气温柔如****,手里的力道却逐渐加重,浅笑一声:“不恰当的矜持,会挑动起不恰当的****。这也是一本正经的人,为何总会遭遇不够正经的对待。而你很幸运,有信平君充当护花使者。怎么样?玩弄一个日本贵族觉得很有趣吧?”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一股寒意笼罩住沈紫,浑身开始僵硬。
伊藤清司没有开口回应,而是选择了更为直接的方法,用嘴攫取对方的唇,以此作答。
蜻蜓点水式的一吻,满是恶意与粗鲁。不仅击溃了沈紫的心防,更让她愤怒的是他事后冰冷,漠然的表情,还以玩弄的口吻说:“这就是谢青鸾走过的路。现在,也是你的。”
